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了长安,又有北境王放送来的证据, 郑明带着大理寺跟杨恭俭的御史台一起没日没夜地熬了十几个日夜, 终于在腊月前结了案。 显国公范济犯上作乱, 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罪行累累, 罄竹难书,依律, 凌迟处死。 显国公府抄家, 男丁处死,女眷没官。 显国公乃是首恶,朝臣们对于显国公以及显国公府的处置并无任何异议。但是对于其他涉案者, 尤其是对于北境与岭南的官员的处置上,却出现了分歧。 朝会上,朝臣们吵做了一团。 有的人觉得应该霹雳手段,雷霆处置, 将一应涉案者斩首示众, 以安民心, 以平民愤;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涉案官员过多, 若是尽数处斩, 实在有违天合,且之前已经处置了很多江南道的官员,那些空缺尚未完全补实,如今北境和岭南又牵扯进来许多官员,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若是全都处死……那来年这地方朝廷怕不是要像个满是破洞的茅屋,要四处漏风了。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越说声音越高,险些把大殿的房顶掀破。 萧璃一手支着头,看着众人吵嚷,一言不发。等他们吵到口干舌燥时,这才发现公主殿下好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趁着殿中片刻的安静,对着萧璃开口道:“殿下,若当真将所有涉案者处死流放,两地怕是要血流成河啊……且来年新任官员的委派,怕也是会出差错。臣觉得,对于一些官员,朝廷可宽宥一二,一来减轻了吏治压力,二来,也显朝廷恩典。” “陛下,臣觉得……”杨恭俭开口想要反对,却被萧璃抬手止住了话头。 萧璃抬起眼,如水一样冰凉的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的身上,问道:“朝廷可宽宥一二……”萧璃重复着吏部尚书的话,嗤笑一声,然后问:“李大人觉得朝廷应该替谁宽宥一二?为护城力竭而亡的霍老将军?为再也回不得家乡的阵亡将士?还是为了无辜惨死的北境百姓?” 听萧璃语气不善,吏部尚书讷讷不敢言,紧接着他就听见萧璃一拍桌案,蓦地提高声音,说:“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要替大周律法宽宥,还是替十万亡魂宽宥?” 吏部尚书被萧璃说得心中有些发颤,连忙跪了下来。 这时,他听见头顶萧璃再次开口,声音中已无冰冷怒意,只余平静坚决,“一应涉案官员,依大周律处置。该处斩,流放,还是贬官,由三司共同界定。所有处置决定,当写明罪行原因,陈明判决依据,不可因人数过多或从轻从重,只依律法。此事三司做好后……交由裴大人审阅。” “是。”杨恭俭与郑明齐声应是。 “还有何事要议吗?”萧璃问。 * “父亲,我们这是做什么?”今日一早吕修逸就被太常寺卿从卧榻中拽了起来,胡乱梳洗一番就带出了门。吕修逸憋了一路,到了大护国寺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知客僧见到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未等吕寺卿多说,便将两人带到寺庙后面的一处堂殿之中。这堂殿看起来是寺僧清修之所,上首香台处,却摆着一个金坛。 “父亲,您到底……” “我听说,你于城外,为一个姑娘立了个衣冠冢?”知客僧退下,吕寺卿开口问道。 “……是……”吕修逸不知父亲为何会在意这种事,才应声,却忽然反应过来,他双目震惊地看向那个金坛,震声问:“难道……那是……” 话未说完,已音带哽咽,说不出话来。 吕寺卿叹了口气,对着儿子点了点头。 吕修逸无法言语。 大护国寺素来只供奉历代帝后,如今却供了杨砚的金坛,看其情形,似乎还由寺中高僧做法超度过。整个长安谁会做此事,又谁能做到此事,已不言而喻。 这时,吕寺卿开口道:“如今杨氏冤案已然平反昭雪,杨氏的后人也当得回姓名。公主殿下已经下令,由太常寺的人去到岭南,为杨氏修缮祖坟,重立宗祠牌灵。” “那她……”吕修逸的唇抖了抖,看着金坛,问道。 “杨砚姑娘为洗雪父亲冤屈,不惜以身犯险,此为大孝。殿下命太常寺将其金坛葬入杨氏祖坟,于宗祠立牌,永享杨氏香火,竖碑留书,以传后世。” “永享杨氏香火……”吕修逸重复着,最后红着眼笑了,说:“好,好,如此,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 “行了,振作一点。”吕寺卿对儿子说:“殿下的意思,是由你护送太常寺的人,还有杨姑娘的金坛回到岭南,修逸,此事,你可能胜任?” 吕修逸红着眼看着父亲,然后缓缓跪下,道:“臣,领旨。” * 皇城宣政殿 朝臣们都不言语,鸿胪寺卿却在这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殿下。”他垂着头说道:“北狄王已发来国书,要求我大周释放北狄大王子,也是他们的王储,翰雷。” 听到鸿胪寺卿的禀报,本已安静的大殿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给显国公定罪,翰雷是关键的一环。正是因为萧烈在大周边境捉拿了伪装成商队潜入的翰雷和北狄武者,这才拿到了翰雷有关于武器买卖的口供,又根据翰雷所拿的路引,查到了依附于显国公的一系列官员,也坐实了显国公勾结北狄,意欲借北狄之手行刺萧璃与霍毕,铲除异己一事。 对于北狄王的国书,朝臣们有话要说,却又因为想起去年陛下寿宴上,萧璃对待北狄王子强硬的态度而犹豫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萧璃看出朝臣们欲言又止,开口道:“是杀是囚,是放是留,都说说想法吧。” “殿下。”有官员出列,说道:“臣觉得,翰雷毕竟是王储,为了两国边境安稳,还是该放回去。如今案子已然查清,我们正本清源,北狄自然无从再从我大周购入兵器……” “臣觉得不妥。”又一朝臣打断道:“这北狄王子深入我大周境内作乱,甚至试图行刺公主殿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回?” “臣倒是觉得可以以此要北地王臣服上贡……” “臣反对,绝不能放虎归山。” “可若不放,北狄王若是以此为借口再起战火又当如何?” 说着说着,朝臣们又吵了起来。 这一次有朝臣学聪明了,向沉默着的裴晏问道:“裴大人如何看?” 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裴晏的回答。 裴晏并未多加思索,开口道:“臣认为,可以暂时将翰雷扣押,以此,试探北狄王的底线。” 既不立刻放,却也不拒绝,朝臣们眼睛一亮,觉得此法甚好,不由纷纷附议。他们都觉得,于朝政上萧璃并不如裴晏熟练老道,且裴晏的提议也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同,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可谁知,萧璃坐在上首,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开口,说:“本宫不想试探他的底线,只需要告诉他本宫的底线。鸿胪寺卿!” “臣在。” “回复北狄王,如数归还私购的兵器,大周就释放翰雷,若不然……”说到这里,萧璃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响彻整个大殿:“翰雷,杀,无,赦。” 话音一落,群臣一片哗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立刻有臣子出来,苦口婆心道:“殿下,如此,恐起兵争啊!” “是啊,殿下。” “殿下三思!” 大殿中立刻响起一片请求之声,裴晏抬头看着萧璃,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觉得,他们大批购入兵器,所为何事?”萧璃看着下面一群请求她三思的朝臣,冷笑着说:“是为了摆在家里好看的吗?” “还是说,他们想打下北狄以北的冰寒之地,又或是要东征高丽?” 萧璃的声音响起,使得朝臣们被迫收了声。 “都不是。”萧璃自问自答,道:“北狄王想要攻打的,从始至终都是大周!” “可是殿下,如此只会加速……”有人仍然试图劝说萧璃。 “所以本宫说了,底线是归还兵器,若不然,未来只会再现六年前北境的惨剧。北狄人仍会杀我百姓,仍会屠我城池!” “可……” “我意已决,一味怀柔,只会助长野心。”萧璃直接打断,道:“我大周,对北狄蛮夷,不和亲,不怀柔,边境对外,不退不让!若他们示好,大周礼尚往来,自然可以释放翰雷。若他们狼子野心,不肯退让……兵部!” “是。”蒋尚书连忙应声。 “传书萧烈,严加看守翰雷,若北狄不归还兵器,不放弃再起兵争的打算,那么就将翰雷,斩首——”萧璃的目光依次扫过下面站着的朝臣,因着目光太过锐利,叫朝臣们不由自主地纷纷躲避,直到最后一个持反对声的朝臣低下头,萧璃才说出最后两个字:“——示众!” 作者有话说: 阿璃对外强硬一些,裴晏和缓一些,倒也无所谓谁对谁错。 * 星期三请假,星期四更新,好好写收尾的179和180章,估计这两章都很长,毕竟沧海实在很想在能被2,3,5,10整除的180章完结正文。 *
第179章 显国公行刑之日, 一架御辇缓缓驶出皇城,长乐公主萧璃骑马跟在御辇一侧,一车一马, 还有数位随侍宫人以及羽郎将侍卫,一同来到了刑场。 陛下身子有恙, 萧璃已是这长安城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怕是只有帝后, 才能叫她这样骑马跟随。 将观刑的百姓与御辇隔开后,萧璃抬手, 对宫人道:“打开帷帘吧。” “是。”宫人们应声, 缓缓挽起御辇的帷帘, 露出了荣景帝的身影。百姓被隔开,羽郎将们背对着御辇, 宫人们皆低着头,故而也没有人见到荣景帝干枯消瘦的面容, 除了萧璃。 萧璃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色, 她眼中一片平静,没有惯常的嚣张笑容,也没有仇恨刻骨, 只有一片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荣景帝,声音清冷道:“皇伯伯,我今日特地带您来观刑。” 说罢,她率先将目光投向刑台之上。 刑台上, 范济跪着, 被五花大绑在身后的木桩子上, 因为刚被游街示众, 满身脏污恶臭, 早就没了显国公的赫赫威严。他看着在一旁磨刀的刽子手,一直涣散的目光终于回神聚拢,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悔,整个人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身上麻绳绑得很巧妙,他越是挣扎,麻绳就勒得越紧!最后,还未开始行刑,绳子已经先一步深入血肉,叫他浑身鲜血淋漓。 御辇中,荣景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要撇过头不去看,可他的身子被摆放得很端正又巧妙,根本无法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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