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掰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聊正事,你找我什么事?”夏知秋摆摆手,表示不和他扯皮了。 赵金石这才神秘兮兮地道:“大人,你可知这谢林安的来路?” 夏知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听你的话音儿,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 “……”夏知秋对于赵金石这个人委实是费解,若是他也不知道,此时为何还要问这般没水准的问题。 她翻了个白眼,正要大步流星离去,却被赵金石硬生生拽了回来:“嗳,夏大人,你别急!” 夏知秋斜视他,端以鄙夷神态,问:“还有事?” “问题就在于,咱俩谁都不知道这谢林安的底细。” “什么意思?”夏知秋复而又蹲回茅房后头,和赵金石窃窃私语。 赵金石眉头紧蹙,道:“我昨晚查了一夜吉祥镇的户籍,并未发现谢林安的名字,他不是吉祥镇人士,听口音,有些京都气息。夏大人也是在京都的翰林院做过事,应当知晓这一点。今早我想去跟谢林安套套话,哪知我正瞧见他拿笔练字做文章,虚虚窥了一眼,只见他笔走龙蛇,文章锦绣,此人的学识怕是不低。不仅如此,我还瞧见他拿出来的镇纸,那可是价格不菲的羊脂玉。哪家能富硕到拿玉石压纸的?又有哪户富贵人家的子弟,会跑来这穷乡僻壤当个小小师爷的?你不觉得这人古怪得很吗?可见,谢林安的底细不简单。” 夏知秋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赵金石一副“我懂得”的样子,继续道:“我们得小心防范,万一这谢林安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一顿痛心疾首的抢白堵住了嘴:“他这般有钱,居然贪我一只烤鸡吗?昨天那小翅,我也是给亏了的!” “……”赵金石突然哑巴了,他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现下一句话都不想说。 夏知秋打算走了,今日是休沐日,她要清闲一会儿,上街溜达溜达,喝点小酒什么的。 赵金石似想起了什么事,喊住夏知秋:“夏大人,我有事相商!” “又怎么了?”夏知秋烦闷地问。 “明日就是白尾大人贺岁日,您看,咱们夏府门口,这花糕还摆吗?” “是了,明日就是贺岁日……这花糕自然要摆啊。” 白尾大人是吉祥镇的人尽皆知的一尊邪神,山顶上给白尾大人建了一座精致的红瓦小庙。每年,家家户户在她贺岁日都要在家门口摆上红糖紫薯花糕,还得点上香火。没这样做的人家,家里的姑娘就会被白尾大人附身,变成狐狸逃到山林里去。只要孝敬了花糕,白尾大人得了好处,便不会来索走家中女眷的性命了。 赵金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咱们府里也没个女客,用得着摆花糕防白尾大人吗?” 他这话说得夏知秋心里头是七上八下的,她慌忙辩驳:“自然是有的,要是哪天突然来个美人儿翻墙找我,恰巧碰上白尾大人,可不就被克死了吗?” 赵金石一听夏知秋说的在理,不仅在府门口摆上花糕,点了香火,还在他房间门口也摆了花糕,免得想翻墙勾引他的小娘子被白尾大人勾去了魂。 对此,夏知秋十分费解,也不想多说些什么:“……” 白尾大人贺岁日这天夜里,吉祥镇有祭祀庙会,各家少男少女都出门看热闹,顺道寻个艳遇啥的,赵金石也跟去了,还说要将谢林安也带去瞧瞧世面。 夏知秋独自一人在府中赏月,喝酒时,手间碰落了酒瓶,恰巧淋上了她私藏的一个小木箱。 夏知秋慌忙拿帕子去擦木箱,怕酒水湿透了里头的衣服。 翻开木箱,她拿起那些珠宝绮罗,有一阵恍惚。每年生辰,她都会给自己买些胭脂水粉,私底下藏着,却从来不用。 每逢乞巧节,夏知秋便会将那些女子衣物拿出来端详,继而又放回木箱里,封存起来。要不是这些东西,她都快要忘记了,她实则是女儿身。 今夜,许是酒壮人胆,她将那些绮罗穿上身,又在发间簪上一枚狐毛珍珠簪花。她只涂抹了浅浅一层口脂,这般不施粉黛的模样已经俏丽逼人了。 夏知秋感慨,好一个红颜祸水,可惜了。 她想着府中无人,便偷偷摸摸提裙跑到竹林里透透气。 这一生,她都在躲躲藏藏,不知哪处横生出的一腔孤勇,如今竟敢做一回真正的女子,跑到外头来赏月。 夏知秋在茅房后头的那片竹林,感慨人生。 还没唱衰几句,突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惊得花枝乱颤,赶紧逃离此地。 就在这时,有人猛地扯住了她的衣摆,呵斥:“你是谁?!” 夏知秋下意识回头,恰巧和身后俊俏的男人对上了眼睛。来人……竟然是谢林安?! 谢林安似乎也被她吓到了,他微微蹙眉,一双黑眸冷得吓人。 夏知秋不敢在待此地,宁愿撕裂衣袖,也不肯被他认出来。 于是,她断袖逃跑,辗转了半天,终于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知秋急忙卸妆,将男人的衣裳换上身子。心底祈求,这天可黑了,谢林安千万别瞧出什么端倪来。她越想越慌,居然生起要去和他对一对口供的冲动。 死就死吧! 她咬了咬牙,再度出门。 夏知秋料想谢林安被她那倾国倾城的姿态所迷惑,定然还会在原地,于是她便拎着一坛酒,佯装风雅,恰巧路过,顺道将这个心结化解开。 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直面它,定要不露怯意。 男人都是好色之徒,果不其然,一刻钟过去了,谢林安还呆立原地,凝神思忖。 夏知秋干笑几声,来来回回走了几次,将“偶遇”的精髓演出来,对他殷勤地道:“哟,谢公子也在此处赏月啊?可有见着白尾大人?” 谢林安闻言,一贯冷淡的俊脸居然浮现出一抹浅淡笑意,他高深莫测地睥她一眼,缄默不语。 他朝夏知秋若有所思一笑,倒让她无端端汗毛直立。要知道,她好歹有点官威,寻常老百姓见着她那都得伏地垂首,惧怕不已,偏偏撞上了谢林安这么个以下犯上的东西,搞得她十分没面子。 夏知秋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哈哈,谢公子没瞧见白尾大人,我倒是瞧见了!就在方才,白尾大人从你这处竹林飘出来,被我瞧了个正着!” 谢林安不动声色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道:“哦?竟是这样吗?我倒是没瞧见呢。” 没瞧见?方才瞧她不是津津有味吗?怎么她套了个白尾大人的皮囊,谢林安就装瞎呢?谢林安这番装疯卖傻的作态,很不讨夏知秋喜欢。 还没等夏知秋开口,他又问:“那么,白尾大人究竟长什么样?”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番,描述此前女装的模样,实诚道:“那可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啊,我只虚虚瞥她一眼,我的魂可就是被她勾走了的。” 这段感慨,让谢林安笑出了声。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夏知秋觉得她的女装扮相被羞辱了,脸色铁青,很是不好看:“怎么?你又没见过白尾大人,你凭什么笑话我这番描述?她就长得这般好看,不行吗?” 谢林安默不作声,他突然凑近夏知秋,俊秀的眉眼离她很近,咫尺之间。 夏知秋这才察觉,谢林安比她高上许多。她只到他的胸膛过,凑近了,便得仰视他。 谢林安此举暧昧异常,他身上的草木香很淡,却略带侵略感,让夏知秋不自觉后退一步,想要躲避他。 她……竟会怕他吗? 她的耳尖微微发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只觉得月色烂漫,迷惑人心,谢林安也成了那深山老林里蛊惑天真少女的精怪。 谢林安悠悠然道:“你我都是男子,你怕什么?” 他这句话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在敲打夏知秋。也不知她之前那些“白尾大人显灵”的说辞到底骗住他了没有。 夏知秋心里惴惴不安,此时胡思乱想,连他的话都不敢接上一句。 谢林安却抬手,绕过她的脑后。 她想定是月色迷人,他色令智昏,居然想对她…… 夏知秋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谢林安就完事了。 他从她的黑浓发间捏下一片竹叶来,衔在指尖把玩。 谢林安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某种难言的压迫感,他逡巡她良久,这才启唇,道:“府中只有此处种植竹林,可见夏大人适才来过,所以发间才带有一片竹叶。然而在下在竹林间待了一整晚,并未见过夏大人来此地。哦,若说见,也只是见到某个女装模样肖似夏大人的白尾大人。” “哈,本大人说了吧,真有白尾大人。”夏知秋擦了擦虚汗,顺着他的话道。 谢林安冷笑一声,道:“夏大人自欺欺人的功力倒是颇深,你这鞋底还沾有竹林湿土,方才着女装的人,分明就是你。” 他这番话,险些让夏知秋跪下了。 要是让人知道,她实乃是个女儿身,闹到京都去,那可是欺君之罪。 就在她惶惶然的时刻,谢林安风轻云淡地道:“夏大人身为男子,却喜好穿女装,这也不算什么恶劣至极的事。” 夏知秋松了一口气。是了,她幼年时期,嗓子受过伤,变得嘶哑无比。如今的嗓音本就偏中性,平日里雌雄莫辩,再来又是朝廷命官,怎可能是女儿身呢?他先入为主觉着她是个威风堂堂的男子,自然也就想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如今一思量,不就以为她有着女装的古怪癖好吗? 原来是虚惊一场,夏知秋颤巍巍舔了下唇,道:“这不是能见得人的事,还望谢公子为我保密。” “保密么……”谢林安淡淡地笑,卖了个关子,“倒也不是做不得。只是我没点好处,为何要替夏大人保密呢?” 夏知秋语塞:“……”这厮不简单,朝廷命官都敢威胁。 “你要什么好处?”她问。 谢林安脸上的笑容刹那间荡然无存,他冰冷地道:“我要一处容身之所,我想当夏大人的师爷,成为你的佐官。” 夏知秋现在是骑虎难下,哪还能不答应呢?不然他将她的事情捅出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那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于是夏知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公子连朝廷命官都敢威胁,果然胆识过人!我最欣赏你这种艺高人胆大的有志青年,好,我决定,就让你当我的师爷,辅佐我成就一番大事。” 说完这些,夏知秋现在只想灰溜溜跑回她的房里,蒸上二两猪头肉,配点花雕酒,压压惊。 谢林安却不肯放过夏知秋,他盯着她的背影,阴恻恻地道:“既然夏大人这般信赖在下,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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