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他才听见裴晏轻声说:“我知道。” 自古以来,即便是皇帝也要时时谨防后宫干政,更何况萧璃一个女子。裴晏出身裴氏,现在又是百官之首,若萧璃与他成婚,那就是二圣临朝的局面。若两人政见相合还好说,可但凡有所分歧……之后的局面怕就不会好看了。 一个不慎,这江山可能就不再姓萧。 如今二人倒是可以相扶相守,但谁知十年二十年以后,又会是何等光景。身在权贵帝王家,从至亲到至疏的夫妻,所见还少吗?且权欲迷人眼,谁又能确定,十年以后的萧璃裴晏,仍是今日的萧璃裴晏?十年前的显国公怕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上谋反这条路,那时他对陛下,可还是真心相待的。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霍毕想,只要剪除裴晏身上的一切权力,让他从此在朝堂上,再构不成萧璃的任何威胁。 但是,萧璃会那么做吗? 不会。 霍毕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晏经天纬地之才,她不会任其荒废。就如她对霍毕说过的话,他该是北境的苍鹰,而非长安的雀鸟。对霍毕尚是如此,对裴晏只会更甚。 “裴晏,你便不会心有不甘吗?”霍毕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连他都会觉得不甘心,那,裴晏呢?霍毕是真心实意,想要听到裴晏的回答。 裴晏沉默,良久,才道: “无妨,待我助她成一世功业,他日史书之上,我们的名字必相去不远。” “如此,也算相守了。” 作者有话说: 回忆相关,26章 * 最后一段话,是之前放在文案上的话,我终于写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176章 裴晏说出那番话之后, 霍毕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他拿起酒杯,碰了碰裴晏的酒杯, 将那些烈酒一饮而尽,然后便走了。 第二天夜里, 霍毕来到公主府,在书房找到了萧璃。 “霍毕……你考虑好了?”萧璃从凌乱的书案中抬首, 问。 “我好像也没有很多选择。”霍毕随意笑了笑,然后看向萧璃, 问:“你当真就放心这么放我回 北境去?” 萧璃闻言也笑了, 说道:“若是我不放心, 那日去找你时带去的就是一盏鸠酒了。”萧璃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调皮之色,说:“我总觉得, 想骗你喝下应该不算难。” 又被萧璃当面嘲笑笨,霍毕眼睛一瞪, 就听见萧璃又说:“再说, 若你都不可信,那这天下怕也没几人能叫我相信了。” 萧璃的语气很是坦然,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信任着他, 霍毕在心中回味着。 话说完,萧璃从书案后走出来,来到霍毕身边,看向他说:“北狄狼子野心, 霍毕, 帮我们守好北境。”目光中, 是全然的相信。 霍毕看着萧璃的眼睛, 良久, 最后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手一伸,一把将萧璃拉近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我霍毕两番被你所救,命便是你的,萧璃,你既不用我护着,那我就用这条命为你守住北境。” 萧璃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几乎被勒断了,这时,又听霍毕说—— “不死,便不退分毫。” “霍毕……”萧璃神色震动。 下一刻,霍毕放开了萧璃,他盯着萧璃的眼睛,慢慢后退了半步,缓缓跪下,算是补齐了当日紫宸殿外他漏掉的那一跪。 “公主殿下,自此,你我便只是君臣。” 萧璃垂眸,看着向自己跪下的霍毕,最后郑重开口:“好。” “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萧璃,必不相负。” * 没几日,大理寺卿郑明便在袁孟与林选征的护送下回到长安。而袁林两人回归,便也意味着霍毕离京的日子到了。 通化门外,霍毕骑在马上,想起来当年他就是从此门入的长安。他回城的那日,百姓都涌去月灯阁看萧璃与吐蕃对战,霍毕收回思绪,看向背着行囊的齐军师,问道:“先生真的决定随我们回北境?” 齐迩点头。 “公主殿下如今大权在握,跟随她似乎更有前途。”霍毕又道:“至于嫂夫人,接来长安便是。” 齐迩笑着道:“殿下的谋略早就超过我,我留在此处,对殿下帮助也不大。再说,殿下已允我自由选择。”说到这里,齐迩摸了摸胡子,说:“老夫觉得,将军或许更需要我一些。” “军师的意思是,将军没有公主殿下聪明,所以更需要先生,对吗?”林选征歪歪头,问道,表情极其纯良。 齐迩摸胡子的动作顿住。 “啪——”袁孟一巴掌打上林选征的后脑勺,粗声粗气道:“不会说就别说,瞎说什么大实……不是,瞎说什么!” 霍毕冷如寒铁的视线射向袁林两人,叫袁孟把那句‘大实话’生生吞了回去。 霍毕收回目光,对齐迩说:“既然如此,以后也请先生多多献策了。” “不敢,不敢,还要将军多多关照才是。”齐迩连忙道。 霍毕笑了笑,目光上移,看向城楼。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身着公主朝服,似是刚从宫中赶来,自上而下,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霍毕最后看了萧璃一眼,咧嘴一笑,拱手行礼,大声道:“君子一诺,此生不移,殿下,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等萧璃告别,直接掉转马头,一扬马鞭,快马离开! 袁孟和林选征两人对视一眼,也遥遥对站在城楼上的萧璃一礼,然后一打马,追随霍毕而去。最后,齐迩对着萧璃点点头,慈爱一笑,然后也跟着离开。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看着四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君子一诺,此生不移。萧璃也在心底默默回道。 “殿下可是舍不得?”身侧忽然传来了如玉质般的声音。虽然音如碎玉,可语气却透着些许阴阳古怪。 萧璃偏偏头,见到裴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萧璃没搭理他,他就又接着说:“殿下若是舍不得,还能把他追回来。” “我为何会舍不得?”萧璃双眼一眯,面色不善道。 裴晏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是开心开怀的模样,却偏偏要板着脸,强忍着溢出的笑意,说:“毕竟霍将军走后,以后怕是无人与殿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了。” 霍毕那些闲来无事,去找裴晏叨逼叨的夜晚,没少说当年在南境之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自然也是有过的。 萧璃:“……” 裴晏转过头,看向萧璃,极不庄重地挑挑眉,等着萧璃回答。 “裴卿说得对,本宫确实该把霍毕追回来。”萧璃咬牙道。 裴晏的笑容一顿。 “我定要把这厮的嘴给缝上!”萧璃恨恨道。也免得他天天在外面胡咧咧。 城楼楼梯边上,梅期抱着剑懒懒靠在城墙上,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没耳听,真是没耳听。 正想悄悄走下城楼,却见酒流飞奔而来,略过他,直接走向了萧璃,低头禀报道:“殿下,陛下醒了。” * 公主府中,画肆看着诗舞领着人,把一摞摞的奏折送往书房,看见她时,只是随便点点头,便又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画肆才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诗舞已经走远。 自公主殿下掌政以来,出入皇城,处理政务,带的一直都是诗舞,而自己就一直被扔在公主府中,每日无所事事。这两日,连酒流都时不时外出,自己却还是在料理着些府内的琐碎杂事……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画肆越发地沉不住气,她打定主意,等今日殿下回府,她就去请缨。大家都是公主亲卫,没道理其他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只有她自己料理杂事。 正如此想着,府门外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和乌云骥的嘶鸣声,画肆心中一喜,知道是殿下回来了。 萧璃大步而入,本欲直接回书房,见到画肆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略一思索,便道:“跟我来书房。” “是,殿下!”画肆兴奋道。 “本宫如今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书房中,萧璃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身前的画肆,道。 “但凭殿下吩咐。”画肆道。 “皇伯伯今日醒了,但唇齿僵硬,行动亦不便,如今是皇后娘娘在侍疾。”萧璃不紧不慢地说:“皇后娘娘还要照顾阿诺,我不欲她太过劳累,所以决定……”萧璃的目光移向画肆,目光幽深,道:“……由你去皇伯伯身边侍疾。” “什么?”画肆的表情僵在脸上。 “怎么?”萧璃歪歪头,笑着问:“你不愿意吗?” “殿下……” “毕竟,你不是最喜欢背着本宫去找我皇伯伯吗?”萧璃还是一样温和的笑容,却让画肆身上一阵阵发冷。 * 大明宫,昏暗寝殿内,穆皇后手持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挥退了下人,来到了荣景帝的身边,看着他端庄一笑,低声道:“陛下,喝药了。” 荣景帝张开嘴,却因为唇齿太过僵硬,只能发出‘啊呐’等辨不清意思的声音,又因为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口涎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荣景帝却全然顾不得口涎,只想挪动身子,远离穆皇后。他看着她的目光,恐惧又厌恶。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穆皇后仿佛看着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手中拿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着汤药,说:“想想您最看重的君父威严,若是让您的皇儿们看到,怕是会失望呢。” 荣景帝张嘴叫了两声,眼中露出怒色。 “瞧我。”穆皇后笑着自责道:“我都忘了,陛下四个儿子,长子叫您自己逼死了,次子被迫远走他乡,三子……犯上作乱,对您心怀无限愤恨,更是亲手给您喂下穿肠毒药,至于四皇子,从小到大您也没分给他半分眼神,他心中自然也不怎么在意您如何。” 荣景帝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可是闭眼却挡不住穆皇后那在他听来如九幽恶鬼一样的声音。 皇后看着荣景帝的模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床榻边上,道了一句:“陛下,我知您心里苦。” 荣景帝睁眼,疑惑地看向皇后。 “您这一生,拼了命地想得人认可敬重。”穆皇后看着荣景帝,面带悲悯,道:“皆是因您少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不是吗?” 荣景帝瞪圆了眼睛,想要阻止皇后继续说下去,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她一字一字继续说:“同为皇子,凭什么您名为萧效,先帝却被取名萧政,比您受重视,得瞩目,您被教养成武将,他却得承大统。” 穆皇后的声音轻柔又和缓,却如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将荣景帝勾回了心中的梦魇。而这时,这勾魂锁又动了起来,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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