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设在麟趾殿,朱晏亭才到殿外,就闻到殿内百合香和酒香里夹杂着一丝兽类的血和腥气,迎面看到大殿中匍匐一头约莫壮年男子高的玄色巨罴,肉已被剃去了,熊头对着殿外,双目大睁,嘴张着,雪齿森森。 便是那头令齐凌引以为豪的猎物。 朱晏亭进门的时候,正听到齐凌的声音,向金发碧眼的楼兰王子夸耀:“你们的王后能打猎吗?可有朕的皇后擅骑射?曹舒,把上次皇后在琅琊猎的青狐裘拿出来给他赏鉴赏鉴——” 随内监唱声,皇帝的声音奇怪的中止了。 满殿之人皆静默行礼,歌舞歇止,舞女仆倒,从中分开一条道路来,露出上首位的皇帝,以及离圣驾最近的右侧临淄王后和谢夫人,和左侧两位世子。 此时另外四人皆离席行礼,齐凌含笑看她,眉眼映殿中辉光,眼睛格外亮,表情如常。 “皇后来了,来,过来坐。” 地砖上有厚毯,衣料走过窸窸窣窣,殿堂又是热闹又是寂静。 朱晏亭慢慢穿过大殿,余光瞥见了坐在李延照还坐着李弈,官服比寻常羽林郎华美,似有进封。 又见谢白真着了胡服,衬出她窈窕身形,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身上一股浓烈的脂粉味,下巴如玉盏,唇上胭脂格外鲜艳。 朱晏亭朱晏亭扫了她一眼,从她跟前走到齐凌身畔落座,众人方重新归席。 “皇后怎么来了?” 齐凌与她说话,语气还是同这两月一样,唯见客气礼敬,透着冷淡疏离。 “陛下,那狐裘还取不取?”曹舒诺诺的问。 被齐凌严厉一声呵斥:“去。”他一脸愕然,灰头土脸弯着腰下去了。 朱晏亭慢慢端坐他侧,抬起双目,凝着猎物:“妾听说陛下猎了一头巨罴,妾好奇不已,特来一观。果然威武,比云泽的罴还要大。” 宫娥已斟好了酒,她执起玉爵,微微垂首,爵举唇畔,广袖在前,轻轻道:“敬陛下。” 湘楚多川泽瘴疬,丛林茂密,云泽之虎罴勇猛天下皆知,古楚国便是楚王的猎场,常出让天下震惊的奇珍异兽。 朱晏亭是楚地人,所言能使人信服,她又是皇后,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诸人闻此莫不相应,夸赞之辞接踵而至,大殿重又热闹起来。 谢白真低头自顾喝酒,闷闷不乐。她本欲在姐姐帮助下,趁帝后离心,博得宠爱。见天色已晚,料齐凌必留宿上林苑,本欲多劝几盏酒,趁皇帝喝醉也恳求留下。未曾想主意刚打好,君前三尺都没能靠近,就横生这个枝节,贝齿暗咬,面阴若欲雨。 豫章王后倒是不疾不徐,一张满月面庞上带着喜色可掬的笑,倾身过去,和朱晏亭笑语频频,仿佛非常欢迎她的到来。 “妾慕皇后殿下久矣,妾总叹无福,只得六月在未央前殿惊鸿一瞥,今日本以为陛下不欲示宝于人前,终还是有运,仰承陛下天威,妾也能亲近殿下了。敬殿下一杯,殿下千秋未央,长乐无极。” 朱晏亭微微含笑,回答道:“姑母是长辈,岂能受你的礼,该我敬你。”施施然举盏仰脖而下。 “听闻殿下不仅国色天香,也甚擅骑骑射,今日妾的妹妹着胡服来,御苑上马,我还责她班门弄斧”王后满面春风:“是我责得不对,殿下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典范,为仆为妾,跟着殿下学是应当之事。”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弱化了谢白真胡服争宠之实,变成了“效仿皇后”的容懿之举。 朱晏亭先是静静听着,一动不动瞧着她,目里重重叠叠都是笑意,明眸善睐浅浅一泓,又若含雾蒙蒙群山万里。 然后她表情忽然变了,眉梢眼角依旧在笑,眼底却没有丝毫欢悦之意了。 缓缓开口: “今日王后思念胞妹是人之常情,只是当知会孤就是,当下时节又热,若因我不敏,惊动了病中母后,我孝心难安。” “这……”豫章王后面色尴尬,嗫嚅道:“妾…妾请示过陛下的。” 她二人交谈时,齐凌一直和豫章王世子齐润说话,听见这话,忽然侧过头来。 “母后病了?” “今日没来得及回禀陛下,少府太医令午时送来的脉案妾看过,皆劳神之故,需安心静养。” 齐凌目光一转,笑睇王后:“姑母,这就是你不应当了,朕午时没去长乐宫,你可去了,既见太后有恙,缘何还要为这种事打搅太后的清静?” 他语气清润,笑腔温和,似是责备,又断非含怒,旁的没说,倒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豫章王后脸红一阵,又白一阵,憋了良久,才讪讪笑道:“妾本想着去都去了……就不多劳烦一趟。是妾不对,请陛下殿下恕罪。” 齐凌置之一哂,未再多言,又转回去和豫章王世子齐润谈笑自若含,仿佛从未当着他的面给他母亲难堪过。 豫章王后何曾受过这样的尴尬,讷讷当场,坐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起身请辞。 天色将晚,齐凌也没有留,只寒暄了几句,又过问了她在长安下榻之所,令宗正好好关照,派羽林郎珍而重之送出去了。 谢白真未料到王后撒手就走,只留下了还一团孩子气毫不抵用的齐润,片刻四顾后,背上渐渐沁出了汗。 皇后艳妆华服来上林苑,片刻前还像一个不速之客,转眼间她衣上腾飞的凤翟已和皇帝狩猎的戎装融为一体,反倒是胡服而来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谢白真深深吸气,飞快望了座中李弈一眼。 …… “好了么?” 王后走后,齐凌宫人斟酒间隙,没头没尾向身侧问了一句。 朱晏亭恍若未闻,王后走后,她双眼就直勾勾聚在谢白真身上。 齐凌见她模样,忽的微微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5 22:53:54~2020-01-09 20:3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钱充值、徐徐徐哥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姜、梨雨、梨花花 10瓶;无黑病中知 5瓶;唯伟 3瓶;诺米 2瓶;Abbe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未央(四) 灯火宴宴, 满殿阑珊。 谢白真感到了来自皇后的目光,自那双熠熠凤目含重重暗色, 无声睥睨着她。 ——这是皇后在施压, 让她自己请辞告退。 谢白真在她如到刀锋一样锋利的目光中头皮渐次发麻,心中涌上强烈的不甘,咬着自己的嘴唇, 贝齿撕咬口中软嫩的内壁,尝到淡淡血腥味。 她出身高贵,封为婕妤, 爵比中更, 又是天子妃嫔, 坐在右侧高位,已灼灼现在众人目中,不可能悄悄离席,这比告退更加丢人。 而倘若遂了皇后的意。现在就告退,传到未央宫中便是“婕妤谢夫人在上林苑伴驾宴飨宾客,宴行至半,皇后至, 豫章王后随即辞行,谢夫人也丢盔弃甲, 狼狈退场。” 如此了结, 必大涨皇后气焰。 她贵胄谢氏之女,豫章王后的亲妹,何至于被一个家族失势的皇后辖制至此! 谢白真抬起爵中的酒,才从冰鉴中取出来的酒冒着淡淡白气, 浮着细细玉露, 划过因愤怒、羞赧、尴尬、不甘而滚热干涩的喉咙, 冰入肺腑。 她胸脯微微起伏,似被酒液的安抚而舒展,以手轻抚胸膛,展颜一笑,笑靥如花。 回视朱晏亭,轻轻挑了挑眉,重新端起了酒杯,目光转向皇帝。 “陛下,王后走得匆忙,险些忘了要事——”当着满殿宾客的面,明晃晃响亮的唤:“润儿!” “你不是带了礼物来吗,还不快献给陛下。” 豫章王世子齐润从酒樽里猛然抬头,怔了一下,忙道:“哦、对!豫章国预备给……给皇兄的礼物,备在昆明观了,请皇兄阅视。” 曹舒遂一溜小跑过来,呈上了一封丝裱华美礼单。 齐凌兴味微起,拿来翻开,目光一亮。 大婚已过,无节无赏,豫章国忽然亲殷勤献礼,无外乎弥补琅琊之失。 而此刻陈他手中的礼单所写之物,正大大投了他的脾胃—— 五百匹战马,有雄有雌,由期门郎牵引着,一匹一匹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昆明池畔,身形魁梧高大,黑白相交,矫势龙形,乃匈奴最好的战马“乌云雪”。 本朝连年北方遭外族劫掠,匈奴南下,铁蹄快如闪电,来去自如,杀得军马毫无还手之力,靠的就是“乌云雪”的快。 自先帝起,府库就穷尽东西南北,采买各地良驹。 虽也不断有所获,但是如此大批量纯种“乌云雪”亦实属罕见。 这不同于乌孙等国敬献给齐凌的“天马”,大都单匹而来,脆弱娇贵,只能作君王骑御赏玩之物。 ——这五百匹每一匹都价值千金的乌云雪,是可以立刻投入军队,并可繁育培养的。 齐凌出大殿,凭栏而观,龙颜大悦,召来齐润便要封赏。 齐润乖觉让功给了谢白真:“皇兄……这五百匹‘乌云雪’都是谢夫人的主意,只想博皇兄一笑。” 谢白真笑颜婉转,目如烟波,看着皇帝带着喜色的高昂眉轩,也将挑衅的笑意也投向了他身侧的皇后。 至此,豫章国的来意已明晰了:谢罪、送礼、扶持谢夫人。 朱晏亭望着如此声势浩大的贺礼,亦是微微愣怔。 正此时,群臣之中,传来一声郎朗的:“陛下,这根本不是‘乌云雪’。” 齐润谢白真面色骤变。 立即有人呵斥:“李弈!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退下!” 齐凌转过身去。 群臣之中,那人已经站了出来。 他原先的位置在诸武将之尾,毫不起眼。出声之后,他身前诸人自动退避几尺,让他本就高昂的身躯立即显在了众人中间。 时隔三月,朱晏亭再看到李弈,目光如被蜇刺了一般,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李弈挺拔如初,只整个瘦了一圈,战袍所覆,身形清矍。 朱晏亭身为皇后,握有一部分牢牢限制在皇帝之下的些许羽林郎调御权,隐约得知,这三个月李弈过得有些艰难。 羽林郎多为权贵纨绔子弟,他寒门出身,无家世在一双双富贵眼的长安处处遭受排挤,训练时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 齐凌抬手制止了欲将他带下的李延照。 双目静静凝视他,视线自上而下打量。 “你说。” 李弈身上铁衣锦袍包裹、面上有几道旧擦伤还没好,弓着高大身躯:“陛下容禀。” “末将曾奉先帝命,征讨频阳王。频阳王大将刘广衣麾下有‘执力骑’,骑兵配有乌云雪。 “末将当年为击退‘执力骑’,曾多方探查。乌云雪虽名有‘雪’,实则是指此马奔跑起来,马蹄白亮如雪,并非指毛色,马种只有玄色,并无其他毛色,成马也比这些马更加高大身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4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