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幅画?” “就是挂在六楼墙上的那一幅。” 卫嘉玉迅速地回忆起护文塔六楼的摆设,他很确定没有在墙上看见过任何一幅画。不过他又很快想起了那一块空白墙面,那上面原本应当挂着一幅画。 “画上画着什么?” “画着……那个人。”女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那个人是谁?” “是月亮……”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等闻玉睡着之后,卫嘉玉才注意到女子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她果然发起了低烧。 · 寺中灯火点了大半夜,只有南厢房这儿还是静悄悄的一片。方才带人前来搜查的百丈院弟子已经撤出去了,阿叶娜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惴惴不安地等着天亮。 外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听见守在外头的护卫低声地议论,似乎寺里有什么人死了。阿叶娜捏着衣角,盯着窗边照进来的那一方月光。 他死了?她在心里想:自己这下子当真只能跟着他们出海去了吗? 她一辈子没有见过海,家乡的天湖已经是她见过最广阔的水域了,但是天湖和海也是不一样的。天湖的水面永远平静清澈,像是天神遗落在草原上的一块蓝宝石,倒映着四周的碧草牛羊。 她那天骗闻玉说她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实则是个谎话,她母亲只是王庭中一个卑贱的婢女,在生下她和弟弟不久后便去世了。父亲虽然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并没有给她相应的荣宠。他有太多的孩子,琉铄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在王庭,泉国夫人身旁的婢女都要比她在下人之中受到尊敬。不过好在还有尼亚,尼亚只比她晚出生半刻,半颗胆子却像是叫她给先带了出来。因为尼亚她在王庭里学会了与人骂架好不受欺负,也学会了讨好人以受到庇护。她上面有许多的哥哥姐姐,可她不是谁的妹妹,她只是尼亚的姐姐。 琉铄的国君沉迷酒色,安于享乐,很快就弄垮了身体。国师提出远在千里之外的海上有仙人居住的仙岛,海上会有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 国君相信了传言,他需要派人去海上替他寻找仙丹,但在此之前要穿过大历辽阔的疆土。于是国师提出可以打着国君信奉佛祖,想要仿照雪月法师去海上带回经书,回国度化百姓的名义,派遣使者出海。 大历的皇帝求仙问道,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而且为了体现出国君求取经书的诚意,出海的使者代表国君本人,必然身份尊贵,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从王庭的王子之中选出一位。 没有人愿意离开王庭,她的哥哥们都知道父亲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离开王庭就意味着将王位拱手让人,而且一旦出海就极有可能死在海上,即便真的活了下来,等回到琉铄王庭也早就变天。 于是很快的,在所有人的连番推脱之下,国君终于想起了他还有尼亚这个儿子。阿叶娜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浑身发抖,以尼亚的性格不用等他出海,恐怕就会死在路上。 于是她闯入王庭,时隔多年终于又见到了她的父亲。她匍匐在那个男人脚下,恳求自己替弟弟出海替他寻找丹药。 父亲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走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他年纪不大,但是多年的酒色已经快速侵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身形变得臃肿,行动变得迟缓。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她跪下来恳求他时,极力伪装成一副柔弱的模样讨好地看着他,目光里却有着藏不住的恨意和野心。她像是一只还未成年的小兽,只要给她机会,假以时日她就会亮出她的爪子。可惜她现在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不知如何隐藏自己。 年迈的君王大笑起来,他很久没有从他的子女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他们个个虚伪又骄纵,胆小又鲁莽。他想看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儿会为他带回什么,于是他答应了她的请求。 昔日不起眼的小公主一夜之间成了琉铄高高在上的圣女,她会远走他乡为她的国家带回神佛的指引。 她走的那天路旁挤满了前来欢送她的民众,她回头看见尼亚满脸泪水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护卫。国君答应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小王子会受到一个王子应有的礼待,等她回来她可以换取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阿叶娜对此不以为然,她从没有指望国君可以在她回国后兑现他的诺言,他的身体甚至不一定能支撑到她回来的那一天。这世上哪来长生不老的仙丹?也就是那个蠢货会相信国师的话。 她的王兄们争权夺利,一心想要将对手赶出琉铄,最后遭殃的却是他们这一对无权无势的姐弟。但好在除了王庭没有人知道她这回出海是为了仙丹,她只要能够找来几本经书带回去,王庭无法苛责她。 她一路从琉铄往东走,整整一年时间经冬复历春终于走到了江南,一直没有找到回去的机会。眼看着马上就要出海,她终于来到了无妄寺。 这里有雪月和尚从海上带回的经书,她如果能从护文塔中带出几本经书,再出海绕上一圈,便足够与王庭交差。于是她借着琉铄国圣女的名号住进了寺里,静静等待着千佛灯会那天找到机会进塔偷取经书。 可等她来到寺里,才发现护文塔守卫的森严。不单有护法院武僧看守,千佛灯会前错金山庄也会派人来轮流看管后山,这样下去她绝不会有机会带出经书。 难道真的要去海上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仙岛吗?她离开琉铄已久,已完全失去了王庭的消息。国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底下的兄弟姐妹们早已经坐不住,到时候尼亚怎么办?她必须要回去,尼亚还在王庭等她。 就在她绝望之际,那天晚上有个男人闯入了她的房间。在她惊叫出声之前,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身上有松油和血腥的气味。黑暗中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人们在夜里惊醒,披着衣裳向外冲出去,隐隐听见“走水”的声音,后山起了黑烟,有火光冲破天际。 这是一个亡命之徒,但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阿叶娜绝望地想。她害怕地抬手抚上他的手背,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男人稍稍松开了手,随即听见她说:“……你、你不要杀我,我……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男人微微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你能给我什么?” …… 屋子里忽然间传来“咚”的一声,吓得床上的女子打了个哆嗦,从而打断了她漫无目的的思绪。阿叶娜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看见有个黑影翻窗进来,摔在了屋子的地板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叫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鞋都顾不上穿便飞奔下床上前扶他起来。 他身上依然有股浓重的血腥味,阿叶娜声音颤抖着问道:“你受伤了?” “旧伤而已,不用担心。”男子低声咳了几下,听声音确实不是什么重伤。阿叶娜松了口气,她像是刚掉进海里又叫人捞了出来,不由得冲他发起了脾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叫他们抓住了!” “就凭他们?”男人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来,月色下他眼里有几分冰冷的肃杀之意,但无意间瞥见身旁女子神色间的慌乱,又忽而顿了顿,“怎么,你怕我死了?” 阿叶娜听出他语气里的促狭,咬牙切齿道:“你死了,谁替我去塔上偷经书?” 对方低声笑起来,她一颗心还没放下,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噤声,阿叶娜以为是方才前来搜查的人起了疑心,又折了回来。她见男子眼中杀意又起,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走到门边强作镇定道:“什么事?” “深夜叨扰,西厢房有女客深夜淋雨发起低烧,那边托小僧前来问问,能不能请圣女身旁的婢女去帮忙换身衣裳?”听声音门外是个年轻的僧人。 阿叶娜一听是西厢房那边的人,下意识起了戒备,但这种事情又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她转头去看屋里的另一个人。 对方站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沉吟片刻之后对她点了点头。
第31章 山门外 闻玉睡梦中隐约察觉自己正在发热, 身上冷一阵热一阵。 她许久没有病过了,上一回似乎已经是前年冬天的事情。她从山上捡了只快冻死的小狐狸,脱了自己身上的袄子裹着带下山, 结果那小狐狸平平安安挨过严冬叫闻朔给送回了山里,她却染了风寒从冬天一直病到春天。 闻朔找了村里的陈大夫上门给她看病, 闻玉疑心这个陈大夫还记恨着自己小时候拿火烧他胡子的事情, 什么药最苦就给她开什么药, 整整喝了两个月, 病还没好,人倒是又溜溜地瘦了一圈。等隔了半个月陈大夫再来家里看诊, 这回她堵着房门死活不放他们进来, 并且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跟闻朔放狠话, 就算今天病死在这屋子里, 也绝不喝那老兽医开的一帖药。 闻朔叫她气乐了,还没拆了门板进屋把她给揪起来, 外头陈大夫已经吹胡子瞪眼地甩袖子走了。她倒是忘了后来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了,就记得闻朔后来凉凉地同她说:“反正村里就这么一个大夫, 你如今得罪了人家,下回还得落他手里。” 结果这才一年多, 自己果然又落在了他手里。 闻玉闭着眼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中听屋里有个声音,隐约提起“针灸”、“疏通”这些个词。她在昏迷中听见这只言片语, 时隔一年心中再次燃起一把怒火, 这陈大夫果然还是记恨她, 还变本加厉要拿针扎她?他一个村口的老兽医, 一针下去她就是没伤恐怕也要叫他扎瘸了! 卫嘉玉站在床边无意间瞥见了床上还在昏迷中的女子双目紧闭, 眼睫轻颤, 面上露出几分痛苦神色,似乎叫什么噩梦魇住了。露在外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褥,看上去十分不安。 姜蘅刚替她把完脉,见她昏睡两日迟迟不醒,提议再用针灸。卫嘉玉沉吟道:“她上回毒发也是这样昏睡了几日,不如再等上一天看看情况。” 床榻上的人似乎听见了这话,又渐渐安静下来,紧皱的眉头松开,脸上不安的神色也慢慢褪去。他不由失笑,俯下身将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卫嘉玉送姜蘅离开院子,出门时见她仍是紧皱着眉头,知道她仍在为那晚的事情内疚:“思乡本就是世间少见的奇毒,师妹不必将那晚的意外归咎于自己。” “我回去后又仔细研究了针谱,思乡本就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中毒者的功力,可我没想到闻姑娘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我用针将那股真气汇于一处又压制不住,反倒是差一点害了她。”她心中愧疚,自责不已,喃喃道,“在山上时,师父说我自负才高,心性偏激,眼里药比命大,就怕将来误入歧途害人性命,或许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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