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嗣皱眉,恼道:“你只护着你阿娘,可我是你阿耶!” 冷不防小忆廷一巴掌已经糊了过来,啪一声,在崔承嗣脸上印下鲜红的掌印。明姝的心一颤,眼前不禁发黑。 她屡次告诫小忆廷,千万不要随便得罪崔承嗣,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眼看崔承嗣脸黑如墨,明姝背脊起了一身冷汗,忙扬起脸,几乎是用最可怜的口吻哀求道,“崔承嗣,忆儿不是故意的,千错万错,都错在我身上……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身子轻颤,缱绻求怜的模样,如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崔承嗣的心脏。 崔承嗣不禁冷笑,她那样紧张,是觉得他暴戾恣睢到这样的地步,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什么都答应我?”崔承嗣看着她,忽地桀桀低笑两声,转头下令,“好!来人,给我擒住她!” 他原想等到冬狩结束,再把明姝带回廷州,如今看来也不必了,最好现在就将明姝带回去。他再也不会相信她连篇的鬼话,也不奢求她爱自己,只要她能留在身边,哪怕会恨他,他也在所不惜。 崔承嗣抱着哭闹的小忆廷离开了商队,瀚海军围拢过来,欲要将明姝抓走,孟疏和商队护卫急忙上前阻拦。 明姝知道他不是崔承嗣的对手,摇头道:“孟疏,如果还认我这个阿姐,就带着马匹和商队回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阿姐!”孟疏眼底淬火,愤懑道,“崔承嗣欺人太甚,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明姝长睫轻抖,认命道,“可他也是忆儿的父亲,何况,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我不想连累你。”顿了顿,她轻叱道,“听我的,回去!” 明姝主动回身跟上崔承嗣,她对孟疏说的,已是她全部想法。如今她计策失败,被崔承嗣抓个现行,为了让崔承嗣不要迁怒小忆廷,她决定忍耐。 孟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忽地拿出弩箭,射向崔承嗣。崔承嗣侧身,鹰钩甲套攥住那弩箭,回眸,在孟疏愤怒的目光中,将那弩箭一折两断。 孟疏恨声道:“崔承嗣,我孟疏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替我阿姐报仇!” 崔承嗣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未有任何回应。在那沉默中,蕴藉无声的蔑视。他戎马倥偬多年,听得最多的,便是旁人让他引颈待戮。 想杀就凭本事来杀。 小忆廷听到孟疏的话,却是躁动不安起来,从崔承嗣的臂弯里探出头,“孟叔叔,你一定要努力,救我!” 崔承嗣蓦地将他举起,森寒的目光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救个蛋,老子才是你阿耶,老子才是你阿耶!” 他激愤的话惊呆了小忆廷,他愣愣地看着崔承嗣,脑子突然转不过弯。 他在说什么? 岑元深不是说,自己该叫他崔叔叔? 远远的,商队大旗下,岑元深不动如山地观望这一局。崔承嗣为个人私情,撇下冬狩大会来堵截明姝,必然让巴图替代他得到了人望,即便崔承嗣想再坐上汗位,如此寒他的心,老可汗苏合也未必会答应。 巴图恋慕岑雪衣,未来可敦的位置,还有曷萨那可汗麾下十部,自然会逐渐被岑雪衣设计笼络。一切都向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只是,岑元深忽然快促地转动颈项上的菩提串,只是他为何会感到烦躁?为何看到明姝跟着崔承嗣离开后,会如此烦躁? 如果他不让岑雪衣私底下告密,即刻就能把明姝带回剑东。以他的能力,定能让明姝做他的妻。 为了光复大燕,他牺牲太多了。幼年时本该天真的岁月,他在努力钻营经营治国之道。及至十五六岁,又四处苦心孤诣,聚敛钱财,委身于剑东节度使麾下,对旧臣称父。便是后来,他将看护多年的妹妹送到野蛮人部落和亲,如今,又将心爱的女人拱手送人。 他还要牺牲多久,昭国内部才能如他所愿,从内里自杀自灭起来? 岑元深蓦地燥得额筋跳痛,失神间,拽断了一颗菩提珠。整条珠串从他项上断裂,珠子一颗两颗从马上滚落,全都没入蹄下的沙地里。 * 明姝随瀚海军行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曷萨那,反而是廷州。 她一时惶惑,崔承嗣为了拦住她,舍弃了冬狩大会,现在不应该马上赶回曷萨那,设法挽回苏合可汗的心意吗?为什么现在就回廷州? 即便是冬日,远离了雪山和海子,沙漠里依然艳阳高照。干枯的衰草,颜色了无生趣。明姝垂头坐在马上,思绪纷扰,突然看到一支曷萨那队伍追了过来,为首的对崔承嗣行礼。隔着一段距离,明姝隐约听见,是苏合可汗暴毙,小可汗巴图和默多达干才派人过来,请崔承嗣回去参加苏合葬礼。 明姝在路上经常能看到一根一根,连成一串的石柱,每个曷萨那人死后,都会变成一根柱子。不远处,恰好就有一串石柱。 没想到苏合可汗死得那么突然,从今以后,崔承嗣便没有至亲了。 苏合是否有令,让崔承嗣继任汗位,还是来不及? 明姝胡思乱想着,却见崔承嗣原地不动,半晌,他突然将小忆廷放下,拔出腰间匕首,在右脸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嫣红的血和泪顺着他苍白俊美的脸颊滑下,情状诡谲。 那几个来报信的曷萨那人见状,纷纷低头行礼,“请阿诗勒王子节哀。” 崔承嗣却将匕首回鞘,语气平淡道:“阿诗勒已经死了,我乃廷州节度使崔承嗣,苏合可汗之死令我万分悲痛,待我还廷州,定派使臣携厚礼前往曷萨那吊唁。” 他仿佛将一切感情都藏在刺破脸的举动中,那是他最后一次,以曷萨那人的方式告别至亲。小忆廷愣愣地看着从崔承嗣脸上落下的血滴,用手接了几滴,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很疼啊? 那几名曷萨那人面上亦是震惊之色,没想到崔承嗣如此绝情。 他们还想说点什么,崔承嗣却已经决绝地勒马转身,连告辞都欠奉。 茫茫大漠,他极尽沉默踏上归途,对自己的故土再没有半分眷恋。明姝心弦颤动,指尖抠着马鞍,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阿依古丽对她说的话。 所以,阿依古丽撒谎了吗?崔承嗣留到冬狩大会,根本不是为了做什么可汗,而是另有隐衷,他也从未打算娶阿依古丽? 她误会了崔承嗣,才让他愤懑至此吗? 明姝抬头遥望他的背影,又想起了更多的细节。他再见到她之后,原是非常愤怒的,但后来却让她主动见小忆廷,甚至教小忆廷骑射。 他曾经也说过,他很爱她。 明姝想得出神,瘦弱的肩膀似乎不堪西风摧折,不停地战栗。原来她被骗了啊,她如此浪费消耗他对自己的感情,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重修旧好吗? * 瀚海军疾行十几个日夜,终于折返廷州。 崔承嗣将小忆廷抱走,却将明姝囚于两人新婚时所居的睦雅居。寝屋中陈设如旧,连他送她的火蟒,也在笼中幽幽蛰伏。他却不许侍女贴近明姝,又让府兵三人两列,分几队日夜在二院巡逻,免她再次逃跑。 苏合可汗的死似乎刺激了他,每每归府,他总会磋磨明姝,即便明姝嗓子求得沙哑,也不肯放过。他变得极尽强势,从曷萨那折返廷州的路途中,想要的时候,便将她带到无人的沙漠里,在马上,在沙地里,对着夜色和她幕天席地,沉默地蹂蔺。那马儿跑起来时颠沛,她坐在他腰间,每前进一步,都要达到一次,但除却咬破嘴唇,狠命地抠他的背脊,任汗打湿裙裾,也没有办法叫他停止。 他仿佛要借这样的机会,让她清楚地感觉到,那痛苦而又挣脱不得的滋味。他想让她知道,他如今何等的愤怒。 若是明姝反抗,他便阴鸷而癫狂地加大力度, “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什么变卦了?” “你不要我,难道不要忆儿?” “哭,哭出来,哭出来也比什么声音都没有,更让我高兴。” 明姝试图向他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可她觉得他似乎已经变成了修罗,攻势不但没有减缓,反倒愈发暴戾。 “没有人会在同一个陷阱里栽两次,明姝,你还想用这张脸,用这样的声音欺骗我么?”他已经完全不相信,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亦觉得自己不敢奢求。他没有至亲了,明姝便是他的唯一。他绝不允许明姝逃脱他的安排,并在这样运筹帷幄的满足中,不断地沦陷下去。 他亦不允许明姝在小忆廷面前多言,否则,便让他们母子长久的分别。他编造了一个明姝生病的理由,不断地哄骗小忆廷,以此要挟明姝,服从他的安排。他不断地告诉明姝,从今往后,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明姝原还有解释忏悔的心思,时日久了,便不敢再奢求,便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可以忍受。只要他不因为她苛待小忆廷,她可以像从前刚认识那样,迎合他讨好他。即便夜里再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她从期待变成了恐惧,乃至于对镜描妆时,指尖的口脂锦盒会不小心掉在地上。 她惶惶看着镜中崔承嗣那张靠近的,因刀痕存在而变得狂狷的面孔,已经开始不敢设想,他到底还有多少花样,没有让她尝试过。 * 春来,崔承嗣破天荒差人给明姝制备了新的衫裙。却不是从前艳丽的茱萸粉,抑或明快的嫩绿鹅黄,而是清雅的点白花藕色对襟半臂短衫,里面时一件修身的月白交领窄袖压金边单衣,一条雪色绣荷凤尾裙,一条团花青色霞帔。 许是小忆廷整日在他耳边哀求,想和从前一样,让明姝陪他出去踏春。南诏花团锦簇,明姝最喜欢山茶,南诏使臣从前从上京送了崔承嗣许多山茶,都种在郊外的山上,山茶快要凋谢了,如果再不去,就再也看不到了。 但近午时时,崔承嗣仍没有履约,而是在书房教小忆廷书法。提及山茶,他便想到明姝腿间的山茶,他曾几度询问,明姝也缄口不言,到底是谁所刺。 但不用问,他也猜得到是孟疏。那时他们还小,孟疏说刺下这些花朵,能免于被匪徒抓走时,被轻薄的命数。那样亲密的距离,他们从未逾距吗? 崔承嗣并不相信,想到孟疏上次和明姝分别前,对他发的毒誓,他便嫉妒得发狂。如何能让别人刺下那些纹绣?她每一寸都该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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