他环顾一圈,问道:“徽宁不是住在承禧殿吗?怎如今搬到这里了?” 赵蘅玉说:“女儿想着母妃有了身子,就主动要来和母妃住一起,也算是照应,没想到反倒让母妃受了累。” 皇帝随口一问,也没在意,他转身离开,就要跨过门槛,忽然看到了角落里的赵珣。 皇帝停住步子,望着他。 赵珣以为皇帝有话要说,他上前两步,但皇帝已经转过头,大步离开。 探望完赵蘅玉,已经是黄昏。 赵珣站在长廊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阴影处,皇后的宫女巧云正在和赵珣说话。 “多亏了六殿下及时同奴婢说了,皇后娘娘才提前打点好了太医,没让太医当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落入徽宁公主的圈套。” 赵珣神色阴郁,他淡淡瞥巧云一眼:“下毒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少使些。” 巧云讪讪:“是。” 巧云踌躇了一下,又道:“只是那水银不好销毁,长春宫里的熏笼不知被搬到何处去了。” 赵珣说道:“这事必是要抖露出来的。” 巧云一惊:“什么?” 赵珣讥笑:“你以为我叫你来做什么?快些帮母后找到替死鬼,这也要我来教你?” 巧云一愣,连忙称是,她讪笑道:“幸好有六殿下时时提点。” 赵珣只余冷笑。 幸好有他吗? 他的太子兄长自是清风霁月不沾污秽,有些阴暗的事,总有人得做。 这就是他做皇后养子的代价。 赵珣转身就要离开,却见角落里有个蜷缩的人影在慌忙后退。 赵珣眉心一跳:“拦下她!” 是赵蘅玉的宫女黛砚。 赵珣一步一步走近黛砚,他弯下腰,笑道:“听说你衣裳洗的干净,就去德胜门外边的浣衣局去吧。” 黛砚被拖走的时候不住叫喊着:“枉我们公主对你如亲弟弟一般,你竟是这样算计她!” “如亲弟弟……”赵珣噙着一股笑意,“可毕竟不是亲弟弟,我是天子之子,而她是个身份不明的野种。” 巧云面色发白,她对赵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意感到害怕,她勉强镇定道:“六殿下知晓谁亲谁疏,娘娘就放心了。” 赵珣没有理会她,他走进夕阳余晖里。 长春宫中。 等人都走后,嘉贵人来到赵蘅玉榻边,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蘅蘅,算了吧。” 赵蘅玉说道:“我原以为父皇召来的太医医术了得,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 嘉贵人说:“大约那水银尚未挥发太多。” 赵蘅玉说:“这事不能半途而废,得想个法子……” 她忽然眼神直直地望着花钿。 花钿不解:“公主,怎么了?” 赵蘅玉说:“你的镯子,怎么变了颜色?” 几日后,赵蘅玉对外说是大病初愈,出了长春宫去赴陈敏敏的宴。 陈敏敏邀了徐月盈,几个尚在宫中的公主,还有国公府的几个庶妹在慈宁宫小花园里设下小宴,为了给徐月盈贺喜。 过几日徐月盈就要和陈宴之成婚。 陈敏敏见赵蘅玉来了,说道:“前几日你可巧病了,还以为你不来呢。” 赵蘅玉笑笑:“我当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陈敏敏撇撇嘴,她同赵蘅玉在一起,总是要从头到脚挑一遍刺的,她望着赵蘅玉坐下,腻白皓腕露出一截,搁在圆桌上,生生将她们的手衬成了蜡黄。 陈敏敏缩了缩手,就要放下,忽然看着赵蘅玉腕子上赤金累丝的镯子,上面竟然一块一块的发了白。 陈敏敏掩嘴轻笑:“徽宁公主,那带的究竟是金镯子呢,还是银镯子呢,怎么是一点黄一点白,斑驳得很。” 赵蘅玉忙放下袖子,陈敏敏更加得意。 没想到长春宫寒酸至此,毕竟是小门小户贱人生出的女儿。 陈敏敏自以为抓到赵蘅玉的痛处,这一下午就嚷得满宫皆知。 皇帝在乾清宫批阅完折子,听太监孙福喜说起了下午慈宁宫小宴的事,说到赵蘅玉金镯子变色,皇帝神色凝重站了起来。 皇帝道:“金器变白?” 孙福喜神色肃然:“是。” 皇帝记得,先皇最喜求神炼丹之事,那时宫里总是青烟袅袅,分外不详。 后来先帝驾崩,太医告诉他,是水银中毒。 水银遇金会使金器变白,这也是皇帝少年时在乾清宫知道的。 皇帝一下子想明白赵蘅玉突然的重病,有人在承禧殿投毒,为了谋害皇嗣。 他冷声道:“彻查。” 深夜里,六宫不得宁静。 最后揪出来的却是一个不得宠的穆美人,穆美人原是由魏国公府送进宫里襄助皇后的。 穆美人含着泪,悉数认罪。 皇帝拧了拧眉心,并不认为柔弱的穆美人是幕后之人,他道:“继续查。” 殿门外传来一声“太后到”,皇帝抬眼去看,风灯摇曳下,太后慢慢走来。 太后保养极好,是一个风姿尚存的贵妇人,她是皇后的小姑姑,和皇后年长不了几岁。 太后身份尊崇,当年年纪轻轻就做了先皇的继后,后来一手扶持皇帝上位。 太后走进殿内,说:“皇帝,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别开眼睛:“是。” 太后叹了一口气:“穆美人……也是可怜。”
第7章 深夜,穆美人被赐白绫。 这件事如滴水没入瀚海,悄无声息。 翌日,皇后来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她站在静室外头,看着里头人影些微,太后正在佛龛前念经。 太后身边的芳嬷嬷走了过来,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此事做得不妥当,那穆美人,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太后娘娘为了公府,昨夜去了乾清宫,回来后,一宿都没睡着。” 皇后面色讪讪:“是臣妾处置不当,臣妾知罪。” 芳嬷嬷说:“太后娘娘不爱听这些后话,娘娘还请回吧。” 皇后只得告退。 皇后回到坤宁宫,坐在靠椅上,轻拨茶盏,吩咐道:“穆美人毕竟是国公府出来的,你去国公府说一声,要务必善待她的家人,多封些银子。” 巧云撇撇嘴:“那穆美人就是个狐媚子,可她狐媚子却也不用在正途上,无用得很。” 皇后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慢着,这事先别往公府里传,宴之的婚事就是这几日了,别惹了晦气。” 巧云连忙称是。 这件事到底是传到了魏国公府。 已经到了晚上,魏国公府迎回了新娘子,张灯结彩,锣鼓喧嚣。 陈宴之醉得狠了,忽然一脚踢开了桌子:“你说什么?宫里的穆美人没了?” 国公夫人连忙让人捂住他的嘴:“孽障!喝了几斤黄汤就如此不知轻重!还不赶紧将他给我拖下去,给他绑到洞房去!” 徐月盈坐在洞房里,羞涩地地低着头,陡然听见外头吵闹的动静,问身旁侍女:“怎么了?” 侍女也不甚清楚:“姑爷醉了酒,好像是在外面闹。” 徐月盈还要再问,却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是陈宴之走了进来。徐月盈含羞重新坐下,蒙着盖头等陈宴之拿喜秤挑开。 但陈宴之走了进来,顾也不顾徐月盈,蒙头就睡。 徐月盈怔了半晌,伸出手去推陈宴之:“夫君。” 陈宴之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若你当初从了我,如今也不会惨死在宫中。” 徐月盈瞪着眼看陈宴之,但陈宴之倒头就睡了过去。 徐月盈左思右想睡不着,她派了心腹侍女,得知了一桩陈宴之的阴私事。 原来,宫中近来死的那个穆美人是出身魏国公府的,她生得美貌,是魏国公府预备着送到宫里,给皇后争宠用的。 后来,陈宴之偶尔碰见她,见她貌美,要逼迫她,差点被陈宴之得了手。 国公夫人于是赶忙将她送进了宫,没想到,红颜薄命,哪里也留不下她一条性命。 徐月盈得知后没有为这个穆美人感到惋惜,她只觉得陈宴之为了一个穆美人冷落了她的洞房夜,让她怒不可遏。 第二日,徐月盈没有去拜见婆母,她在魏国公府大闹了一场,魏国公府勉强将这事按了下去,没让人发觉和宫里死去的穆美人有关。 得知了穆美人的死讯,赵蘅玉的装病,变成了真病。 也许是水银的毒气真的侵入了她的身体,也许是她陡然面临了宫闱的残酷,赵蘅玉缠.绵病榻有好些天了。 嘉贵人来承禧殿看赵蘅玉,她试了试赵蘅玉的额头,正要抽开手,赵蘅玉握住了她。 “母妃,我是不是做错了。”赵蘅玉瓮声瓮气,小脸白生生的没有一丝血色。 嘉贵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蘅蘅,你知道母妃为什么这次放手让你去做这些吗?” 赵蘅玉说:“是为了找出幕后之人,让她不敢再伤害我们。” 嘉贵人摇头:“不,因为蘅蘅你长大了,总要面对这些腌臜事,”她叹了一口气,“你父皇近几年越发病重了,你被保护得这样好,我总免不了担心,如有朝一日……” 赵蘅玉将嘉贵人的手握得很紧:“我如今晓得了,只是因为我的任性,白白丧了一条人命,我……” 嘉贵人拍拍赵蘅玉的头:“不要多想。” 她见赵蘅玉依旧一脸苍白,她笑道:“母妃让阿珣来看看你,如何?” 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但赵蘅玉点了点头:“好。” 赵珣过来的时候,赵蘅玉正在喝一碗很苦的汤药,赵珣坐在床榻边的靠椅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的皇姐紧皱着细绒似的眉,小口小口将汤药喝完。 喝完之后,她掏出帕子,沾了一下唇上亮晶晶的汤药水渍,而后她将帕子塞到赵珣手中:“阿珣,帮我擦擦,好像有药汤溅在脸上,不知擦干净了没。” 赵珣凝目望着她,她脸颊上有一点褐色,像是一枚小痣。 但赵珣不愿意触碰她,他张开手,任由帕子掉在地上:“很干净。” “好。”赵蘅玉喝完药重新躺了下去。 赵珣看着赵蘅玉将脸颊贴着被衾,他希望赵蘅玉将那药渍不经意间擦掉,但赵蘅玉很好地避过了。 赵珣望着她脸颊上的褐色小痣,微微走神, 像是细细的鱼刺亘在赵珣心里,他有些心神不宁。 赵蘅玉闭上眼睛,像是要睡了,可是等了许久,她的呼吸依旧没有平缓,她睁开眼睛:“阿珣,我心里有些难受。” 赵珣微笑:“是因为穆美人的事?” 赵蘅玉点头。 赵珣说:“宫里这样多的人,死了又来,没什么打紧的。” 赵蘅玉惊诧地望着他,面前的少年依旧温和平静,但赵蘅玉不可避免地将梦中沾满血腥肃杀之气的男人和他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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