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彻底把齐渐拱上了炭火。 言下之意,诛杀一国之母这样卖命的活,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带头干。 说罢,还用手在他背脊上叩了一下。 齐渐当即往前一个踉跄,抬起头正对上明光正殿诸门上雕绘的天地泰一诸神像。泰一神足有两丈高,金线纹就,巍然俯瞰,长目对着他。 齐渐打了个寒颤,足下如飘,不知是周清搀扶还是自己行走,一步一步,缓缓跨入了此刻血流成河、地狱一般的明光殿。 他需把力气都沉到足底,才能免于被血液灯油交织的黏液滑倒。 他们为了方便选择了太阳落山起事,此刻天色已暗透,殿里灯很暗,还有些烛火半倒壁上,不住的闪,肢体散落一地,他被绊了一下,立刻拔出了刀。 就在此时,穿过刀戟的门,穿过皇后的凤座,看到了幕后轻轻浅浅的人影。 那本应该于此刻的他是索命的修罗鬼影,却让他十分诡异地生出了心安,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所作所为是在叛乱。他禁不住颤声的唤:“皇兄?” 影子就在那里,无人相应。 “你胡说。” 他将刀指向朱晏亭,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大幅颤抖,本就明灭不定的烛火更是极速跳跃在刀口:“这不是我皇兄,皇兄如果在,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皇兄尸骨未寒,太子呱呱襁褓中,你就作了个傀儡在此,仗着这么个傀儡夺权、弄权、杀人。我齐家做错最大的事,就是有了你外祖母,再有了你,朱晏亭!你怎么不引颈就死。” 朱晏亭没有立即答话,因她打量齐渐入了神。 如不是嗓音相似,她不敢相信这个枯瘦如柴眼窝深陷的、像从地上断裂的四肢里捡起来的、销形鬼态之人是齐渐——那个她的丈夫曾经宠爱无加、宠成了金尊玉贵小郎君的恒王。 上一次见他,还是太子没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齐凌携他的弟弟来上林苑迎她回宫,飞鹰走马,轻蹄捕鹿。 王韫素悄悄和她抱怨说:“恒王殿下姿矫容美,可惜放诞无礼!” 他在宴席上分鹿,一语戳破她与皇帝之间暧昧浓丽的秘密。 “陛下所言,礼贤下士,周公着三吐哺之礼果然上策?臣也好回去学用。” 朝露朝露,往昔之日。 “你说话!”齐渐举刀指着他,双目突出似将爆裂,颧骨高耸,颊面凹陷,衣衫挂在身上,袖子空荡荡兜着风。 朱晏亭朱唇微启,笑了。 她抬起手,竟示意还挡在身前的刀门让开一个口。 “ 你连自己兄长的身影都认不出来了吗?不信,你进来看。” …… 车骑都尉师广和太子洗马郑延志攻入东司马门,抵达未央宫东北区庐之境时,郑沅正处在四周围困手下反叛的山穷水尽境地中。望见郑延志等,如见神佛,激动得满面红涨,大喊三声“来了。” 郑延志问:“叔父,家中已被司隶校尉朱恂带人围困,一家老小命在旦夕,当如何是好?” 郑沅抱着援军一皮袋水痛饮,饮罢,头也不回往朱雀门去。 车骑都尉师广说:“丞相,当务之急要散步宫车晏驾的消息,然后攻入桂宫,拿到符玺,南北两军自可望风而定,为何不进反退?” 郑沅嘴唇嗫嚅,一句“我儿在那里”没有说出口,只道:“用得着什么符玺,诏令都由朱雀门出,只要拿下朱雀门,颁布什么诏令由我说了算。” 引兵向南行。 一众约千人,攻向朱雀门。 卫尉送去桂宫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应,心内存疑。自忖朱雀门毁,他当首责必无善终,死战何益?半是厌战半是示好的退守广安门。 郑沅来到这一片废墟,问:“我儿呢?” 冷冷清清,遍地残墟。 他步履蹒跚,边走边顾,复问:“我儿呢?无伤呢?” 最终是师广押来一个被虏下来的卫士,几番拷打,那人抖着手指向原处烧焦的卷曲尸体。 “今日炎热……司马,司马门下纳凉,火起的太快,不知是哪一具……” 郑沅面上的颜色,像被牵着的一根丝抽走,越来越白,嘴唇也退了色,泛起青乌,兀自摇头退步“这不可能。” 将虏下来的卫士挨个看,急声叫着“儿,儿,我儿。” 他一遍一遍、翻来覆去找,郑延志等虽心里焦急,也不敢打搅。 郑沅越找脚步越快,越焦急,足下越凌乱,踩绊着焦炭木墟,眼眶也原来越红,抽泣着叫唤。 活人翻不见,只得去翻死人。 最终在靠近朱雀门下看到一具压在大椽底下,已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尸首腰间挂着一个银亮的酒壶,擦去上面的炭,露出银亮的底,雕了一个肥胖熊首,正是郑无伤常用的小酒壶。 他跪倒在地,撕开领口,撕开胸口衣裳,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太阳西沉,冷月如霜,月光温柔抚慰过烧毁的废墟。 在月光纯白如雪的照耀下,恍然间朱雀门的断壁残垣似还没有烧毁那样屹立在龙首山底,但一切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3 16:46:54~2022-04-08 18:1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8230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怎么那么帅 10瓶;大婷广众1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永昌(五) 此刻, 夜色下的长安城,似被一只利刃穿透心脏的野兽, 处处透露出濒临破裂的仓皇, 又因它积威太久,生性嗜杀,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它的“胳膊”是两万北军, 集于北辰门外。 它的“心脏”却跳动在武库。 唯有“心手归一”,才能扼止住这场动乱。 然而此刻,事态正不可避免的像最危险的境地滑去——武库不准许北军进城武装。 “不可能!”护军将军朱灵慌了神, 左顾右盼, 扫见诸部校尉神情各异的脸, 强自镇定,忙令一同传旨的给事黄门侍郎亲自去武库传令。 人走之后,朱灵犹神思不宁,眼皮跳个不住。想起去桂宫复命的使者日暮前就出发,这时辰够来回两趟了,却还是杳无音讯。 难道是桂宫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起,立觉惊怖罩顶。 他握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火把照着,影子与旗影一齐投在城门上, 越骑校尉周广看得分明。 “将军。”他向前, 人一靠近,竟唬得朱灵微微一个激灵。 周广大笑,手在他肩膀拍了一拍,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话—— “不急, 我这个纳了投名状的都不急, 你急什么?” 他语气轻柔, 态度温和。 朱灵却觉得像被一只巨蟒缠上了脖颈,险些喘不上气来。 …… 北辰门内,就是平素长安最繁华的东、西两市,还未到宵禁的时辰,此刻却静悄悄,街衢关门闭户。顺着密密麻麻、延到天际的重重屋檐,能看到宫城的北阙。规模巨大的武库耸立在北阙之北,内有九仓,外筑厚墙。 朱恂此刻正站在武库前方的章台街上。 朱灵一次又一次求救,最后几乎是恳求父亲快控制武库,让北军武装,速速接应桂宫中的皇后。 消息都传到他这里,但他毫无反应,一动不动,神情木然。 他回忆着这一天,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错,到如今满盘皆输的地步。 今早,朱恂作为皇后的伯父,临危受命持节、专命击断的司隶校尉,一下子掌握了长安几乎是所有官宦极家属的生杀大权。 从接洽执金吾,关闭长安诸门,到占领长公主府、丞相府,一切都还顺利。 直到朱雀门被烧,惊动了整个长安城,众人开始在乱中找寻出路,压力便开始从四面八方朝朱恂涌来。 丞相虽被拘在未央宫内,但他府中十三曹尚存,百来个人,一人关系便牵四挂五。这帮人需立即□□,一部分要留作罪证,一部分尚有反击之力的需要当机立断诛杀。 这只是他需要立即做出权宜的冰山一角。 此外,还有御史台对于白日里平白无故关闭长安八门的质疑; 执金吾缇骑驾驭不动的无力; 诸侯的暗流涌动、四五个藩王想回长安、大鸿胪抵挡不住的求救; 还有甚嚣尘上皇帝已然晏驾的谣言,直指他的权力来路不正。 值此千头万绪之时,未时一刻,从天狩门传来“太尉孙儿蒋芳昨晚与友人会于终南山狩猎、饮酒,天明才归,想通过天狩门进城”的请求,他几乎没往耳里听。 未时三刻,又有人来报“蒋芳饮两斤酒,吐血三升,命在旦夕,家人在门外叩首哭求进城医治。” 人命关天,朱恂只得亲自往天狩门查看。 蒋芳微不足道,但朱恂忌惮他的爷爷当朝太尉、军中第一人蒋旭。 虽说现在兵权早已不在太尉手里,但太尉蒋芳也是军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人。 朱恂得以掌权,最大的底气就是以太尉为代表的中间派还没有表态,容忍就是最大的支持。 现在长安山头林立,大乱将至,人心向背都在倏忽之间,他聚拢一点人心本就不容易。这个时候如果因为关闭城门让太尉的宝贝孙儿蒋芳送了命,情势将落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朱恂领着人爬上城门,只见是散杂车列,蒋芳与三四好友,全副纨绔子弟的行头,三四匹马,两头牛,拖携衣物、餐食、酒水、乐伎等,仆从男女百人。 蒋芳被抬出来放在城门的阴影下,他身量矮小瘦弱,身上盖着衣袍,身体僵直,面如金纸,不省人事,城根下哭嚎一片。 左右看见朱恂,嗳哟一声,尊称:“明公。发生甚事了,怎是明公管天狩门?”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家公子昨日与友人在终南山相会,禁不住友人相激,连饮两斤酒,昏厥过去了。求明公开门,救他一命!我家主公就这么一个独孙儿……”边说,边哀哀哭起来“看在我家主公的份上。小公子若是有个好歹……” 朱恂见他两手抓土,哭得哀哀切切,不胜凄楚,连连以头触地,须臾就碰出血来。 想起蒋芳虽平素羸弱,常招人嘲弄,但温文有礼,是个好孩子。 又看他们带的人,不过是些男女仆妇、伎人,一眼望去皆是老弱病残,皓首耄耋,心生怜悯,便准许他们进了城,给蒋芳含上了参片,还叮嘱他们速速回府去医治。 此时,朱恂再回想,恐怕就是他那时的一念不忍,才让自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 申正时分,他与武库令第三次好言交涉未果,武库令只认执金吾与虎符,不认他这个持节的司隶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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