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得并不轻,伤口深可见骨,乎贯穿半个左臂,狰狞的伤口在玉臂上很是触目惊心。 太医给她处理伤口时,沈翌就在一侧瞧着,他至今仍觉得心悸,根本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为何要奋不顾身冲上来,那一刀若落在她后背,她极有可能因此丧命。 太医上完药退下后,沈翌怔怔盯着她看了许久,她眼睫湿漉漉的,眼尾仍泛着红,瓷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他只觉后怕,甚至有些后悔让她涉险。 他算到了一切,无论如何没料到她会冲上来挡刀。他一颗心又酸又软,胸腔被什么涨得满满的,想到她悲痛欲绝的模样,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他出来时,其中两个侍卫正跪在院中,他们的任务是护住木槿和莎草,谁料木槿竟被黑衣人挟持了。侍卫满脸羞愧地跪在院中,瞧见太子的身影,其中一个侍卫,红着双眼道:“是属下没护好她,全是属下一个人的错,望殿下饶过小典。” 跪在他身旁的正是小典,他同样双眸泛红,正是他护住了莎草。 侍卫说完,就拿刀刺向了腹部,沈翌弯腰握住了他拿刀的手,将刀丢在了地上,半晌才哑声道:“你一死了之,也不过多添一条亡魂,杖责三十,罚十年俸禄,她尚有一位祖母,自此,她便是你的祖母,十年俸禄尽数归她,可能做到?” 侍卫的泪夺眶而出,他嘴唇抖了抖,跪下接连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多谢太子饶属下一命,从此之后,她老人家就是属下的嫡亲祖母。” 太子尚有一堆事要处理,亲自选了一批人留下护着陆莹,随后便带人围住了鲁王世子的住处,至于鲁王世子已被三皇子带人捉拿了起来。 沈翌带人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从密室内搜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后才入宫。 这事已传到皇上耳中,他本不信鲁王会谋反,也不信鲁王世子竟胆敢刺杀太子,一桩桩罪证被呈到御前时,他才失神地靠在椅背上,“想当初在战场上,他还曾救过朕一命。” 沈翌道:“鲁王本就老谋深算,出手救您未必不是他的算计。” 皇上只觉痛心,根本不信鲁王会谋反,小时候他并非太子,受到太子刁难时,鲁王还曾帮过他,战场上他甚至为他挡过刀,他喃喃道:“他岂会谋反?是不是旁人做的?” 沈翌眸色暗沉,两人一时僵持了下来。 沈翌冷声道:“鲁王这些年私造弓弩,走私战马,一桩桩皆发生在封地内,铁证如山,父皇还要为他开脱吗?” “您顾念兄弟之情,鲁王未必领情,儿臣今日是侥幸才逃过一劫,太子妃为我挡了一刀,至今昏迷不醒,她的丫鬟为了不受制于人,也死在敌人刀下,今日一战死掉的战士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还是说,非要儿臣死在鲁王手中,父皇才肯问他的罪?” 皇上沉默半晌,才闭了闭眼,“他许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朕允你派兵围剿鲁王,剥夺他的鲁王之位,收回封地,他若有忏悔之意……罢了,他胆敢谋反,又岂会忏悔?就地处死吧。” 沈翌闻言方松口气,转身走出乾清宫时,才道:“父皇以龙体为重,勿要伤怀。” 待陆莹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章氏一直守在她身侧,见陆莹欲要起身,章氏心疼地按住了她的肩,道:“别动,太医好不容易才给你缝好伤口,小心扯开线。” 想到木槿,陆莹眸中又含了泪,“娘何时与太子合作的?” 得知是几日前的事,陆莹有些沉默,半晌,她才道:“木槿呢,我要去看看她。” 沈翌来到武安伯府时,陆莹正对着木槿的遗体默默掉眼泪,她从未这般哭过,六岁那年遇到刺客时,险些被吓破胆,也没有这么多眼泪。 沈翌立在她身后,陪她许久。 陆莹闭了闭眼,喃喃道:“她祖母养不活她,才将她卖到府里,她来我身边时才七岁,她最怕疼,小时候还笨手笨脚的,喝茶都能烫到手,每次烫到都要偷偷哭许久。” 明明那么怕疼,她却撞到了刀刃上,陆莹几乎无法想象那一刻,她该多疼,她手臂不过被刀刃砍伤,都好疼好疼,她究竟哪来的勇气。 只是为了不让他们为难,她就这么冲了上去!她才不过十七岁! “她一直在偷偷攒钱,想在我身边待到二十岁,然后离开皇宫,回家赡养她的祖母,还剩三年,仅剩三年……” 她们一同长大,情同姐妹,陆莹万万没料到,她的生命会定格在今日。 沈翌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抱歉。” 陆莹厉声道:“你是该道歉,你可以将我蒙在鼓里,也可以利用我,你为何不护好她们!” 沈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并未解释什么,这确实是他的失责,“抱歉,我会尽力弥补。” 命都没了,谈何弥补?陆莹眸中的泪,几乎哭干,望着他的双眸,也满是怨恨,不仅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替他挡刀,是她太傻,他分明会武,没有她,兴许也能躲开。 她若不出事,木槿也不会巴巴冲上来。都怪她,一切都怪她,是她害了木槿。 都是她。 陆莹泣不成声,死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似乎这样能将自己敲醒一般。当时为何要大脑一片空白,为何不多点理智! 她但凡有一丝理智,都不该冲上去! 是她害了木槿。 见她手臂上再次渗出了血,沈翌瞳孔一缩,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入了怀中,陆莹伸手推开了他,转身搂住了木槿,眼泪一滴滴砸在木槿身上,她哭得肝肠寸断,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木槿跟前枯坐了十几个时辰,亲自给她梳妆打扮,给她换了身最漂亮的衣服,将木槿放入棺材内时,又忍不住落了泪。 这次三皇子立了功,他的母妃被释放了出来,武安伯府也因立了大功,被圣上赏赐了一番,武安伯府还自此摇身一变,成了武安侯府。 陆莹在侯府待了两日,第三日,是沈翌亲自接她回的宫,下马车时,他伸手扶了她一把,陆莹推开了他,自己跳了下去。 她冷声道:“太子不是一向不喜妾身的靠近?不会误以为妾身为你挡刀了吧?实话告诉你,妾身不过是吓破了胆,摔了一跤,才扑到你身上,我这人一向惜命,也最恨被人利用,殿下以后还是离我远一些。”
第49章 谋算 陆莹浑身似长满了刺,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宜春宫,她手臂上的伤不算轻,因失血过多, 走路犹有些飘。 莎草连忙扶住了她的右臂, 搀着她向宜春宫走去。 沈翌沉默地收回了手,望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满心揪起, 他从未因什么决定后悔过,这一刻,无比后悔自己的隐瞒。是他太自负, 本以为能掌控全局, 唯独算漏了人心,他不曾料到她会挡刀, 也不曾料到木槿会决绝赴死。 沈翌眸中满是自责,他闭了闭眼,才对莎草道:“照顾好你们主子。” 他尚有事要忙,没有跟去宜春宫。 陆莹回到宜春宫时,仍旧浑浑噩噩的, 这几日的经历就恍若一场梦, 如果是梦该多好。 两位妈妈也得知了木槿的事,眼眶皆有些发红,她们也没敢多问,只抱着安安迎了出来,安安已两日没见她, 晚上哭了好几次, 一瞧见陆莹, 就瘪着小嘴,掉起了金豆子,白嫩嫩的小脸上一下就沾了泪痕。 陆莹心中一痛,因手臂有伤,也无法抱他,只低头贴了贴他的小脸,安安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她,见娘亲不抱他,委屈得小嘴又瘪了起来。 莎草接过他将他放到了床上,陆莹也斜靠在了床上,她单手搂住了安安的小身体,拱到母亲怀里后,安安才安分下来,他已经接连两日没怎么睡觉,闻着娘亲身上的香味,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莎草一直在一旁盯着,唯恐小皇孙一不小心碰到太子妃的手臂,见他睡着后,才松口气。 陆莹这两天也没怎么合眼,她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木槿猛地朝刀刃撞去的场景,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了安安白嫩的小脸上。 她慌忙擦掉了安安脸上的泪,离他稍远了一些,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眼泪却根本控制不住,陆莹不由伸手捂住了眼睛,莎草瞧见这一幕时,眼睛也有些红。 不由想起了之前的事。遇见木槿那年,主子才六岁,她跟着母亲去拜祭外祖父等人时,在路上瞧见的木槿,大冬天的,她和祖母两人却只着单衣,一直在瑟瑟发抖。 木槿才七岁,这么大的孩子根本做不了什么活,买回府还得给她一口饭吃,根本没什么人愿意买她,每次瞧见贵人时,她祖母都会拼命磕头。 主子掀开帘子往外瞧时恰好看到这一幕,就拉了拉母亲的衣袖,章氏也一贯心软,权当给陆莹买个玩伴,就买下了木槿。 木槿入府后就一直跟着主子,两人同吃同住,情同姐妹,连大小姐都曾嫉妒过木槿,说她来了府里后,主子眼中便只有这个新玩伴了,就连莎草都曾羡慕过木槿。 她抹了抹眼泪,上前一步小心将主子拥入了怀中,劝道:“主子勿要自责,谁都没料到会出这种事,木槿也不会怪你。” 陆莹闭了闭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就算她不怪她,也是她害了木槿。如果当初没有将她带入皇宫,她说不准还好好活着。 陆莹闭了闭眼,才附在她耳旁压低声音道:“等会儿我就会赶你们离开,你必须走,交代给你的事情你要帮我办好,别让任何人察觉到异常,包括我父母在内。” 昨日在府里,陆莹就说了让她离开皇宫的事,莎草没答应,直到陆莹求她帮忙,她的眼皮才忍不住跳了跳,只觉得主子在谋划什么。 莎草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出劝她的话,她本就活得痛苦,如今木槿的死,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再在皇宫待下去,莎草清楚她一定会疯掉。 陆莹交代的事情并不难,只让她悄悄买一些打手、蒙汗药和软骨散等,还让她最好寻一些女护卫。 不论是陆莹成亲时,还是安安满月时,众人不仅送了贺礼,还添了银票,如今陆莹手中有不少银子,她悄悄拿出一千两交给了莎草。 莎草眼眶有些泛红,半晌才低声道:“主子真要这么做?” 陆莹清楚,她指的是离开皇宫这件事,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走,皇上如果不肯帮忙,她只能另寻他法,出逃并非易事,如果被发现,她说不准要承受雷霆之怒。 木槿的事,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在太子眼中,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可以随时被利用,这次只是木槿一个人出事,下次如果连累到父母呢? 陆莹无法接受,也无法容忍。连宫外的父母都不安全,更何况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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