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要去太后面前参一本,揭发谢氏长房夫妻那佳儿佳妇的名声下,实际上却是一对恶夫毒妇。 · 黛青别了商贤后,失魂落魄地回谢府。 她怔怔擦干眼泪,眺望天边渐渐陨落的夕阳。 谢府中的仆婢们仍然忙忙碌碌,各自顾着各自的事情。 黛青熟门熟路地回到水云居,见云渺正和汐月一起,笑语声声,在小湖边给夫人搭一个小秋千。 云渺曾与她不睦,黛青前几日还把云渺当成眼中钉,琢磨着怎么除去……此时看云渺,竟也不讨厌了,甚至有种想抱一下的冲动。 黛青木讷地走过去,如个行尸走肉。 云渺有些狐疑,“她怎了?” 汐月摇头不解。 到了正堂内,温初弦正坐在凭己边调香。 黛青双唇无声开合,哑然想叫一声夫人,却没开得了口。 干爹对她有大恩,曾在她快饿死时候给她口饭吃。谁也救不了她,她唯有按干爹说的做。 温初弦发觉她,“黛青?过来,帮我嗅嗅这斛鸡合香的味道。” 黛青痴痴过去,僵硬地嗅了一下,心不在焉。 温初弦嗔怪道,“蠢材。罢了罢了,不用你了。明晚婆婆办了场立冬小宴,你是房里的姨娘,也换身新衣裳一同去吧。” 黛青嘴角抽搐,辛酸之意倾泻而出 以姨娘的身份,堂堂正正吃席面吗? 这是她平时求之不得的东西,可现在看来,也无足轻重。 她嘶哑地说,“谢谢夫人。” 温初弦信然嗯了声。 半晌谢灵玄归来,温初弦起身为谢灵玄更了衣,两人说些不疼不痒的私闺话。 黛青站在一旁,恍恍惚惚,也没心思细听他们说了什么。 只依稀瞥见,温初弦踮起脚尖在谢灵玄耳边说悄悄话,谢灵玄报之以柔如涟漪的一笑……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凝视彼此,确实是一对佳偶,郎才女貌,极为匹配的。 这样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光景,她好羡慕。 她也想活着,像温初弦那样被公子捧在手心里,风光体面地活着。 可惜再也没有希望了。 要完成干爹交待的事,她首先要招惹温初弦,引得温初弦惩责她,然后她再按照干爹的话自戕,把凌虐妾室的名头扣在温初弦头上。 可眼下,他们妻妾三人气氛融洽,还找不到机会。 晚上用膳,谢灵玄破天荒地也叫黛青上了桌,三人围坐在同一张桌上。黛青故意将羹汤洒在了温初弦身上,还抢了温初弦刚要夹的一块鸡肉。 温初弦眉目黯淡了下,不大高兴。 谢家尊卑等级分明,冒犯主母乃是大罪。黛青垂下头,暗自吞了口泪水,静待谢灵玄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没想到谢灵玄却只轻描淡写地瞧了她一眼,“不是故意的吧?给夫人请个罪,便算了。” 黛青很敷衍地道歉。 温初弦不悦,却也没发作起来。谢灵玄亦不再追究此事,这茬儿便没找起来。 三人用罢了膳,温初弦仍不爱说话,仿佛耿耿于怀方才的事,谢灵玄却也没安慰她。 黛青听见谢灵玄对自己说,“今晚我歇在你处。” 黛青怦然。半晌,又浑身慌冷。 她是干爹供养大的,效忠干爹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么多年来,她更爱慕的人是公子。即便他变得喜怒无常,对她冷情,不闻不问,他还是那个温文有礼的翩翩君子,永远不会逼她做什么。可干爹却会。 夜晚雪色一清,云开月朗,耿耿残灯黯人影。 谢灵玄歇在她处,抱她在身上,仍如前日一般急切又激动。 黛青淌下泪,在他的心口上一圈圈地吻着。前日他们刚刚欢好时,郎情妾意,甜蜜无限,如今她却心事重重,再也不能专注其中。 “公子,公子。” 她不停地呼唤他。 谢灵玄仿佛比她更急切,牵了她的手心来,又锲而不舍地写字。 黛青烦躁地收回自己的手,什么怪癖,都到这时候了,他为何还要这般惺惺作态? 他方才和温初弦谈笑风生,此刻对她,却连张口说一句话都不愿么? 谢灵玄见她缩手,空落落的,露出无辜又悲痛的神色,在月影下很是模糊。 他紧接着又莫名其妙起来,恨然捶墙,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像是天牢某些被毒哑的犯人一样。 黛青微悔,再次将他的下巴吻住,安慰道,“公子,您到底想说什么?” 谢灵玄的胡子茬儿很短很硬,可黛青明明记得方才他用膳时下巴光洁,是不蓄胡须的。 他真是奇怪,灭了灯就像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行为古怪至极。 谢灵玄忘情地将她抱住,像是想告诉她什么,不断敲击她的后背。 黛青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觉得以前那个温和近人、宠爱她和云渺的公子,乍然间又回来了。 公子,他真的很令人看不透…… 辰时,天刚蒙蒙亮,黛青醒来就见枕畔的谢灵玄已经不见了。 她抱紧被子,傻傻地吮吸了他的气息一会儿,昨夜的温存还萦绕着她。 她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害公子,也不想跟温初弦作对。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可惜她的命不由自己。 今日,她必须要害到温初弦。 她已经想好了。湖面刚刚结冰,冻得还不结实,她拉着温初弦一块跳湖。 运气好的话,她在黄泉路上找到个作伴的。运气不好,温初弦被救上去,她殒身冰湖,也算完成了干爹交予的任务。 此举定会引起轰然大-波,招来谢府的很多人。到时她留下一封血书,控诉温初弦专横虐妾,一定可以如干爹所愿毁了佳儿佳妇的名声。 只是,这么做太对不起公子了…… 别人她倒不在乎,主要是公子。昨晚她还和公子好事成双,今日就这般构害他,实在是良心过不去。 当下房中无人,黛青推开卧房的小门,却猛然见谢灵玄还没走,就闲闲淡淡地坐在外堂内,啜着一杯又冷又酽的茶。 昨夜的他情深义重,此刻天亮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黛青过去,“公子,您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也不叫醒奴婢……奴婢马上为您换了热茶来。” 谢灵玄却止住了她。 他雪白的衣袖,如山巅的白月。 他若有所思地问,“黛青。你说,干父母和亲父母的养育之恩,孰轻孰重?” 黛青略有些失态,“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谢灵玄放下手中的酽茶,“夫妻之恩和主仆之谊比来,又是哪一方更让你看重?” 黛青懵了,脑袋像热乎乎的酱子,糊成一团。 她与干爹之间是主仆之谊,她和谢灵玄之间是夫妻之恩。 所以,公子想问她什么? 黛青结舌道,“奴婢……” 谢灵玄打断,“我昨夜对你不好么?你爱不爱慕我?” 他眸光清寒,一句亲近之语,听来挺像例行公事的拷问。 黛青呆呆答,“奴婢自然爱慕公子。” 谢灵玄继续,“那这么说,就是夫妻之恩更重些了?” 黛青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冒出冷汗来。 谢灵玄指腹轻轻捻了下,无足轻重地道,“你为了你干爹背叛我,原无可厚非。但那两位老人家生养的大恩,你也不管不顾了?” 黛青一惊,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忽陷入绝望的煎熬中。 她噗通地跪在地上,扒住谢灵玄的长靴。 “公子!求您手下留情!他们二老是无辜的,一切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被逼无奈,才背叛了公子!奴婢的父母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求公子高抬贵手,饶过他们吧!” 她那一双父母,现还在城外难民巷子住着,常常生病。 谢灵玄异常平静。 “说说,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他用靴尖轻碾黛青的手指,不紧不慢盘诘道,“商老爷握了你重要的东西,我就没有么?” 十指连心,黛青钻骨地疼。 急泪喷涌而出,她慌怯地想和谢灵玄求饶,说自己不再帮商贤做事了……却猛然想起自己已吃了红螺花,进亦死,退亦死。 谢灵玄嗤笑,起身凉薄而去。 黛青紧跟了几步,泣不成声地嘶吼。 “公子。如果我如了您的愿,您会放过我的父母,让他们不受商府的迫害么?” 谢灵玄微一滞,侧眸睥向她。 他不清不楚地说,“黛青,你跟了我数日,该晓得我是疼你的。” 黛青泪水纵横地揪住他的衣角,追忆着昨日的温情。 可怜她生而为婢,太渺小,渺小得跟蝼蚁一样,根本就看不清孰真孰假,亦不知道这几夜与她欢合的另有其人——那个人的确曾经娇宠过她和云渺,但如今被毒哑了嗓子,几夜来曾用手心写字、敲打、呃呃叫等各种方式,试图透露自己的身份,向她求救,却都被她糊里糊涂地错过去了。 白天夜里,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对她的态度当然也南辕北辙。 谢灵玄走了。 黛青如死水般在地上跪坐了一会儿,忽然凄然一笑。 罢了。她这一生,也就这样吧。 来世,却不要再生在贫贱之家了。 …… 午后云渺收拾床铺时,发现黛姨娘吞金自尽,差点当场吓晕过去。 公爷的生辰还没过去多久,长公主见不得这些个脏东西,便叫人速速处理掉。 豪族府邸家大人多,常有丫鬟小厮身故之事。 谢府中,知道黛青是谢灵玄姨娘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常在水云居服侍的那几个下人。 二喜的嘴巴一等一的严,其他人如崔妈妈、汐月、乐桃等,也皆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自不会不合时宜地宣扬丧事,惹主人家心烦。 一个姨娘死了,主家是没必要挂白幡大办丧事的。像长公主这般赐了一口厚棺,又给黛青家里送米送粮,已是仁厚的主人家了。 倒是温初弦闻此事后,郁郁不乐,颇有感伤之意。 她怎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昨日黛青还在谢灵玄面前卖乖,故意弄脏她的衣衫,与她作对……今日却就变成了一具尸身。 汐月提醒她道,“夫人一时接受不了黛姨娘的死没关系,可千万别在公子面前露出伤心模样来。公子不喜欢黛姨娘是真的,冷冰冰没看尸身一眼,连口棺材都没叫给,棺材还是长公主善心赏的。您可莫要在这节骨眼触公子的霉头。” 温初弦漫不经心地讽刺说,“他昨夜还与黛姨娘翻云覆雨,今日就连看她尸首一眼都不愿,如此冷血无情,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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