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初见时,小忆廷便觉得崔承嗣威风, 如今坐在他的马上驰骋, 果然似风驰电掣,寒风扑面, 脸颊都刮得生疼。 小忆廷不仅不害怕, 反倒兴奋地欢呼,“驾!驾!驾!骑大马咯!” 每次明姝策马带他从一地到另外一地, 他都非常高兴。天生的肥胆,勾起了崔承嗣孩提时的记忆。崔承嗣便又更快地催动马鞭,带着他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狂飙。 他们实在太顽劣了,以至于明姝站在飐帐前,远远看着那一大一小,忍不住心惊胆战。她原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过害怕那小小孩童,怕崔承嗣不知轻重。没想到那高大冷峻的男人策马时,也掩不住风发的少年意气,根本不顾忌危险。明姝想,她见惯他沙场征伐,浴血而面不改色,却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她不禁抚上自己被崔承嗣掐过的脸,他方才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崔承嗣带着小忆廷策马来回几圈,又回飐帐取了弓箭,才往草原更深处驰去。路上,他仿若有意无意,问小忆廷, “既知道你阿耶在大草原上,为何这么久才来找他?” “阿娘,阿娘说姥姥身体不好,我们要好好陪伴她。” 小忆廷口中的姥姥,便是明姝养母刘氏。崔承嗣忖了片刻,又问,“你姥姥何在?” “不知道,阿娘说,她突然住进一个盒子里了。很大的盒子,可以躺进去那种。她以后再也不会出来见我了。”小忆廷想了想,又落寞道,“姥姥炸的香椿饼很好吃。” 崔承嗣勒马,见这三寸丁神色黯然下来,默了会,道,“她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但她不希望你为此伤心。” “真的吗?”小忆廷抬头看向崔承嗣,忽然觉得,那双湛蓝的眼眸深邃沉静,宽阔的臂膀就像山峦一样,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 他的心情突然便好了,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心,不让姥姥担心。 在崔承嗣准备继续教他射箭的时候,有人突然策马过来,叫住了他们。 西风呼号,吹得阿依古丽脸上的红云更加艳丽,那身胡裙也猎猎作响。 “阿诗勒王子,我想,我或许能和您聊一会。” 她也是昨晚刚知道,崔承嗣在宫帐中和苏合大闹了一场,甚至得罪了她父亲默多达干,他们的亲事,很可能因此黄了。 崔承嗣试着弓弦的硬度,瞄准远处的苍鹰,淡道,“在这里说。” 阿依古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怠慢,策马来到父子二人身边,接着道,“王子,虽然您对大单于态度恶劣,但是听到他病重,就千里迢迢回来了,您应该也牵挂他吧?当年您被部落众人视为不祥,在大单于的位置上,杀您也是不得已的,但最后他还是存了恻隐之心,让您跑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您,暗中帮衬您,在我看来,他如今对您和阿日松王子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崔承嗣稍歪了下头,似乎有点不耐烦,拉开弓弦弹了一下,小忆廷耳边传来弓弦震颤的嗡鸣。 他没有说话,阿依古丽又道,“大单于已没有几日了,也许能撑到冬狩会后,如果您能在会上夺得头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不管您将来是否继承他的汗位,我都希望您不要留下遗憾。” 崔承嗣这才抬眸,那眸色寒彻,远比雪山融水更叫人生冷。阿依古丽突然不敢再开口,她毕竟不熟悉崔承嗣,但策马回去的时候,还是回头道,“阿诗勒王子,小时候,有一次我差点被马驹踩死,是您救了我。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我现在依然感激您。希望您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她说完,策马走远了些。 大抵是不知自己是否能说服崔承嗣,能否让他回心转意再留一段时间,她有些紧张,攥紧缰绳,又频频回眸。但只要崔承嗣应允,她便还有机会,说服他继承汗位。 直到那抹艳色身影,一直没入远处的牙帐城,崔承嗣才放下长弓。他鹰隼般的目光中愤懑汹涌,呼吸沉重,很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 小忆廷的脸也被风吹得红红的,见他一副不想再教他的样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狡黠地咕噜噜转了两圈。 “崔叔叔,你在想什么?” 崔承嗣沉默,他又道, “崔叔叔,你的马又高又大,我,我不太习惯,我能不能骑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崔承嗣敛眸,远远眺望,却见明姝便立于青草之上,衣袂翩翩。她是个常年和马打交道的行商,送小忆廷一匹马,应也不是难事。马性烈,从小培养感情,再合适不过了。 崔承嗣便问:“你的马在哪,我差人牵过来。” “不不不,”小忆廷牢记明姝的吩咐,摇了摇头,“我要自己去。就在商队里。叔叔,我自己去嘛,可以吗?” 他用手拽崔承嗣的翻领,缠人地央求,那副唯唯的模样,深得明姝真传。就在他几乎要把崔承嗣的领子都拽坏时,崔承嗣终于动身了。 他将人带回明姝身边,“你送了他一匹马驹?” 明姝抬眸,便见小忆廷朝她眨了眨眼,脸上一副“我没让你失望吧”的表情。明姝嫣然笑道:“是。是他的周岁礼,他自己取了个小名叫第一。” 崔承嗣突然感到不安,手筋突兀,策马在草地里徘徊,又对明姝道,“他要回商队,将马牵来。” 小忆廷这时急忙补充道,“让阿娘带我回去,我想念‘第一’了。” 崔承嗣犹豫不决,却见明姝不语。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小忆廷便又开始拽崔承嗣的翻领,拽他的辫子。“叔叔,快让阿娘带我回去。” 崔承嗣总担心明姝借机回商队跑了,但在小忆廷一声声的攻势下,终于朝明姝伸出手,“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的威压忽然无声逼来,攥住明姝柔荑,明姝的心不禁一抖。 他比她想象中警惕多了,好似方才父慈子孝的场景只是个假象。可明姝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任他将自己带上马。 * 抵达商队后,明姝先下马,再抱着小忆廷下来。 她的回归引来商队众人的注意,孟疏本坐在板车上发呆,看见她,眸中光彩抖动,“阿姐,你回来了?”但又看到了马背上的崔承嗣,脸色便沉下来。 明姝抱着小忆廷,担心崔承嗣生疑,简单颔首回应,等走到马厩附近,距离崔承嗣远一点了,才稍稍放松。 “孟疏,你受伤了?” 她发现孟疏脸上挂彩,脖子还有一圈发青的淤痕,关切道。“不碍事,”孟疏浑不在意,又有些着急,“阿姐,是不是崔承嗣要报复你,迟迟不肯放你回来?” 孟疏到宫帐前闹,也闹不出什么想要的结果。可他早便心急如焚。 “他对我……”明姝说着,脸颊蓦然绯红,不愿去回忆昨日飐帐中的靡艳光景,“还好,孟疏,等商队的茶叶和曷萨那的马匹交易完了,你悄悄差人给我送匹马,在牙帐城外十里地等我,我们马上离开。” 孟疏闻言,攥紧了拳头:“他囚禁你?” 他愤懑地砸了一圈马厩的木桩,想到什么,道,“阿姐,等回到剑东,我不能陪你做生意了。” 孟疏一直是她身后的尾巴,有他的帮衬,明姝一个人不至于手忙脚乱。他突然提出离开,明姝措手不及,“你打算去哪儿?” “我……”孟疏抬眸看向明姝,道,“我要去从军。岑家的剑东军。” “好端端地,怎么想从军了?”明姝黛眉轻蹙,倒不是打算反对,只是担忧。如今四方动荡,正是将才出人头地的天赐良机。但战场上兵刃不长眼,行商已经足够凶险,他却要去更危险的地方。 孟疏背向她,遥望崔承嗣的方向,清润的眸便露出痛苦之意。 “阿姐……我曾以为,只要时刻在阿姐身边,就可以保护你。但我现在才知道,一个没有能力的男人,注定只能让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欺侮。我想成长为一个更可靠的男人,不让阿姐再身陷囹圄。阿姐,”孟疏又转过身,激动地对明姝道,“阿姐,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愿不愿意等我?” 他认真起来,像充满期待的小狗,明姝忽然鼻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志向,阿姐很高兴,何必担心我呢?去吧,去建功立业吧。” 她似乎根本听不出孟疏的弦外之音,担心再说下去,崔承嗣会怀疑,便急急将“第一”牵出马厩,和孟疏告辞。 孟疏还希望她能再回应点什么,譬如不舍,譬如会等他,但她只是跨上马鞍,平静地接受了分别,就像长辈接受孩子外出闯荡那般。 孟疏不免将拳头再次砸向木桩,半眯的眸欲念贪渴,炽烈难名。 * 明姝正带着小忆廷和马驹往回走,却见崔承嗣自己策马而来。可等明姝和小忆廷回到他身边,他却什么都没问。 明姝有点好笑,他这副模样,倒让她觉得,他并不是想圈着她折辱她,仅仅担心她跑了而已。都要娶新妇的人了,怎么会害怕她逃跑呢? 崔承嗣先是沉默地将明姝抱上自己的马,迟滞了片刻,等小忆廷皱着眉头朝他好几次伸手,他才将小忆廷也抱上马。 等母子二人都被他圈在臂弯中,他狂跳不止的心,逐渐恢复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他突然又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预感太清晰,以至于他过分紧张,策马过来。那一刻,明姝足踝叮铃铃的响声,实在比天籁更加悦耳。 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他,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抗拒。他忍不住想,只要这几天他认真地教小忆廷骑射,孩子高兴了,她也会放下原来的芥蒂。也许那时候,他想问的,想从她口中得到的答案,处处都会合意了。 * 和商队分别后,明姝在牙帐城安分呆了几日。 曷萨那人酷爱骑射,每年春冬,皆有狩猎大会。谁若能在这样的集会中拔得头筹,便能得到众人拥趸。 而在此前,苏合可汗已现油尽灯枯之意,即便如此,他还是跟着默多达干和一众贵族来到大会上。 崔承嗣并没有离开部落,相反,他一直待到狩猎之日。明姝揣测,他应该要在这场大会中崭露头角。虽然他身为王子,但离开部落多年,乍然回来,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她想不到他留到今日的理由。尽管她希望之前自己的猜测都是子虚乌有,但那日看到阿依古丽和崔承嗣远远对谈,又见他如今为狩猎会做准备,她便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天,崔承嗣起得很早。他分外兴奋,本想让明姝和小忆廷与他同去,但明姝神色憔悴,只想留在飐帐中。他不忍再劝,忽地跪在褥子上,抱了抱小忆廷,又将明姝揉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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