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的声音带着惺忪之意。 顾九章忙上前一步,把团扇给她遮好,不大自在的叫了声:“阿娘。” 这一声,唤回谢瑛的思绪,脑筋瞬时清明起来。 平宁郡主皱眉,不解:“你这是弄得什么名堂?” 欲去拿开团扇,顾九章挡过去,伸手拦住她,笑道:“阿娘,咱们去前院说话。” “你给我让开!” 平宁郡主猛一推,顾九章不敢硬来,只好凑过身去,小声求道:“阿娘,你可答应我,不许动怒。” “瞧你出息了,告诉我说不在外头乱来,谁知道竟也打起小心思,我问你一句,你老实答我,她是谁,家里作甚的,来百花苑多久了。” 能被顾九章买来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出身。 平宁郡主是过来人,方才顾九章看那女子痴迷认真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动了真格。 她越想越气,狠狠朝着顾九章捶了一拳。 “哎吆,阿娘你力气又大了。”顾九章顺势往她身上一倒,平宁郡主却没好耐性,拧着他耳朵将人拉到一边,给近身嬷嬷使了一眼,那人上前,去夺谢瑛手里的扇子。 眼见着阴影落下,谢瑛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挪开扇面,露出整张脸。 平宁郡主盯着她看了少顷,脚步一虚,顾九章连忙搀扶着。 “阿娘,你说好不动怒的。”顾九章没了底气,含含糊糊也不敢抬眼看她。 平宁郡主浑身血液冲到胸口,紧接着以不可遏制的迅猛之速顶到天灵盖,她抡圆了膀子,朝顾九章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孽障!” 进了花厅,顾九章始终低着头,他脸皮白,故而手印子又红又肿,很是显眼。 谢瑛与他站在一块儿,腰肩笔直,下颌微扬。 平宁郡主瞥了眼,抓起葵口碗喝了满满一大碗凉茶。 她只见过两回谢瑛,一次是昌河公主大婚前的宴席,一次是赵太妃生辰,虽远远瞧着,可她的相貌出众,很难不叫人印象深刻。 她还是止不住哆嗦,愤怒大过惊惧。 “顾九章,你给我跪下!” 扑通一声,顾九章跪的麻利。 谢瑛不知要不要开口,踌躇间,听到顾九章小声劝慰:“你什么都别管,我娘是个暴脾气,人顶好。” 一个黑影闪过,葵口碗擦着顾九章面额急急飞去,最后被碰了下撞到廊柱上,粉碎的瓷片溅的到处都是。 顾九章讪讪笑道:“阿娘,消气了?” “顾九章,你是愈发混账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自己要死,别拖上全家,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死的远远的,别给我添堵!” 平宁郡主气的不轻,胸口剧烈起伏,虽刻意压低了嗓音,可因为暴怒而更加撕裂。 谢瑛深吸口气,挨着顾九章跪下。 “郡主娘娘,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吧,我必如实回答,没有一点隐瞒。” 顾九章拽她袖子。 平宁郡主一口气顶到喉咙,上不去,下不来,窝火而又焦躁。 “你怎么来的百花苑?” “我是...” “她是我抢来的,那日天晴气朗,我闲来无事去紫霄观上香,没成想抬头就撞见个天姿国色的小娘子,二话不说把她掳到马上,强行带回百花苑。” 顾九章信口拈来,虽说的半真半假,可在平宁郡主眼中,他实则处处维护,不惜撒谎。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期间可出过府。” “我...” “她才住了五个月,一直乖巧守在院里,一步不曾离开。”顾九章嘿嘿一笑,咧开洁白的牙齿。 平宁郡主剜他一眼,气的头疼脑涨。 “你对我家九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顾九章倒是想替谢瑛回答,可话冲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虽说紧张,可多少还有点暗戳戳的激动。 谢瑛缓缓说道:“郡主娘娘应该知晓我为何躲在此处,实则是九爷心善,受不得我以死相逼,这才施以援手,将我藏匿至此。 我对九爷只有感恩,不敢报任何非分之想。” 顾九章垂头丧气,半边身子矮了下去。 平宁郡主翻了迹白眼,愈发觉得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又蠢又可怜。 “如此,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既然娘娘已经知晓,我不敢再行欺瞒,原先便定的过几日离开...” “不成,你一日都不能多待。”平宁郡主语气强烈而又决绝,没有半分回旋商量余地。 顾九章跪直了身体,张口就道:“阿娘,你不讲理啊。” 又是一个瓷盏,这回儿顾九章防备着,提早躲开。 “阿娘,你总叫我别欺负小娘子,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反倒不作数了呢?你就容她几日,又不碍事。” 平宁郡主捶打自己胸口,啐了声:“竖子不可教!” 转面又与谢瑛说道:“九章是个蠢的,可请你念在他救你一场的份上,早些离开吧,权当我们顾家求你了。” 谢瑛咬着唇,点头回应:“好,我待会儿收拾东西,这就走。” “阿娘,你让她去哪,你这不是逼她赴死吗?”顾九章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拉住谢瑛的手,爬起来走上前,“她又没赖在这儿,我又不是被逼的,怎么就不能多住几日了,我就要她住在这儿,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总之这是我的院子,我不让她走,谁都管不了!” “孽障,你这是作死你知道吗?”平宁郡主喘了口粗气,恨恨瞪向他,“她是你能招惹的人?你糊涂了还是疯了,我让你闹不是让你搭上命去闹,当今的人你都敢要,你有几颗脑袋,你有几条命去要?!” 花厅内空气静的骇人,夹着风暴将将停歇。 顾九章仍不松开,紧紧攥着谢瑛的手腕,他掌腹很热,热的烫人。 “阿娘,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莺莺是谁?”
第56章 浓烈◎ 顾九章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 等醒来后谢瑛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 腰腰倚着楹窗,叹了口气:“九爷,你吃口饭吧,再这么饿下去莺莺也回不来啊。” 顾九章摊在床上, 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 要不是胸口起伏,瞧着像尊泥塑。 腰腰看汤羹凉了, 细腰轻拧, 走上前撩开他的头发看前额伤口,平宁郡主可真下得了狠心, 那么大的一个瓷瓶说砸就砸下来。 当时血流不止,顾九章没挣扎多久便昏厥过去, 人虽昏了, 却还紧紧攥着谢瑛的手。 自然, 这都是后来听说的, 腰腰过去时,莺莺正好脱开顾九章的桎梏, 与平宁郡主辞别,去屋里收拾东西。 莺莺也是个心狠有主见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若依她们几个姐妹的主意,莺莺合该苦等顾九章醒来,给她做主,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九章这棵大树, 莺莺轻而易举就能傍上。 唯一法子就是两字:缠他。 腰腰送她出门, 颇是惋惜:“你再想想, 九爷这么好的归宿,错过可真就没机会了。” 她握着莺莺的手,看她明眸如水,清净而又果决,便知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且看莺莺老早预备好的行礼,应早就生了离开的意思。 谢瑛抱了抱腰腰,又与其她几个姑娘辞别,她从后面角门走的,弯腰上去一辆简朴的马车。 “莺莺,还会回来吗?” 谢瑛撩开车帷,笑道:“云交雨合终有期。” 果真是洒脱极了。 傍晚时候,雾气交织成浓云压在半空,黑压压的仿佛蓄积着暴雨。 院里的鸡开始不安,鼓噪着翅膀四下飞散,齐管事正同人在门口说话,忽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从斜对过嗖的飞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来,小九和大鹅已经扑棱着翅膀跑出去老远。 “快去追,快!” 齐管事大叫一声,几个小厮撸起袖子急奔过去。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没找回来小九和大鹅,小厮淋的落汤鸡似的躲在屋檐下避雨。 齐管事硬着头皮叩门,话刚说完,却见瘫在床上的顾九章立时还魂一样,噌的坐了起来。 “快去找!找不着都别回来!” 顾九章伞都没打,径直冲了出去,好像就只剩一股执念,小九和大鹅没了,跟她唯一一点牵扯就都没了。 雨帘遮着眼睫,他胡乱拂了把,鼻间忽然传来浓烈的香气。 这香气若在平时,定然勾的饥肠辘辘,可眼下,却仿佛要了顾九章的命。 青烟袅袅直窜烟囱,未升至高空便与雨水混成一团浓雾,顾九章攥起手,咣当一脚踹开那门。 屋檐下,木盆里,小九被人捏住了脖颈,叫都叫不出来。 地上还有一滩血,被水冲刷的快要看不出模样,然血腥气仍在,一阵一阵直扑顾九章鼻孔。 他双眸登时泛红,犹如煞星一般直直朝着目瞪口呆那人走去。 那人还提着小九,手里的刀沾着血,正要划破小九的喉咙。 顾九章瞪着他,横踹一脚直冲那人心窝,把他踹到廊柱,刀和小九皆掉落下来。 小九受了惊,想跑,可没两步后便开始踉跄,随后啪嗒倒在地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涌出,雨水浇溶变浅,又接着不断汩汩外冒。 齐管事吓坏了。 顾九章抄起那把刀怒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耳朵里全然听不到他没命的求饶,只想干一件事,杀了他,杀了他给小九和大鹅报仇! 齐管事扑过去,拦腰抱住顾九章,后面小厮见状,赶忙也冲上前来,架住顾九章不让他做了错事。 刀啪的一声掉落,直砍在那人脚背,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叫唤。 “大鹅呢?” 顾九章面如死灰。 暴雨如注,狂风乍起,水淋淋的顾九章怀里抱着一只鸡,端着一盘鹅肉,画面看起来既荒唐又可笑。 齐管事找来伞,擎着举到他头顶,想安抚,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跟做梦一样,人走了,连可想的念头都没了。 腰腰靠着妙妙,忍不住感叹:“瞧,九爷好容易喜欢个人,结果无疾而终,当真要伤心死了。” 妙妙摇头:“你不觉得九爷不一样了吗?” 自此事以后,顾九章便回北衙上值,果真如妙妙所说,犹如换了个人,不仅日日守时,且性子也比以往沉稳了些,偶尔还去百花苑,一坐半晌,时常望着小九和大鹅的住处发呆。 谢瑛离京很顺利,她与腰腰学过画脸,贴喉结,为了通行方便,她做的是男装打扮,身穿棕色圆领窄袖衫,包着幞头,脚蹬漆色靴。 重要的钱银和路引她都贴身保管,缝在里衣夹层中。 沿途,她去过好些地方,范县,鲁县邹县...见识过如何做竹为扇,水青色竹筒怎样一点点削薄打成蚕丝般细腻的线条,编纂成光影可透的扇面,扇骨温润,触手生凉,她曾帮人画扇面,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像被不同人买走,品评,只觉日子甚是舒坦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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