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台上闻玉一声不吭,注意力全在手头的一招一式上,浑似没有听见一般,并不搭理他半句。 卢伟见她年纪轻轻这般沉得住气也有些意外,于是又开口调笑道:“不过我倒是忘了,你应当是今年才入了九宗,听说还是个文渊弟子。这倒是稀奇,你一个文渊弟子如何第一年就能来参加此等盛会,莫不是私下里与什么人不清不楚,受了举荐才得来的这个机会?” “无耻!”台下都缙恨恨骂了一声。 此前传闻卫嘉玉从不下山,而这回九宗却派他前来,本就惹来不少猜测,如今卢伟专挑这些惹人遐想的话说,果真这附近有不少人看热闹似的朝这边暗暗瞧了过来。 卫嘉玉坐在人群中,目不斜视,仿佛对这周遭的一切置若未闻。 闻玉虽未应声,但是出手却更为凌厉,再无试探的意思,一招一式步步紧逼,将对手逼得只能专心应付起她的招数,几乎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如此一来,台上终于得了片刻的清净。 底下几个九宗弟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却不想没过多久,那卢伟抓住机会又换了口风,这回是柔声道:“我说姑娘你一手的好剑法,这次试剑大会过后江湖又要多一号人物,若是只为了扬名何必如此拼命。莫不是你与那血鬼泣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想赢下这比试好将此人杀之而后快?” 二人一番交手转眼已过百招,闻玉从上台之后本是一言不发,就在卢伟以为她仍会不加理睬时,却不想她忽然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她这一开口,莫要说是台上的人,台下的人也纷纷变了脸色。 九宗众人是奇怪她原先一句话不说,怎么此时竟上了这卢伟的当,与他搭腔起来;其他人则是因为听说她与封鸣无冤无仇,即便赢了比试也不打算替天行道而感到诧异。 卢伟却没有想这么多,听她应声,以为她终于沉不住气,心中大喜:“血鬼泣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想杀他,莫不是想要他身上的秋水剑诀?” 闻玉却冷笑道:“你方才叫我小秋水剑,我还要他的秋水剑诀做什么?” “你……” 卢伟微微一惊,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 眼前之人虽被称作小秋水剑,却没有多少人当真以为她手中使得就是秋水剑诀。毕竟封鸣八年前销声匿迹,这江湖上真正与他交过手又还活着的寥寥无几。人们称闻玉为小秋水剑,多半也是觉得她和封鸣出手招式相似,但并无人敢说她用的便是秋水剑诀。 加之这次试剑大会,闻玉更是一改以往的剑招,多用万川归,几乎还不曾有人见识过她的丘山陷。 “你说你用的就是秋水剑诀?”试台上的男人讪笑道,“你小小年纪说大话的本事倒是一流,既然如此,倒是让我见识一下。” “你当真要见识一下?”闻玉眉眼轻抬,语气不似玩笑般轻声问道。 卢伟听她这话,一时间心中也打起鼓来,竟摸不透她话里的真假。他几个鹞子翻身,落地时正好对上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像在笑话他的胆魄,于是咬牙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秋水剑诀与那血鬼泣的有何不同!” 试台下其他人听见二人这番对话,霎时间试台周围议论声骤起。 众人交头接耳,好些个坐在九宗周围的其他门派,这会儿都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他们看了过来,想从这些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都缙心中十分紧张,他在场上比试时都没叫这么多人看过,只好努力板着一张脸,当做没有注意到四下投来的目光。卫嘉玉身旁几个门派掌门也拉下老脸,上前与他套近乎道:“卫贤侄,她这说的……可是真的?” 卫嘉玉虽可能是这场上唯一一个清楚秋水剑诀来龙去脉的人,但也不知道闻玉心中的打算,于是这会儿只瞧着试台上的二人,不疾不徐地反问道:“诸位觉得方才卢郎君说的那些可是真话?” 其他人听了立即正色直言道:“卢伟此人向来口无遮拦,我等自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卫嘉玉温声道:“既然如此,诸位只管看下去便是了。” 他这话说了半天也没给个准信,其他人无奈只好继续看着台上的比试。 只见这几句话间,闻玉手中的剑招果真发生了变化。她方才与卢伟缠斗时,出手迅疾如闪电,可说完那两句话后,她忽然间慢了下来,如潮水退去,海岸露出了裸露的礁石,大有一种风浪前的平静。 卢伟也跟着慢了下来,闻玉招式上的变化,在场没有人比他更加敏感。瞬息之间,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换了一套以静制动的招式。她凌空一跃站在试台中央,再起手时,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千秋定的起手式。 世人知道秋水剑诀多是丘山陷与千秋定两式,因为这两招是封鸣的绝学。丘山陷是封鸣最出名的剑招,但是见他用过的人却少,因为丘山陷是一力降十会的招式,这样霸道的招数一出,出剑必要见血,剑下少有活命者;而千秋定却是奇诡而又变化多端的绝妙招数,封鸣早年剑挑八大门派多用这招,为的便是以此戏弄对手,因此江湖上见识过这一招的人也比见识过丘山陷的要多得多。 千秋定起手并不常见,因此闻玉方一举剑,就有不少人认出了她这一招,一时间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卢伟虽不曾见识过千秋定,但也察觉到了四周的议论声,他心下一紧,一时间半信半疑,既震惊于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当真会秋水剑诀,又不肯相信她当真使的出这一手剑法。 闻玉却不理会周围人的反应,她见卢伟已然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显然是心中产生了疑虑,面容也严肃起来,不由得轻轻一笑。一个人一旦心中有了怀疑,便会产生动摇,一旦产生动摇,便会生出惧意。惧意只能让人畏手畏脚,因为他猜不到她接下来这一招会如何,那么谨慎起见,他下一招必躲。 百招已过,闻玉早已摸清了他的路数——她甚至猜得到他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躲避。 于是这起手一剑穿破这满场的寂静朝着眼前的对手直刺而去时,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几乎惊叫出声。 卢伟全神贯注,那一剑刚刚出手向他刺来,他便已脚尖轻点翻身避开,却没想到还在半空之中,就见眼前剑锋掠过,那剑像是早已守在那处,远远看去倒像是他直直朝着无尘撞上去一般。 男子大惊失色,一时间气海一松,急急仰头,悬在半空中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脖子一动,还来不及起身,整个人便僵在当场,只因那把无尘剑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一时间四下风声皆停,迟了片刻,只听场边一声撞锣响彻云霄:“第七十三场——胜者闻玉。” “你诈我!”卢伟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气得脸色发青,冲着一旁居高临下瞧着他的女子咬牙切齿道。 方才一招,闻玉起手分明是千秋定,一出招却已成了万川归。卢伟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先前突然应声,是故意给自己下套。没想到从来只有他拿言语戏耍旁人,如今竟当众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去,如何叫他不恼。 闻玉慢条斯理地收起无尘,并不与他分辩:“方才我不说话,原本也能赢你。故意说那些,主要是想叫你也知道自己有多烦人。” 台下众人听见这一声锣鼓也才回过神来,僵着身子又坐了回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像是意料之外又觉得本在情理之中,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是再看台上的女子,目光已然不同,像是雾里看花,竟也看不真切此人的真正来历了。 闻玉从试台上下来后去了一旁的登记处,将代表身份的木牌交换给负责安排明日赛程的弟子。 趁着对方登记的时候,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名册,留在上面的名字屈指可数,每个人的名字前面都写了门派出身,她的名字前写的是九宗两个字。 “那个写错了。”闻玉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并非九宗弟子。” 执笔弟子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可是……” 闻玉从怀中取出一份请柬递给他:“我是受南宫庄主之邀前来,并非真正的九宗弟子。” 她那份请柬确实是单独送来的,那执笔弟子虽觉得奇怪,不过还是依她说的,将她名字前的九宗划去了:“既然如此,姑娘师出何门?” 闻玉想了想,江湖上的人都讲究个来历,光是一个名字光秃秃的在上头确实也不好看,于是便说:“你就写沂山吧。” 沂山闻玉。 她瞧着名册上那四个字,忽而轻轻笑了笑,觉得十分有气势,也不比九宗闻玉来得差。
第103章 山雨欲来 卫嘉玉又去了后山剑庐找南宫雅懿。 这两天南宫尚文刚刚出事, 南宫易文又避不见人,他这庄主便有些躲不住,见卫嘉玉找过来时叹了口气:“我如今倒有些怕见卫公子。” 卫嘉玉听出他言下之意, 故而笑了笑:“在下做的这些可都是受庄主所托。” 他之前答应替错金山庄查清楚这段事情发生的命案,如今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递给了对方。南宫雅懿打开来看完, 许久没有作声:“这些事情卫公子可告诉了其他人?” 卫嘉玉淡淡道:“庄主是第一个。” “多谢。” 南宫雅懿说完这话, 将手里那份白纸黑字放进了剑炉中。二人站在一旁, 静静看着火舌吞噬了纸上的字迹,如同那些真相一起湮灭在火里化为了灰烬。 “之后的事情我会出面给八大门派和百丈院一个交代。”南宫雅懿承诺道, “鸳鸯楼的赏单我已命人撤下, 此次多谢卫公子相助, 错金山庄欠九宗一个人情。” 南宫雅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意料之内, 此案不仅牵涉到错金山庄,也牵扯到其他各大门派, 若是当真要查下去,莫说许多活着的人牵连其中, 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也要身败名裂, 到时候难免引起江湖动乱, 或许这也正是封鸣的目的之一。 卫嘉玉并非大理寺公堂上奉旨断案的公卿,非要叫事情水落石出。南宫雅懿托他办的事情他已办好, 后面如何处置, 他便不会再多置喙。这次试剑大会, 来前九宗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 八大门派因为此事受制于人, 往后必要低调行事, 如此一来巩固了九宗在中原武林的地位;错金山庄承他此情,也为九宗将来在江南武林开拓势力提供方便,可谓功德圆满。 南宫雅懿随他从剑庐出去,路上忽然提起试剑大会的事情:“我听说闻姑娘今日又赢下一场比试,还未来得及恭喜。” 卫嘉玉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果然南宫雅懿说完这话,紧接着又道:“你可问过她若是当真拿下大会头名,准备如何处置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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