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梦迢瞠目结舌,“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书望有别的意思?” “他没别的意思,赶着奉承我做什么?” 梦迢不禁回想,柳朝如待他这岳母,的确有些过分殷勤。她捧着个碗,怔了半日,兜着下巴捞老太太的美目,“梅卿知道么?” “无端端的叫她知道这个做什么,何必找这些不痛快?”老太太将碗搁下,睇她一眼,面上有些不耐烦,“你放心,我没同他怎么样,不过是他存他的心思,我过的我的日子。你娘还不至于失德到这份上,就不顾别的,也要顾着梅卿的脸面。” 梦迢脑子里嗡嗡一团,满是理不清的乱麻线。原本她是极不愿意与她娘成日在一处混的,平日随她娘如何抱怨这里如何不好,女儿如何不孝,她也只作耳旁风。 这会心里倏地冒出强烈的不安,这不安又顶出个念头来,还是该将她娘接回身边去,以免了这三个人的灾难。 比及归家十分,已进暮晚,清风带凉,吹得人有些神思清明。梦迢要好好思想这事,只恐坐在马车里,晃晃颠颠的将个脑子越发晃得乱,便提议走回家去。 “也好,刚吃过饭,走走克化克化。”董墨打发小厮先行归家,领着梦迢走出巷外。 傍晚天晴,碧空如洗,更兼天长夜短,街上仍旧熙攘热闹。沿街的铺子皆未打烊,偶有乘凉的人端着饭碗在门口蹲着,一面拉扯招呼稚子,一面与邻舍说话。挑担的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吆喝,那声音与说话的腔调不一样,倒像唱曲似的。 晚霞如幻梦,映着远塔遥山,街市上的人蓦地变得微渺起来,滚滚红尘倏然如此微不足道。 董墨引着梦迢踅入一条巷子里,四下无人,便牵起她的手,歪着眼窥她,“你像添了什么心事?又与你娘拌嘴了?” 梦迢望望他,见他穿着孔雀蓝的袍子,日落的红光在他丝滑的胸襟里反映着澄明的微光,澄明潋潋。她便不好再将那些龌龊的男霪女荡之事告诉他,把嘴一撇,“没什么,常有的事。” “老太太收了我的礼,还恨我么?”董墨笑笑,有些淡淡的轻蔑。 梦迢更不好启齿了,喁喁道:“我娘是贪财了些,却没有恨你,只是同你不熟罢了,因此有些疏远。” 董墨既不驳,也不争,只是淡淡一笑。 梦迢忖度了半晌,微微试探道:“我娘,她上无父母,也无兄弟姊妹照拂,只有我和梅卿。我们再有嫌隙,也终归不能放着她不管,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生养之恩大于天嘛。” “那,我想将她接来园子里住些日子,你看呢?她跟着梅卿虽也不错,但书望家的院子终归有些小,夫妻俩加上她,转来转去地相对着,总是有些不便宜的地方。你看书望与梅卿成亲这样久了还不曾有孩儿呢,书望是你的好友,也该替他打算一下,你说呢?” 董墨睐目笑了笑,赶上前头有个卖豆腐的推着板车嘎吱嘎吱滚动着过来。巷路逼仄,石板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又是半干,又是青苔,那小贩使着力把住两边手杆,仍然把不住,将桶里空余的水撒了些出来。 那左荡右晃的带着豆腐渣的水在太阳底下向两柄刀,气势汹汹地威逼而来。奈何董墨再是什么达官贵族也对这市井俗陋无法,只得将梦迢抵在墙上罩住她。 倒还好,小贩看那穿着知道弄脏了赔不起,格外留着神,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落后让将过去,董墨剪起胳膊,将梦迢的手握在背后,轻轻地揉搓着,“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一样,我说了你别生气。你娘那个人,贪财爱钱都是小事,我看她,有些心术不正。总之,我觉得她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你跟她常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了,一家骨肉,论好处过于势力了。可我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她的影子底下。” 二人闲步走着,梦迢轻声吁了口气,“这样说你是不乐意了?” “拿个别的法子吧。给她另寻个房子,或租或买都可以,我来出钱,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她。” “她要是愿意一早就这样做了。”梦迢笑叹着,“上了年纪的人,大约最怕寂寞。你以为她是没那个钱么?她有钱,只是离不得人。我或是梅卿,她定要挨着一个才罢。” 但各人有各人的归处,她拨出理智来细想想,老太太的那张媚冶多娇的脸几如一团诡谲的云,笼在她头顶半生,她不能再将后半生也存放在她的阴影里。 于是她自己也摇摇头,“你说得对。算了,暂且不去管她,等她哪日跟梅卿再闹不到一处去,自然也就肯依了这个主意,自己搬一处房子住。” 董墨微仰着脸,向着日落莞尔。梦迢侧面仰着眼窥他,“你成日为大事忙,我还拿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烦你。” “你的事怎么是小事呢?”董墨垂下眼来调侃,揽着肩将她揉一揉,“做了夫妻,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了。” 梦迢笑着咕哝,“还不是夫妻呢。” “已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你不认么?” 恰好走出巷口,转到大街上来。人声扑面,车马阗咽。梦迢大吓一跳,只恐人听见,忙抬手捂他的嘴,不想更引来路人侧目。 她登时臊得脸红耳赤,往前走了两步。董墨一步赶上,歪着脸迤逗,“难得,你也有个不好意思的时候。” 梦迢抬手打他一下,转眼看见对街上开的一家绸缎铺子,花红柳绿的堆放着,只看铺面就知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好货。可女人的眼睛总容易被面上的光鲜吸引。她要走去瞧瞧,董墨也就跟着进去,摸了料子又嫌不够好,却放不下那些颜色。 倒是董墨出了个主意,说是彩衣要出阁,不如定下些给她置办嫁妆。这一法既全了梦迢想花钱的心思,也全了彩衣的体面。 梦迢不由得更爱他几分,一双眼在那些五光十色里横来看他,水波粼粼里映满花灿锦绣。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窈窕恃宠》,求收藏~
第64章 未尽时(四) 密枝蔽月, 吟蛩四起,苍茫的蓝夜倒下来, 零碎几点疏星, 像一件靛青的袍子破了几处洞,厚厚的罩在人脑袋上,空气很是稀薄。 四甃灯炷新点起来, 连太太在榻上沉默着,浑圆的胳膊一挥, 不耐烦地挥着扇赶蚊子。梅卿在她对面坐着, 来了大半日, 晚饭吃过, 又吃了好几盅茶, 与连太太说了好几个时辰的闲话, 说得口干舌燥,心也躁闷不爽快。 连太太也是, 将压箱底的家长里短说出来不够,又拣了好些太太奶奶们的闲话说来应酬她。到这会,说得词磬语竭。她暗里瞥梅卿一眼, 梅卿还不说走, 她也不好赶客, 只得时不时的挥挥扇, 渐渐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您吃茶。” 梅卿自然也不愿与她说什么闲话,只不过借故俄延着等连通判归家。偏生连通判给什么事绊住了脚, 迟迟不见回来。梅卿衔恨在心, 怄气不等了, 立起身来告辞。 “再坐会呀。” “不坐了, 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我们老爷要吵闹了。” “嗨,急什么,这会保不齐在院里乘凉呢。” 连太太口里这样说,却也立起身来,将梅卿一路送去角门上。梅卿前脚出去,后脚连太太便吩咐关了角门,朝墩子上啐了一口,“呸、坐了这半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向我讨债来呢!” 她这门关得早了些,再晚关片刻,就能撞见她丈夫连通判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把瘦骨头还不等马车停稳当就打帘子跳下来,险些将整个人跳得散了架。 也顾不得脚下有没有站稳当,眼见梅卿正往轿里钻,连通判忙趔趄着迎上去打拱,“梅姑娘这就要去了?再进去坐会?” 梅卿站在轿前回首,心里恨不得骂他几句出气,奈何还未勾搭上,不好将那泼辣劲头露出来。只是莞尔颔首,奚落了一句,“不坐了,再坐下去,只怕太太要赶人了。也是我不好,叨扰了太太这大半日,又留我吃饭,又留我吃茶,从日中留到这会。我装了大人家一肚子的好饭好茶,再不回,只恐肠胃也不答应,造起反来。” 连通判听出些怪罪的意思,忙拱手道:“你瞧我,梅姑娘到我家里来,我原该赶回来见礼的,偏衙门里有事绊住了,左右推不过。” 梅卿将眉一挑,眼转到别处去,不大理会。连通判腆着脸,忙使小厮将灯笼拿过来,亲自接了,两步送到梅卿眼前,“这会天色晚了,梅姑娘打着灯,回去留神路。” 四下里朦胧幽蓝,小厮轿夫只有几个影立在那里躬着背不说话,像纸扎的人,露出森森的鬼气。连通判只当他们是死了的活人,塞了一张纸条给梅卿,又顺道摸了她的手一把。摸出梅卿浑身的鸡皮疙瘩,将那纸条攥在手里,略微福了个身道谢,钻进轿里去了。 路上展开那条子一瞧,只写了个住址,想来是这连通判的别院。梅卿记在心里,旋即将纸条揉成一团,几个指节搓得发白,一发狠,将纸球扔出窗外。那纸团在漆黑的路上滚了几圈,不知滚到哪里,没了踪迹。 归到家来,众人果然皆未歇,东厢亮着灯,正屋小书房窗上也亮着昏昏的黄。潼山借着那透出来的一点光,蹲在窗户下头搓洗着什么。走近一看,他正提起来,却是在那里翻猪大肠。 那木盆里浮满碎白碎白的油花,蓦地叫梅卿想起方才连通判那只手,瘦得见骨,蒙着的一层皮却白森森的发腻。 说来也怪,从前的章弥也是连通判这样的身材,她怎么尽招这些瘦皮干瘪的男人的喜爱?她不知道她的肉,在软缎底下每粒油花都在颤动,发出叮铃铃的清脆的笑声,像无数只嫩手,掐住他们。 她只觉胃里往上顶了顶,犯起一阵恶心。 跨进门内,向左边一望,柳朝如坐在灯下批看公文,烛火跃在他面上,照着浓眉星目,一副玉骨。这又是与连通判等人天差地别的景象了,梅卿忽然理解她娘为什么总喜欢年轻漂亮的相公。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她是爱着柳朝如的。其实具体是不是爱,她也不能够确定。只是仿佛由地窟窿里钻出来,看见一线光,从未像此刻,希望这光照向自己。 叵奈事与愿违,柳朝如只漠然抬了一下眉,又落低回去,“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叫潼山去寻你去了。怎么在人家家里坐这样久?” 门里卷进夜风,往梅卿鼻腔里灌进去,吹得她鼻酸。她袅挪地走过去,修了修神色,妩然地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搭在他肩上,“早就要回来的,连太太拉着不放,非叫我陪她说话。你还忙呢?” 柳朝如诧异地向肩头瞥一眼,淡淡凝眉,笔不落停,“有些公函未批,你去洗漱睡觉吧,近二更天了。” 梅卿那手上握着一柄绢丝扇,在肩那头将他扇一扇,“你不要写了,叫潼山打水进来,咱们一道洗了好睡。”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