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南宫雅懿破天荒地露了面。 闻玉瞧他坐在主座,一手叩着木椅的扶手,面上虽仍是那副温吞神色,但看得出走神了许久。直到一个护卫模样的弟子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到他身旁低头与他耳语几句,主座上的人神情一顿,像是终于回了魂,眼珠子又重新转动起来。 闻玉见他等那护卫退下去后,在南宫易文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南宫易文听完却是神情大变,像是强压着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分寸。南宫雅懿轻轻拍了两下他绷紧的手臂以示安抚,随即起身走下高台。 外头出事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这个念头掠过闻玉心头。 试台周围虽有不少人注意到南宫雅懿起身离开,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疑虑,但是因为众所知周,南宫庄主向来不爱理事,因此其他人也只以为他到底还是坐不住,勉强露面以示主人家的诚意,便又打算提前离开了,并没有太过往心里去。 只有闻玉因为心思并不在试台上,于是没等南宫雅懿离开多久,便起身同一旁的幽幽打了个招呼,只说自己去去就回,转身也跟了出去。 她走出前院,一抬头就看见南宫雅懿站在门外正听山庄弟子回禀外头的情况。 负责押送封鸣来前院的弟子迟迟不到,其他人找过去后才在一处极为隐蔽的林子里发现了被人打晕过去的山庄众人。听说是一伙伪装成百丈院弟子的不明人士带走了他,却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何来历,和封鸣又是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封鸣始终独来独往,从没听说他和什么人过往甚密。 南宫雅懿听说除去前院弟子之外,其他人此时都已经派去山庄各个角落细细追查,沉吟片刻之后忽然问道:“前来参加比试的各大门派今日可都在里面了?” 回话的弟子一愣,竟当真想出了一个例外:“九宗的卫公子今早去了后山。” 后山? 南宫雅懿脚步一转:“立即带人同我一道去后山。” · 因为试剑大会开在前院的关系,今天后山格外冷清。往日里南宫雅懿常在剑庐,后山还会分派出一些守卫,今日他也去了前院,这后山便几乎只剩下了几个看守的杂役。 宗昭一行人几乎算是畅通无阻地来到后山的山脚下,刚走到半山腰,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不远处的山路上,几道浅色衣衫显然是南宫家服,唯一叫人意外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竟是南宫雅懿。 “来得真快。”宗昭眉头一皱,料到南宫雅懿既然已经到了,只怕前院负责接应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他身旁几个手下不必等他吩咐,就已停下脚步拦在了山道上。 宗昭与封鸣加快脚步继续朝着剑庐前行,可惜没走多远,南宫雅懿已经掠过几个玄武部的手下,拦在了他们面前。 宗昭脸色一变,对封鸣说道:“你先去取询意。” 南宫雅懿却如何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不等他话音落下,寻青剑已经到了眼前。 封鸣站在山坡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底下打成一片的众人,果真没有停下来帮手的意思,回过头继续朝着剑庐走去。 “听说八年前,封鸣曾经败在你的剑下?”宗昭持剑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作江南第一剑的男人,挡下他的一剑,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不知为何隐隐带着些许兴奋,“你今天若是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岂不是证明我比他强?” 南宫雅懿抬眼略带困惑地看着他:“你和他不是一起的?” 宗昭冷笑一声,并不解释,随即便握着剑迎了上来。 南宫雅懿与他对上几招,发现他的出招与封鸣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放到现如今的江湖上,他这身手也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他急着上山拦住封鸣,因此下手也并不比寻常闲适,招招都是急攻,逼得人应接不暇,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八年前的南宫雅懿半招之差赢了刚从兰泽出师的封鸣,八年后的南宫雅懿更不是宗昭能够应付的对手。 当他一招凌波欲去封住对手的退路之后,下一瞬间眼看寻青剑便要当胸刺过,忽然从旁闪过一个人影,架住了南宫雅懿手中的长剑。 “闻姑娘?”南宫雅懿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女子一愣,“你……” 闻玉跟着南宫雅懿一路到后山,没想到竟看见了宗昭。虽说宗昭死了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此时此刻,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手中无尘剑锋一抖,沉声道:“南宫庄主,我不能让你杀了封鸣。” 宗昭方才已叫南宫雅懿的剑气所伤,本以为必死无疑。如今见他们两个对上了,当机立断转身便朝剑庐赶去。 南宫雅懿目色一冷,身形方才一动,闻玉便已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保下封鸣的命。 南宫雅懿神情渐冷:“闻姑娘,你今日做的这些九宗可曾知道?你难不成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我从不是九宗弟子,我做这些与九宗有何干系?”闻玉站在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只知道封鸣如今还不能死。” 南宫雅懿见她如此,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如此,恐怕要多有得罪了。”
第105章 穷途末路 身后宗昭的脚步声追上来时, 封鸣正好走到纪瑛的旧屋外。回头见他一身狼狈的模样,微微一挑眉头:“南宫雅懿竟放你逃了回来?” 宗昭刚在南宫雅懿手底下吃了亏,心火正盛, 听见这话不由得冷笑一声:“你怎知不是南宫雅懿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封鸣微微一哂,虽没说话, 不过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宗昭胸中一口气堵得更是厉害, 却又没法反驳, 只能沉着脸看他身后的屋子:“询意在这里面?” 封鸣并不在意他这越发糟糕的态度, 只让开身子放他进去。 宗昭推门进屋,一抬头便看见满墙的剑, 几十把长剑悬于墙上, 每一把剑都像询意, 每一把剑却又都不是询意。宗昭回过头, 不耐烦地问:“询意在哪儿?” 封鸣倚在门外抬眼嘲弄道:“你想要询意,如今它就在你眼前, 你却认不出它?” 宗昭听了这话,知道他这是存心要看自己的笑话, 于是只得勉力镇定下来,回过头又专心在这屋里找了起来。 可这屋里的剑少说也有七八十把, 除去那些容易分辨的, 有几把和询意几乎是一模一样。宗昭一边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想着只凭他手底那几个部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南宫雅懿多半很快就会带人追上山来, 不免更加心浮气躁。 如此一来, 这屋里的剑更是看着相似, 无论如何也分不出区别来了。 他只好按捺着性子好声好气道:“师兄, 如今可不是斗气的时候。等底下那群人追上山, 你必死无疑。不如早早将询意取来,你我一同回兰泽,山主仁厚,必定会宽宥你当年私自离山的罪过。” 封鸣听见这话,神情微微一黯:“师父当真说要我回去?” 宗昭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话语间有松动之意,立即道:“当然,你和青龙主都是山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待你们如同己出,你只要肯回去,他必定不会责罚于你。” 果然封鸣听完这话,沉默片刻,随即抬头扫过这墙上悬挂的兵器,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把剑上。宗昭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看,眼前一亮,立即上前将那把剑取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细看来,的确与询意一模一样。 封鸣见他取了剑,于是撇开眼朝屋外走去,口中问道:“可有跟你的手下约好要在哪里接应?” “我自然早已命人留好了退路,师兄大可放心。”身后之人低声回道。 封鸣脚步一顿,余光只见眼底一抹寒光闪过。他连忙转身快快退了几步,同时一手握住迎面而来的剑锋,挡住了眼下这刺来的一剑。 剑刃割开皮肉,宗昭看着没入他胸口的长剑,和他手心渗出的鲜血终于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师兄,你还是输了。” 封鸣低着头,冷声问道:“所以师父命你取回询意,根本没有提到要我回到兰泽?” 宗昭嗤笑一声:“山主当然提到了你,不过他只说你若不肯交出询意,命玄武朱雀二部合力诛杀,不必留情。” 合力诛杀,不必留情。 听见这八个字时,男子眼底最后一丝光芒也终于完全黯淡了下去。八年了,他在中原漂泊八年,虽从离开兰泽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后再无退路,可是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感到心中那点希望彻底化为了灰烬。 多可笑,他想起在唯州城对纪瑛说过的话。那时候,他以为他们都能回到家乡,可原来,他们都早已无家可归。 封鸣忽然间低低笑了起来,这声音却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所发出来的。宗昭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见他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同古井深潭能将人拉进无底深渊。 狭窄的小屋里,一阵叮铃哐当的清脆响声。 封鸣松开了握着剑刃的手,只见断成几截的剑锋从他掌心掉落。宗昭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只余下一掌长短的断剑,一瞬间几乎肝胆欲裂:“你弄断了询意?!”他惊愕失措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随即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南宫雅懿没有封住你的内力……!” 背光站在门内的男子这一刻犹如从忘川河畔渡来的幽魂,听见这话眼底的嘲弄之意更甚:“师弟啊师弟,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那点心思?” 他手中的几截断剑残片都已落地,只余下一片还夹在指间,叫他掌心流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宗昭瞳孔猛地一缩,只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爬上后腰,像是终于回想起眼前之人曾是山中最为年轻的玄武使。 封鸣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已死之人,冷冷道:“我离山已久,你兴许是忘了,我杀出修罗殿时,你还尚且不知在何处呢。” 他说完这话垂在身侧的右手轻抬,宗昭双腿如同生了根,一时间竟是连说话都忘了,一低头只见胸前晕开一朵血红的花朵,随着对方话音落下,那最后一片断剑的铁片已没入了他的胸膛。 · 随着“铮”的一声轻响,长剑脱手,插入土中,半山腰的比试也已落下了帷幕。 南宫雅懿看了眼脱手落在一旁的寻青,有些意外道:“你学会了千秋定?” 前日闻玉和卢伟那一场比试,他显然也是听说了。当时人人都见闻玉摆出了千秋定的起手式,可人人也都看见闻玉中途出招又换成了万川归。南宫雅懿与闻朔和封鸣都交过手,知道这招千秋定是封鸣的招式,闻玉是闻朔教出来的弟子,应当并不会这一招。 因此方才交手时,他见闻玉摆出千秋定的起手式,下意识以为她又要用万川归,却不想这一剑却是真真正正的千秋定,一时疏忽,竟输在了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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