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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未央(六) 齐凌的目光只在那匹被活生生累死的马身上停了一瞬, 便移往巍巍站立的朱晏亭。 那双黝黑眼眸居高而下视来,暗沉目光可以轻而易举将人呼吸攫住。 朱晏亭急促呼吸着, 站在原地, 仰着脸,与他一动不动的对视。 闪电又鞭子一样疯狂的抽打地面,闪过了几道, 年轻君王的面容也在雪白与暗沉的光影之间晦暗。 吹来的风,似乎也四面八方,瞬息万变。 草场上骤然生变, 二人对峙, 没有人敢上前来。 滚雷之声, 喑哑擦过天际。 朱晏亭面上带着疲惫的苍白,浑身为汗所湿,似方从水里被捞起来,双眸却亮的出奇。 齐凌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狠狠攥紧绳辔,□□枣红天马焦躁踱蹄喷气,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他拿着马鞭指着朱晏亭, 鞭稍上下了数次,启唇数度, 仍未出声。 “陛下。”朱晏亭唤他两声, 没有听到回答,喉咙一紧,轻轻尝试又唤:“阿弟?” 齐凌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出一个鞭风,掸在了空中, 他声音因愤怒而微颤, 厉声道:“朱晏亭, 你给我过来。” “陛下?” 朱晏亭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外放的盛怒神情,一时怔了,僵立原地没有动作。 齐凌冷着脸催马向前,天马狠狠打了一个响鼻,似要指撞上去,却又停在朱晏亭身前三尺之距。 他拨转马头,码绕过她身侧,又攥手回缰,马长嘶一声。 齐凌超出预料的愤怒让朱晏亭手足无措,高如山岳的彪壮马匹在身侧游走的感觉不好受,那根他拿在手里的马鞭更像是随时都会抽落在自己头上。 一夜身心交瘁,加上摔下马的微微擦伤,让她浑身微微颤抖,她狠狠抓紧自己半湿衣袖,目光紧紧跟随着走马擦身的年轻君王。 他忽然驻马倾下上身,宽阔手掌,握住了她为蜷湿碎发盘踞的脖颈。 她为汗水洗净铅华的脸庞仿佛一只手就能掌握。 朱晏亭只觉脖上一热,呼吸骤紧,猛的伸出手掰住他的手腕,却发现那只手沉得像山岳一样绝难撼动。 再说,她已浑身筋疲力尽。 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轻轻喘息着,膝弯微颤仍挺直的站在原地。 那只手似乎想扼死她,然而却没有多么凶狠的力道,含掌握的意味,抚摸她的颈项,掌住了冰凉后颈:“朕扼死你,岂不比你坠下马来摔死来得痛快?” “你是皇后,就为了这等,畜生——甘冒性命之危?” 闪电掠过,照亮那匹殒命的马。 朱晏亭深深吸了一口气,喘息着,用力得苍白锁骨也于闪电中浮凸:“妾也无一刻敢忘自己是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可昨夜,当着宗室、使节、诸臣、奴婢,区区一个御嫔就能当面就敢指责妾身。那时候,谁记得妾是皇后? “昆明观下、五百驽马招摇而过,满堂文武‘指鹿为马’,蒙蔽圣听,又有谁顾及陛下的圣威? 她嘴唇颤抖着,眼睛通红 “陛下咽得下这口气,妾咽不下!妾甘冒性命之危,也定要为他们振纲常、正视听。” 干脆有力的话,掷地有声。 闪电掠过她的脸庞,布满汗水,湿漉漉的,眼角也因愤怒而绯红。 齐凌忽然就想起了她昨晚盛装出宴的形貌,脂粉蔽体,遍体如玉,凤目熠熠,威加谢氏。 此刻她浑身湿淋淋,发髻蓬乱,眼角发红,执拗的说:“陛下咽得下这口气,妾咽不下。” 这句话唤醒了记忆中的一隅。 那是十年前,还是少年的他看见自己的姑母、披甲戴胄的章华长公主,着戎装、携令箭,立于朝堂,对先皇与诸臣说。 “祸乱朝纲的叛贼,我请为皇兄诛杀之。” 那时坚毅的侧影和朱晏亭苍白面庞忽然重叠了一下。 她的性情和她的母亲极为相似。 …… 齐凌浑身僵硬,怔怔看着她,目中风云如涌,刹那千变。 他虽然不想承认,然而却无可避免的被这句话取悦了,他自登极起,手握权柄,如怀揣重宝,四周的人都为此而聚,他亦乐于籍此操控人心的感觉,没有人够得格配得上站在他身边喜他所喜、怒他所怒。 他知道朱晏亭也是为了这个重宝来的,所以应当臣服于他,听从他的安排。即便他们结发同枕,喝了合卺酒,是他的皇后,也不能例外。 然而但到了这一刻,他才微微体味到,拥有“妻子”的感觉。 …… 密云沉沉,雨还在蕴,风越发疾切了。 天色忽明、忽暗。 齐凌虽然还扼着她的脖颈,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想扼杀她了。 然而被她肆无忌惮挑起的激烈愤怒还像火烧一样在胸口,并未得到消解,汹涌奔腾于血脉中,急于寻找一个去处。 他眸色深沉,扣着她的后脑,忽然从马上俯身沉下腰,偏着头,覆住了朱晏亭微微颤抖的冰凉嘴唇。 她先是怔了一下,喉咙像进了冰凉的风,面庞俱僵,继而在这个近乎惩罚的吻中浑身战栗起来。 天马较寻常马匹强壮高大,纵然朱晏亭身形高挑,亦不得不垫起足,方能抬起胳膊绕过他为汗水所湿的后颈。 含着血腥的疼痛从唇间传来。她环着齐凌修长的颈项,草场上冷风吹得遍体生凉,面上到胸口滚热发烫,胸口跳的很快。她仰着脖颈,将柔软送上去,生涩却热烈的回应。 唇舌由轻轻碰撞到一起,温暖互相濡热,到变幻角度左右辗转,细细密密的情热之间又带着撕咬的快意。 他手掌宽厚滚烫,下颌坚硬利落,轻而易举掌握了极目所见的一切。 朱晏亭只觉得扼在后颈的手忽然轻了,像是抚摸一样放在那里,她看见近在咫尺的,齐凌半阖眼眸,坚冰一样的黑眸渐渐消解,像有春风吹过,一缕汩汩清水从坚冰裂开的缝隙里缓缓浸出来。 她似被吻得舒服了,迷离半睁的凤目之中,绵延出微微笑意。 鸾刀举着狐裘氅候在高台下,远远的看见“天马”像火焰一样的鬃毛飘荡在疾风里,蹄子踏着软草,不疾不徐,缓步而归。 几个小黄门去拉暴毙在地的青骓,皇帝和皇后共骑一匹。 皇帝只着中衣,他身上干爽的玄底锦袍披在朱晏亭的肩头,手绕过她的腰侧,执着缰绳。 鸾刀依依张望,见如此情状,才放下心来。 她扶着朱晏亭下马,将大氅披上她的肩膀,握住她凉的可怕的手,便听皇帝道:“送皇后回未央宫。” 一行人簇拥着皇后先走了。 曹舒等留在原地听命。 “送皇后回未央宫”这句话听不出喜怒,其后可以是褫夺印册、严厉申斥,也可能是幽禁被废。 曹舒直觉皇帝还有吩咐。 他纳闷的绷紧了心弦,毕竟昨夜今早,皇后连连忤逆,在他看来已然触碰到了皇帝逆鳞。今上向来非宽仁之主,驭下酷烈有余,绝少松纵。 朱晏亭身份再高贵、之前再得宠爱,就这般硬碰硬的撞上去,就算不立即失宠被废,也必定元气大伤。 曹舒怀此想,支起耳朵。 * 作者有话要说: 存活确认。 感谢在2020-02-07 13:45:46~2020-02-21 15: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融雪作别来年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811989、比如等待、40756419、熨斗、禄少666、189908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rangeOne 14瓶;祝、寻安、ё 10瓶;我怎么那么帅、宜七安 9瓶;千里、封对、美人不见徒奈何、微澜、ZJ 5瓶;苍山寒暮 4瓶;攀攀 3瓶;还有明天、蔚蓝、什什晓 2瓶;颜颜、浣南、一只2333、EmilyFatEnoug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未央(七) 上林苑, 昆明观。 雨终于下了起来,酝酿太久, 声势浩大, 雨声白蒙蒙雨幕敲击濯洗鳞次栉比的楼台。从昆明观的渭阳台远远眺望未央宫的方向,只能看见建章宫的双阙,旁侧廊道刚刚走过送皇后的凤辇。 渭阳台为藏弓所用, 连壁纵横的红漆锜台上摆满了齐凌心爱的各类□□,便于他狩猎时取用。 曹舒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穿梭于中, 取下齐凌平日最爱使的一把两石开的麟爪弓。又取了一把从无人用过的铁胎虎豹弓。 李弈被引上渭阳台时, 鬓为雨丝所浸, 因受了杖刑,足下踉跄,几欲倾倒。 他身上依旧穿着昨日狩猎用的戎装,黑色铁衣下湿了一截,面唇一色的白,眸黑如铁。 他望着召见自己的齐凌,这也是他头一次得以如此近距的看到朱晏亭嫁的夫婿。 年轻的君王丰神俊朗, 佩玉携香,与他想象、与看到中的并无二般——若不看他帝王的身份直如宝马雕鞍轻裘缓带的公子哥, 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儿郎, 囿于锦绣堆叠长安的守成之主。 他低垂着眼帘,神情恭谨的行礼,叩拜。 尽了礼后,便起身不再说话。 皇帝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也在打量自己。 半晌, 声音从上首传来, 轻飘飘的:“你在怨朕。” “臣不敢, 诸王世子、外家使节都在,陛下自有考量,是臣莽撞了。” 李弈字字谦虚,所言非虚,他实在丝毫不在意因在宴上说出实话而遭到的贬谪惩罚,也确实理解皇帝在那个场合作出的处置。 齐凌摇摇头,淡淡重复道:“你怨朕,并非因为你自己。你说实话,也并非为了你自己。” 李弈浑身一颤,蓦然抬起头来。 渭阳台比寻常宫苑敞阔,雨声似有回音,奴仆守卫很少,几乎只有曹舒这几个亲信在,显得齐凌离他格外近。 他甚至没有像接见群臣一样威严肃穆的坐着,而是随便站在那里,轻轻转动着拇指上佩戴的固定弓弦的青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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