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宛仪拭了眼泪道:“皇上已经下旨,圣命难违,如今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女儿进宫的日子还未定,现下依旧可以在父亲母亲膝下侍奉,以报父母,祖母教养之恩。” 这话正中佟氏伤心之处,听罢哭得更是难过。想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后宫妃嫔又是哪个好相处的,自己女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从小都是心肝宝贝似的,即便是去了金窝银窝里也不如寻常人家舒心。 佟氏性子柔弱,大约也是中间两个孩子早夭的缘故,时常的多愁善感。 最后还是陈老太太出面宽慰佟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佟氏这才渐渐止住了伤心。 晚上的桂花凉粉一家人吃得索然无味,倒是陈家长女要纳入太子府的消息传播的极快。没几个时辰,前来贺喜的人就不少,陈怀泫少不得出面一一应对。 柳大人家在接到圣旨以后,在豪望楼大摆宴席。府宅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陈怀泫生性淡薄,凡事不喜张扬,也不爱铺张。除了接受亲朋好友的恭贺之后,索性待在家中读书写字,陪两个女儿和儿子识文作画。 延朗今年已满三岁,在师傅的悉心教导下已经能写五百多个字,背两百篇诗文了。常常一个小人模样呆板地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书本,摇头晃脑的样子可爱的很。 陈老太太常笑他说,简直跟陈怀泫小时候一模一样,读起书来便废寝忘食。 宛仪提议:“不如我们对诗文玩,正好父亲也在,也可点播一二。” 宛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老是看书怪无聊的,便欣然应允。“好呀。” 陈怀泫饶有兴趣地放下手里的书本,“难得今日有空陪女儿们,正好看看四儿的功课有没有长进,对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宛蓉抬起头颅,面露骄色。“女儿虽然愚笨,但还不至于丢了父亲大人的脸。” 宛仪沉吟一笑,“那我开始了。” 宛蓉道:“姐姐请吧。” 只见她来回走了两步,已然有了一句,望着窗外,“花红柳绿莺歌燕。” 宛蓉低低念了遍,脑海赫然有了下句,脱口而出:“细水长流暮朝辰。” “暮朝辰,暮朝辰。”延朗拍着小手,满面兴奋地重复着宛蓉刚才随口说的诗文。 陈怀泫也点点头,不做评论,只细细地听着。 只见宛仪在青花砖瓦的地面上来回走了两步,垂手站在堂前的丹青旁。那是一幅墨色荷花图,出自大师张胜之手,画得栩栩如生。一枝枝鲜活得荷花仿佛雀跃于宣纸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了。 她微微一笑,心中又有了一句,轻柔道:“荷叶迎风香至来!” 这句倒是极是应景,只一句便把这画描述得淋漓尽致。 宛蓉想了想,觉得这个不难对,用月影衬托就刚好。于是将书本轻轻放在桌子上,接道:“月影空对云归去。” 宛仪回头笑道:“荷花对月影,一来一去,真是极妙。” 就连陈怀泫也面露润色,轻轻点头。 宛仪想了想说:“我这还有一句,不知妹妹怎么对。三月北,九月南,十月孤雁渡寒汀。” 宛蓉怔了怔,恍惚中才发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年,一月一月,现下已经到了九月。除了桂花飘香,荷叶徒留最后一抹青葱外,最能体现这个季节的,就是鸟儿了。 大雁是迁徙之鸟,每年南来北往,树上的鸟巢再过几月也要跟着空置了。 她思忖了会,嫣然一笑,也有了应对之句。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去端了碗茶,喝了两口,来回走道:“蛹越冬,茧至夏,金秋篱落蝶雪飞。” 陈怀泫连连称赞,好一个“蝶雪飞。” 那漫天的蝴蝶可不就像成片的雪花一样飞舞吗?他的女儿果然才思敏捷,小小年纪竟将许多男儿都比了下去。 陈怀泫怜爱地摸了摸宛蓉的头,此时才发现七岁的女儿已经到了他的腰间,长得亭亭玉立。穿着一身绿色罗裙,肩上罩了条浅色披帛,绑着一对双丫髻,两边扣着紫玉宝钗,双颊粉琢,脸上笑容纯真可爱。 心中略有感慰,四儿也长大不少。 夜晚,陈怀泫坐在内室的榻上,同佟氏说着闲话。 “今日见四儿功课长进不少,除了字写得不错外,于才思上也深有造诣。四儿今年也七岁了。” 佟氏见夫君突如其来的感慨,微微一笑。似水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如今他们都年华渐老了。是啊,四儿都七岁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陈怀泫叹息道:“仪儿那孩子像你,品性贤淑,温和有度。容儿呢打小聪明伶俐,还有几分傲气,凡事认理的性子倒有些像我。仪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终究是我们没有未雨绸缪的缘故,才使得她将来要走进那深宫庭院。四儿不能再这样了,且她的性子单纯,待人真诚,若是进了王府公门怕是要吃苦头的。” 佟氏手里橘子正剥了一半,听到这话顿了顿。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道圣旨的事情,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的亲姐姐,先前也十分钟意宛仪,几次提及。可是为人父母,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想着留在身边多待些日子才是。 现如今自己丈夫仕途正好,大闺女又出类拔萃,想跟他们结亲的自然不在少数。 女儿们的脾性,做母亲的最清楚。大丫头温婉,处事和睦,即使是嫁入东宫,相信只要她谨小慎微,日子多半还是过得下去。 四儿聪颖有余,但是凡事讲究是非曲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入宫门王府,多半是要吃亏的。 怔了半晌,佟氏将剥好的橘子放到陈怀泫面前,“老爷既看得透彻,是对四儿将来的事有打算吗?” 陈怀泫看着佟氏递过来的蜜橘,颔首。“前两年宫里着手为嘉禾公主议亲的事,夫人可还有印象?” 佟氏点点头,自然记得,宛仪就是因为这事才回来的。 陈怀泫继续道:“嘉禾公主定的是忠义候薛家大公子薛崇,那薛崇的祖母乃是奕媛长公主,她膝下有个女儿如今正是刘兄的夫人。现下也有两子,大儿子已于去年结亲,娶的是长宁郡主家的闺女,也是门当户对,现下两人还有一子尚未婚配。” 佟氏有些恍惚,遂问道:“可是静山汉王后世孙刘尚书他们家?”
第8章 珠玉联辉 【二】 陈怀泫点点头道:“正是。” 这位远近闻名的刘尚书可不是一般人,他还是汉朝皇室宗亲,做过宣宗皇帝伴读。如今任户部尚书,他的夫人是长公主的嫡亲女儿。 长安城内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京中各家联姻也是势在必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交错。 忠义侯薛家也曾是朝中的掌权派,追随南秦开国皇帝马背得天下,拜将封侯,与柳家齐名。 宣宗皇帝登基后改了朝中制度,凡是娶了公主的驸马不能担任朝中要职,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在职务上挂个名就好。 自从奕媛长公主嫁过去,他们薛家一直享受着朝廷多重恩惠,忠义侯府世袭罔替。 话说长安谁家最富贵,除了他们薛家还有谁。所以宣宗希望他的女儿嘉禾公主也是如此,将来富贵一生即可。 佟氏又拿了个橘子继续剥道:“那孩子怎么样?”家世倒是可以先放一边,若是缔结良缘品行端正才是关键。家世再好,若是孩子脾性不佳,将来两人日子怕也难过。 那剥好的橘子,搁置的已经有一会了,这中间陈怀泫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心里思索一件事时,总会摈弃一切外在之物。 “去年回长安述职时我还见过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比四儿年长五岁,性情爽朗,聪明有度,是个好孩子。” “与四儿相差五岁,倒是大了些。” “虽说在年龄上大了些,倒也有大的好处。四儿活泼开朗,那孩子性情直爽,平日里不仅酷爱读书,也喜欢钻研兵法。” 佟氏笑了笑:“平日里甚少见老爷夸赞谁,想必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了。” 陈怀泫点点头,他真心觉得那孩子不错,与四儿也般配! 佟氏心下明朗,颔首。“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刘尚书的儿子也不会差。要是这门亲事能成,于四儿终究是好事一桩。仪儿将来是要留在长安的,若是四儿以后也在长安,她们姐妹俩互相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单才是。” 陈怀泫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以后,宣宗的意思是要他迁回长安任职。如今仪儿婚事已定,现下就是四女儿了。点点头,“正是。” 佟氏思索了会,“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怕是想结亲的人要排满长安城了。” 陈怀泫明白夫人的忧虑,只呵呵一笑。 刘承锡和陈怀泫乃是至交,有兄弟情谊,两人又都是爱才之人,惺惺相惜。常在一起赏诗论赋,品论天下事,也是得他推荐做了太子府詹事。想来以两人的关系,刘承锡以后作为高堂也不会薄待了四儿。“早些年刘大人就念叨说要结成儿女亲家才好,如今只当是应允了。” 佟氏也温温一笑,这才放下心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倒让他们夫妇二人省心了许多。 陈怀泫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两口,“明年开春我要回长安述职,正好借此机会全家一起回趟长安。一来仪儿出嫁,长安那边还是要早些做准备。二来母亲最喜欢看花,春来长安牡丹开得好,离开长安后母亲也再没去过。再者四儿和延朗出生到现在都没出过远门,长安城内世家子女多,也可让他们姐弟出去见见世面。” 佟氏温婉一笑:“老爷想的极是周全。”如此一来,这倒是个好机会,也可让四儿与那刘家公子接触接触,女儿婚事不求大富大贵,合适才好。 这年除夕,陈怀泫说要带上她们去长安,家里人都格外欢喜,故而除夕夜宴也办得热闹些。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照耀得流光四溢,鞭炮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 陈老太太喜欢明亮的颜色,总教导宛蓉和宛仪说年轻的女孩们穿着打扮鲜艳点才好,花朵般的年纪别太素净了。 于是除夕这天姐妹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红,宛仪选了和田玉佩系于腰间,宛蓉则搭配了一块白玉。 陈老太太似乎很满意,说宛仪的红显得端庄,宛蓉的红则显得活泼些,活像只浑身通红的皮猴,惹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正说话间,只见余嬷嬷手里捧着几只长长地芦苇花进来,佟氏见状吩咐放在墙角的陶瓷瓶里。 余嬷嬷道:“这个季节新鲜的芦苇花可不太好找了,难为大小姐还记得夫人喜欢,年年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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