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月惶恐,哪里敢接这话,只叫温初弦别再多言。 这一头,商贤秘密得知黛青已死的消息后,急盼着谢府能生出什么丑闻来,说主母虐欺妾室,主君冷漠无情之类的话……然等了许久,却只得知黛姨娘是由于突发恶疾而殒命的。 本朝中,男子纳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即便再恩爱的夫妻,男子有一两个通房也像用膳要使筷子一样天经地义。没有虐欺妾室这一条,根本无法撼动谢灵玄近来积攒的好名声。 商贤不知道黛青怎么搞的,居然会把此事搞砸? 莫不成,她真对那谢灵玄动了情? 可无论如何,黛青一死,他在谢府再没眼线了。 偌大的一座谢府,原来如透明般掌握在商贤手中。如今那根傀儡线骤然被掐断,谢府如覆了一层厚厚的迷雾,神秘又黑暗,再也让人看不清了。 谢灵玄,或者说披着谢灵玄皮囊的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商贤入宫,却不意间与冤家不期而遇,彼时谢灵玄正要上马车离宫。 商贤寒暄,“听闻贵府上新死了妾室,您这是着急回去奔丧呢?” 谢灵玄道,“确实出了点事,说来也甚是惋惜。” 商贤不依不饶,夹枪带棒地说,“谢相前几日才新得了爱妾,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半开玩笑,“莫不是家中大妇逼得太紧,闹出人命来了吧?” 谢灵玄不露痕迹,“那倒不是。仵作说她是中了一种毒,才突发恶疾故去的。” 商贤一听毒字,眯起了眼睛,鼻头的肉瘤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谢灵玄淡色的唇在微笑,“相爷想知道是什么毒吗?红螺花,毒得很,要人命的。” 商贤不豫,避轻就重说,“谢相还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谢灵玄道,“彼此彼此。相爷那夜对花奴姑娘一见钟情,不惜强抢入府,岂不是比在下更多情?” 商贤彻底沉默。 两人各怀心思,互有把柄在对方手中,此时对峙谁也不落下风。 自从商贤那日见到花奴的玉佩后,就一直怀疑谢灵玄和花奴有一腿。此刻见谢灵玄刻意提起花奴,果然猜得不错。 只是此人也真是冷情,为了对付自己,竟将心爱的情人拱手相送,娶温家那无聊无味的庶女?看来他们的那些恩爱,尽数都是装出来的。 黛青既死,看来以后若要对付谢灵玄,还得落在花奴身上…… · 黛青去后第三日,恰逢朝中官员的十日一休沐。 长安城郊外的静济寺,绕寺溪水已经结了霜。残雪未消,山中木叶尽脱,偶尔传来的敲钟声给寒山更添了数分凄迷之意。 今日是谢府例行礼佛的日子,因长公主犯了头疾不便远行,便只有长房和二房的两对夫妇前来,为寺庙添香油钱,许愿心。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停了。谢灵玄礼佛心诚,从不坐轿上山,温初弦也只得陪他一道走着。 二房的温芷沅夫妇本无步行之意,但见谢灵玄如此,也只得效仿起来。 静济寺的香客见是谢家人,禁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但见长房夫妻男的博雅,女的柔美,端是天作之合,那种扑面而来的贵气,渗入骨子里,实是外人羡慕不来的。 温初弦怔怔望着头顶偶尔一闪而过的飞鸟,心中却不断浮现黛青死时那张灰青的脸。 黛青的死肯定和谢灵玄有关系……她暗暗忖度着,或许是谢灵玄发觉了黛青往外传消息,所以狠心绞杀? 可那日的情报,明明是她暗中授意给黛青的。黛青死了,是不是代表她也很危险了?谢灵玄暂时还没动她,或许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她脸蛋被寒风吹得生疼,发丝乱飞,伴有一丝怅然。这样阴沉的天气里,看什么都索然无味,万事万物都是忧伤的。哒哒的木鱼声从山顶传来,更添人心境间的落寞和冷清。 谢灵玄挽她的胳膊,“娘子发什么愣?” 温初弦荏弱地摇摇头,嘴角的淡笑秀雅而柔弱。谢灵玄怜溺地将她的头揽在怀中,“最近发生的事很多,烧一烧香,可以除除晦气。” 他那柔如鸦羽的漆睫,就咫尺之距地贴在她额上,微掩一双雪水般澄澈的长眸。温初弦真是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表面上如此干净的一个人,怎会拥有那样肮脏的手段和内心? 黛青的今日,会不会就是她的明日? 她温顺低下头来,“都听夫君的。” 谢灵玄吻她,“好乖。” 佛寺的钟声被敲响,无形荡涤着人的魂儿。 宝殿之前,谢灵玄跪在团垫之上佛前三叩首,一举一动莫不至诚。温初弦也随他跪下双手合十,喃喃祝祷了半晌。 谢灵玄睁开眼睛,好奇地问她,“娘子许了什么愿?” 温初弦说,“妾身愿郎君身常健。” 谢灵玄哦了一声,蓄意问她,“娘子不想与我和离了么?” 温初弦眸中柔光闪了闪,跟一只断了翅的蝴蝶一般,脆弱而柔驯地落在他手中。 “妾身早已想清楚了,既嫁了夫君,便生生世世都是夫君的人,除非夫君厌弃了我。” 他缱绻笑了笑,兴致来了,当着佛面竟也肆无忌惮起来,“那若是你的玄哥哥有朝一日回来了呢?娘子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温初弦目光染了冷香,差点隐藏不住怨恨。 他究竟有没有杀玄哥哥,玄哥哥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她的一只纤细的手腕,正被他攥住,像一根金丝绳无声无质地捆在她身上。 温初弦侧过头,红晕淡淡。 沉恨细思,她还是应该忍,隐忍。 过了良久,她轻声呢喃,“你。” 谢灵玄宽宥说,“其实娘子若不想和我做伴了,我亦是放的,只愿娘子将真心话吐口。” 温初弦仍不为所动,“初弦心中只有夫君,若离开夫君,宁愿常伴青灯古佛。” 他终于满意了。 “我记住娘子这句话了。” 出了宝殿,谢灵玄还有些事要和方丈谈,便留下温初弦一人独自览景。 谢灵玉和温芷沅夫妇在那边瞧霜叶,他们夫妻俩平日里打打闹闹,谁也瞧不上谁,难得有今日和谐赏景的时候。 温芷沅让谢灵玉做一首诗来,以彰显文采。她羡慕别人家的夫君文采高,有官位,便也想让谢灵玉有这般的出息。谢灵玉却最厌恶在玩乐的时候谈学问,撇着嘴不理温芷沅。两人一来二去,话不投机,又吵了起来。 温初弦告知汐月,“我想独自静静,你不用跟过来了。” 汐月为难,“夫人……” 温初弦语气微重了些,“他都没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你敢?” 汐月叹,“好吧夫人,岩石陡峭,您一定要小心。” 温初弦一声不吭地撩起裙摆,独自踱上山去。 她越过了亭子,脚步没有停,继续往上攀去。山风像刀子簌簌剌在她皮肤上,站在山顶,天空旷远而高耸,云雾环绕,时有凄迷的飞鸟一掠而过。 她忽然想跟谢灵玄一了百了,从这里溜下去,只要她能侥幸不死,山高水远,谢灵玄一定就再也寻不见她了。她也不必再当他的禁囚,白天里给他撑门面,夜里供他玩弄取乐。 温初弦长长吸了一口气,山风清凉,头脑也跟着略微清醒了一些。 罢了。 她暂时还跟他豁不出去。 她得留下来,她还想知道玄哥哥的死因,她还想为玄哥哥报仇。 汐月远远望见她实在是太接近悬崖了,顾不得其他,奔上前将她扶下来。 谢灵玄正在底下的一块青石边等着,见了她,“怎么去那么高的地方?” 温初弦道:“不高的,那下-面是缓坡,人可以走到丛林里去。” 从缓坡走下去,只要她速度够快,就可以逃离谢府。但她没敢。 谢灵玄应了声,“既然不危险,娘子方才怎么不下去玩一圈?” 温初弦道,“怕夫君找不到我担心。” 他怜惜,“娘子是善解人意的。”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动逃跑念头的那一刻,就已踏入他的圈套中。 那看似平缓的坡下-面,实则铺了一张细细密密的软网。原是捕鸟用的,捕温初弦也恰好。 只要她敢踏下去一步,软网就会立即收起来。 到时她会像牲口一般被吊起来,然后在众人的瞻仰中,重新献祭到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月下舞[微修] 因礼佛的诸多事宜还没完, 黄昏时众人在静济寺用了素斋。住持安排了敞亮干净的厢房,夜晚便在山寺中留宿。 晚间能听到僧人们的念诵声以及清脆的木鱼声,竹露滴清响, 宁谧好入眠。虽已是冬日,厢房中却并不如何寒冷。 温初弦自出嫁后,一直蜗居谢府, 连垂花门都没怎么出过。乍然听闻要留宿山寺,颇有几分新鲜感。 但她终究是个到哪里都需要夫君陪着的妇人,喜欢或不喜欢, 都不宜流露过多的情绪,只得顺从夫君的意思。 世人大多羡慕她这种得嫁高门的女子, 殊不知高门规矩多,一入深似海, 谁背负枷锁谁知道。 用罢了晚膳后,温初弦回到厢房, 见谢灵玄半倚半卧在床榻边,手中把玩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箫,乃是静济寺的方丈所赠。 月光洒在厢房地面上,如泠泠的雪。 谢灵玄不知又来了哪门子的兴致, 问她,“会跳舞吗?” 温初弦不自在。 “嗯?” 他眨眨眼, 起身持玉箫,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来,眷恋似地揉揉她白嫩的脸颊。 昏暗中他的双眸显得很凉, 像染了一泓寒水。 温初弦愈发挺直脊背, 她和他的距离渐渐拉近, 就在她以为谢灵玄又要吻她的时候, 却被他忽然摘下斗篷,揽起纤腰,带到厢房外。 外面,山间的一溪清月笼罩淡淡纱,打出淡青色的光芒,比谢府中的月亮更通透更真实。 但任凭山中夜景再迷人,此刻也令人无闲心欣赏。 山风猎猎吹过衣袍,初冬之时节,冷得深入骨缝儿里。 温初弦穿衣单薄,脱了斗篷后有一件葱白素绸外袍。 她捂了捂手臂,可怜巴巴,“夫君……” 谢灵玄不为所动,叫她站在月光下,自己则在一块青石上稍坐。 “把外袍也脱了,跳给我看。” 温初弦秀眉蹙起,伫立着不动。花了片刻的工夫,才明白他是在继续刚才那话头,叫她跳舞。 虽然周遭静谧无人,但让她这般在佛门之地跳舞,她实在难以做到。更何况他神色这样轻佻,分明是在想法儿羞辱她,是个可恶的见色起意之徒。 她万分不情愿,脸色的红润在一点点地消逝。 “落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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