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有所察觉地抬头:“阿姐?” 赵蘅玉回神:“没……没事,只是对阿珣这样说感到些许意外。” 赵蘅玉低头,听见赵珣说:“意外吗?” 赵蘅玉觉得赵珣的语气有一丝奇怪,但她抓不住这微妙的怪异,她听赵珣笑着说:“阿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时候,宫中常常有人饿着、冷着、被推出去送了死……一个穆美人而已,阿姐就受不住了?” 赵珣平静中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他说完顿了半晌,迎着赵蘅玉惶惶的眼神,他忽然厌烦了假装。 他起身,单膝跪在榻上压住了赵蘅玉,他握着赵蘅玉的手腕:“阿姐从前,一无所知吗?” 赵蘅玉惶恐地睁大眼。 赵珣离她太近了,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侵染着她,这味道是他的,更是她给予的,赵珣如今的一切都有她塑造的痕迹,他日常穿的书生襕衫,他爱看的孔孟经典,他同别人交谈时温和谦逊的笑意,都是赵蘅玉喜欢的、教导的。 现在的赵珣,忽然露出了獠牙,让她感到失控。 赵蘅玉眼睛红了一圈,她发疼似地挣扎:“阿珣,放开。” 赵珣忤逆了她,没有松手。 赵蘅玉第一次在面对赵珣的时候感到了慌张,她道:“松、松开我。” 赵蘅玉伸手去推他,赵珣纹丝不动。 赵珣低着头,吸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几下,他道:“阿姐,你脸上有药渍。” 仿佛方才赵珣的不对劲全部是赵蘅玉的幻觉一般,她认真审视着赵珣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珣依旧是在温和地笑着,但赵蘅玉竟然感到了恐慌,在赵珣将要抚上她的脸的时候,她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她就要推开赵珣起来,因为方才她被赵珣禁锢得不能动弹,所以这次她用了十足的力气。 然后,这次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赵珣,赵珣猝不及防一般被她推倒,他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一扯,赵珣仰倒在榻上,赵蘅玉重重地摔在他的身上。 赵珣任由赵蘅玉推倒他,在赵蘅玉面前,在所有要紧的人面前,他必然要是温和的、无害的。 方才他没有控制好情绪,让他的阿姐警觉了。 但是没关系,赵蘅玉很好糊弄,她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她一向如此。 赵珣神闲气定地想着,直到赵蘅玉发丝中幽暗的香气向他扑袭而来,直到她细软的手指按住他的肩膀,直到她的尖尖软软在他的胸膛重重碾过。 赵珣开始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想到仲夏的菱角和未开的荷苞。 他头皮一炸,陡然变了脸色,猛地推开了赵蘅玉。 “阿珣?”看着赵珣一言不发下了榻,赵蘅玉顾不上摔在床角的痛,她疑惑问着。 赵珣微微垂着头,恭敬体贴地说道:“阿姐需要休息,方才的打闹有些不妥。” 赵蘅玉一愣。 是打闹啊。 赵珣看赵蘅玉笑了一会儿,疑惑问道:“阿姐笑什么?” 赵蘅玉道:“你少年老成,没想到会偶尔想要和阿姐打闹,着实让我意外。” 赵珣似是羞赧地笑着。 赵珣往边上的靠椅上坐了,赵蘅玉歪在榻上和他说话。 赵蘅玉说了好一会儿,赵珣也没理会他,她偏头一望,看见赵珣靠在靠椅上打着盹。 赵蘅玉无趣地坐了半晌,也钻进被窝里闭了眼。 午间,只有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赵珣并没有睡着,他不欲和赵蘅玉多费口舌,索性装睡。 他闭着眼听见外面有人走了进来。 嘉贵人轻声说道:“都睡着了啊。” 她去了明间,燕支为她奉上了茶,而后退了下去。 嘉贵人和宫女禾青在低声说话,絮絮地传入赵珣的耳朵里。 嘉贵人说:“蘅蘅和六殿下姐弟之间感情实在好,我自认和哥哥算是最手足情深的,却也不及他两人,皇家能有这样的,太过难得,但愿长久。” 禾青说:“不是亲姐弟,甚似亲姐弟呢。” 嘉贵人说:“若圣上肯挑明蘅蘅的身份,他俩青梅竹马檀郎谢女的,蘅蘅的婚事也不用多操心了……” 禾青忙止住了她:“娘娘,这话私下里当打趣说说算了,可别让人听到了。” 嘉贵人笑道:“失言了、失言了。” 赵蘅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布,嗡嗡唧唧地将她吵醒。 她听见嘉贵人令人惊骇的话语。 她扭头看赵珣。 赵珣正端坐在靠椅上回头看她。 赵珣神色冷淡,微皱着眉,似是在看房中秽物。 午后下起了雨,赵珣走在雨中,有冒失的小宫女为了躲雨遮着头跑,不留神差点撞到赵珣。 宫女连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赵珣扶起她:“无碍。” 宫女怔怔望着他,眼圈有些发红,脸也有些红。 赵珣极有耐心地做出尔雅温文的模样,将这宫女打发走了。 他的伪装明明是由外刻入了内里,对一个小小宫女施恩的时候,他也不会心底生厌,为何偏偏在赵蘅玉那里,他的烦躁和厌恶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定然是恨极了她的。
第8章 听说赵蘅玉又病了,日理万机的皇帝再一次来到长春宫看她。 看完赵蘅玉,皇帝单独见了嘉贵人。 嘉贵人给皇帝行礼,皇帝体贴地抬手让她起来,说道:“嘉贵人为朕绵延子嗣,近日是辛苦了。” 嘉贵人羞涩一笑:“臣妾不辛苦,应当的。” 皇帝说:“虽你有功,可更应谨慎,切不可因身怀皇嗣,而觉有所依仗,行事偏颇。” 嘉贵人的笑容渐渐僵硬,她有些不解,但不敢多想,只顺势跪了下来:“臣妾知错。” 皇帝又一次扶起她,笑道:“你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嘉贵人是真的想不明白。 看着嘉贵人凝眉深思,皇帝道:“朕将徽宁记在你名下,是看中你谨慎不惹麻烦,你忘了朕当初怎么告诉你的?” 嘉贵人脸色发白嗫嚅道:“要护住徽宁公主,要她永远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皇帝道:“前几日,你却纵着她为你腹中的胎儿筹谋设计,你任由她晓得了你宫中被人投毒,任由她利用陈敏敏将这事嚷得阖宫皆知。她是朕最喜欢的女儿,你难道要将她养成深宫里精于算计的妇人吗?” 嘉贵人有心想要解释,但望着皇帝令人生畏的神色,她只得将解释吞了下去。 见嘉贵人还要跪,皇帝扶住了她:“这次念在你腹中的皇儿,朕不追究。” 嘉贵人道:“是。” 皇帝训斥完毕,就要离开,嘉贵人忍不住问道:“陛下,宫中毕竟不是世外桃源,若想徽宁公主过得好,她怎能不染凡尘?她须得将这些手段阴谋看清楚、看仔细!” 皇帝望着殿外树影微动,他说:“不需要,她不需要。” 他目光悠远,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人。 嘉贵人望着皇帝怅然的神色,陡然间意识到皇帝对赵蘅玉的疼爱并不是那般无私。 他像是将赵蘅玉看作一种寄托,一个天真的符号。 为了赵蘅玉能够天真无邪,他甚至并不在乎失去他庇佑的赵蘅玉将来能否在这深宫中活下来。 明明是春日明媚,嘉贵人蓦地感到一股凉意。 尚未到孟夏,赵珣已经感到了炎热。 竹榻上晚风轻拂,赵珣在做一个离奇的梦。 荒凉冷寂的宫殿里没有一个宫人,他握住了女子的皓腕。 女子的眉眼像是生了无边无际的雾气,她轻声祈求着:“陛下,不要……” 他将女子推倒在书案上,女子抽泣起来。 他心中生了怒意,又仿佛有种含恨的快意,他握着女子细细的腰,像是征服了过去的一切不快。 女子侧乳处一粒红红的小痣摇晃着,那红仿若烧进了他的眼底。 他咬牙平缓呼吸。 “阿珣……” 梦中的女子这样唤他。 赵珣猛地挣扎醒来。 赵珣在榻上坐了半晌,他脑子一直是木然的,突然他感到胃里一阵绞痛,喉管灼烧。 赵珣喊道:“李德海,唾盂!” 李德海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捧着唾盂走了进来,他将唾盂捧到赵珣跟前。 赵珣觉得他应当是犯了恶心,想吐,但不知为何,吐也吐不出来。 赵珣恹恹:“撤下。” 李德海想要问问,但见赵珣这幅样子,他不敢多问,捧着唾盂又走了出去。 赵珣回想着他方才的梦,只觉有千只虫蚁在爬过他的手脚,让他有些冰凉的不适之感。 叫他“阿珣”的人,只有赵蘅玉一个。 赵蘅玉,是他的阿姐。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赵珣想到白日里,赵蘅玉不小心碾过他的胸口,那温软的触觉似乎依旧留存。 赵珣烦躁地拉开了衣襟。 他知道赵蘅玉是个美人,他知道赵蘅玉并不是他的亲姐姐,他也知道赵氏皇族曾有过许多荒唐之事。 但他绝不容许自己对赵蘅玉生出这般污浊的心思。 小时候,赵珣总是听黄嬷嬷讲一些宫里的事。 让他最有印象的是黄嬷嬷讲述的,关于妃嫔和皇子的故事。 那妃嫔因为在宫中太过可怜,竟将感情寄托于一个皇子身上,她明明是皇子的庶母,却与她名义上的儿子有了纠葛。 皇子和妃嫔都是极痛苦的,分不清爱恨,就这样纠缠着,直到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那儿子究竟是什么,是弟弟还是子嗣,是亲儿或是皇孙。 那小皇孙有了这样悲惨的身世,却是极出息的,后来成了一代贤王,很得尊敬。 赵珣便拧了眉头问:“大雍有这样一位贤王吗?” 黄嬷嬷便笑:“有的,只是我告诉你的时候,隐去了一些事情,你不用多问。” 讲完这个故事,黄嬷嬷会感叹:“灭伦的罪过啊,太可怜了,小皇孙。” 赵珣不觉同情,感到无端的恶心:“他是不容于世的东西。” 在微凉的夜里,赵珣倚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他厌恶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 人与禽兽有区别,就在于纲常伦理。 赵珣更加痛恨起赵蘅玉白日里无心的轻浮举动。 赵蘅玉从小就对他很好,对他太好了…… 赵珣想起纨绔口中的“童养婿”和“禁脔”,他伸手,将温在枕下的赵蘅玉还给他的玉佩掷下,玉佩断成两截。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赵珣心口淤积的凝滞之感,终于稍稍消散几分。 赵蘅玉坐在榻上看闲书的时候,听燕支报信说是赵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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