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朔见她从船头走过,故意说:“我哪里是无情人,和五姑娘一比,她才是个真真正正的无情人。” 卫灵竹面无表情地瞧着他,见他坐在船头的货仓上,遥遥同她招手,见她一如既往头也不回地弯腰走进船舱,在身后笑了起来,那笑声如恼人的青丝缠得人莫名起了几分恼意。 就这样船在江上走了快有三四个月,一天夜里在苏州城外某个渡口停靠。到半夜,忽然有几个黑衣人摸上了船,好在船上有人守夜,及时发现了他们的行迹,惊动了其他人。 卫灵竹起初以为是这江上的水匪,但与其中几人过过招,却发现这群人身手了得,不像是寻常盗匪,逼问对方身份时,只听其中一个黑衣人问:“是不是有个姓闻的在这船上?” 卫灵竹心中一惊,才知道他们竟是冲着闻朔来的。她想起他先前说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惹来杀身之祸,他们究竟是惹到了什么人? 没等她想明白,船上的其他人已经赶来。这回摸上船的黑衣人不多,眼见情形不妙,很快便从船上撤了下去。卫灵竹提剑冲到闻朔他们的住处,一推开门,却不见他的踪影,听旁人一说,才知道他引着追兵去了船尾。可她赶到船尾一看,却只见一道黑影跳入水中。 卫灵竹大惊,连忙扑到栏杆旁,只见水下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人影。她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卫灵竹自小在船上长大,自然识得水性,如今天气已经入冬,江水冰冷刺骨,她在水下游了一圈却没有看见闻朔的身影,只得浮到水面上换了口气,正要一个猛子再扎下去,却忽然听见船上有人喊她。 卫灵竹一怔,抬头就看见自己找了半天的男人趴在栏杆旁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卫灵竹这会儿叫冬天的风一吹,觉得脑子都给冻住了,望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你……”船上的男子像是猜到了什么,一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忽然笑起来:“五姑娘在下面找什么?” “我……”借着夜色的掩护,卫灵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力不叫他看出破绽,“我在找我的耳环,我的耳环掉了。” “哦——”船上的男子拖着长音,还要追问,“那找着没有?”语气中一丝掩不住的笑。 卫灵竹觉得自己今晚真是把十几年的脸都给丢尽了,一想到一会儿上船还不知道要被其他人怎么笑话,就不想理他。她正要打算游上岸,却听船上的人忽然说:“五姑娘没找着,不如我帮姑娘一块找。” 卫灵竹大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听耳边“扑通”一声,那原本站在船上的男子竟当真陪着她一块跳了下来。 月亮照在水面上,男子从水下探出头,一张脸湿漉漉的,却是惊人的英俊。水珠挂在睫毛上,好像月亮也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水底下,他们靠得这么近,卫灵竹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别开眼,轻声问道:“你下来干什么?” “陪五姑娘找找耳环,”男子笑起来,理直气壮地说,“不过耳环找不着了,给五姑娘捞了个月亮。”他掬起一捧水放在手心递给她,“五姑娘喜欢吗?” 卫灵竹瞧着他手里破碎的月光,像是叫他气笑了:“喜欢。” 几个月来,卫灵竹头一回对他笑,虽然是叫他气笑的,不过还是叫闻朔微微一愣,一双眼睛紧盯着她,不由地轻声问了一句什么。 卫灵竹还未回过神,突然听头顶有人惊喜地高声喊道:“找着了!” 不多久,王叔心疼地叫人取了毯子将人拉上来,卫灵竹爬上船后,回头看着还浸在水里的人,想起他方才在水里问的那句话:“喜欢月亮还是捞月亮的人?” 喜欢。 喜欢月亮,也喜欢捞月亮的人。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只有写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角色才特别顺手,阿玉和小满都太正经了,写爹让人快乐QAQ
第53章 第四晚·老(一) 卫嘉玉这天晚上梦见了卫老爷子过世时的情景。 卫家设了灵堂, 灵堂里挂了白幡,他站在灵堂前,瞧着棺木后卫老爷子的灵位, 听着四周卫家亲眷的哭声,感到一阵荒谬。因为卫老爷子过世的时候, 他是没有回去过的。 那时, 他已十三岁, 与卫家一早断了关系。 当年得知闻朔留书离家的消息后, 卫灵竹一言不发又领着船帮离家走了大半年。卫嘉玉独自一人留在卫府,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整日里一个人去学堂读书, 又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小院, 一切如闻朔在时那样, 假装没有听见府上其他人背地里的指指点点。 这样过了大半年后,卫灵竹来信, 决定二嫁,对方是升州刺史万学义, 年长她十岁,正妻已经过世, 膝下有一个同卫嘉玉差不多大的男孩。 消息传回卫家, 在府上掀起轩然大波,府上议论声更甚于以往。卫灵竹前一桩婚事, 卫老爷子已是极力反对, 只不过终究拗不过这个主意比天大的女儿。结果闻朔最后果然抛下卫嘉玉母子一走了之, 叫不少人看了笑话, 转眼不到一年, 卫灵竹就决定匆匆再嫁, 而且这一嫁便要远去金陵,或许再难回到长安,气得卫老爷子当场没有背过气去。 卫灵竹还没回来,万家那边的媒人先上了门。万学义还未遇见卫灵竹时,就已经听说了她的事情。卫家最小的五姑娘,性格泼辣,敢爱敢恨。他在船帮第一次见她,就在心里认定了她。 卫灵竹答应嫁他为妻之后,他心中无比欢喜,连夜赶回金陵禀告双亲,又让人立即上门提亲,可是不等他回长安,媒人已带回消息,说是卫家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更是扬言要是卫灵竹执意要嫁给他,卫家便当做没有过这个女儿,不要妄想家里出一丁点儿嫁妆。 他不肯放弃又托人再到卫家,再三重申他的心意,他什么都不相求,只求卫灵竹一人而已。他在家中安排好一切,立即再次入京,一路上忐忑不安,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要是卫家依然不愿,他该如何。就这样到了长安,却发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卫家最后到底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并且准备了卫家女儿应有的嫁妆。 他那时叫喜悦冲昏了头脑,许久之后才因为这点疑惑差人打探了当年的事情。之后才知,卫家之所以转变了态度,是因为当时年仅八岁的卫嘉玉独自一人去见了卫老爷子。 只要卫嘉玉姓卫,无论卫家认不认卫灵竹这个女儿,他都是卫家的子孙。卫老爷子百年后,卫家的家产无论如何都会有他一份。因此那日,卫嘉玉在书房对那个自小便不大疼爱他的祖父磕了三个响头,提出他愿意放弃属于他的那份家产,当做是卫灵竹出嫁时的嫁妆,只求卫家放她二嫁。 这件事情传到卫家其他几房兄弟耳朵里,起初众人只觉得可笑,但随即又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当时的卫老爷子已是沉珂之身,膝下几个儿子整日为了船帮的产业闹得不可开交,卫灵竹要是嫁出去,相当于放弃了她在船帮的位置,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 于是在其他人的怂恿之下,这桩婚事最后还是顺理成章的结成了。只不过卫嘉玉自请出府才换来卫灵竹风光再嫁的事情,卫家上下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瞒住了卫灵竹一个人。 万学义当年得知此事之后,饶是他也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他后来将那个年少早熟,但依旧稚气未退的孩子叫到跟前,按住男孩瘦弱的肩膀许诺道:“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可以跟我姓万,将来入我万家的家谱。” 男孩怔忪片刻,却依旧回绝了他:“我姓卫不是因为我是卫家的人,是因为我爹娘都姓卫。” 在这世间,能够证明他来处的已经只剩下这个姓氏了。 卫嘉玉醒后,想起昨天卫灵竹和他说的话:“有些人是无根飘萍,有些人是陌上春花,飘萍随水而逝,春花向阳而生,本就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若要强求,于人于己,都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话说得委婉隐晦,卫嘉玉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真正想说的意思。她和闻朔原本应当只有江上那几个月的缘分,要是那一趟南下的船,就停在了江南,男子下船远行,再不回头;女子随船回到长安,之后的事情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可是来不及了,从闻朔写信将他叫去沂山,从他在山下遇见闻玉开始,这世间许多因缘际会,何时是由人说了算的呢? 何况,卫嘉玉心想,卫灵竹不知道他才是无根的飘萍。 在这世间,他早就没有了亲族,父亲远走,母亲另嫁,只有他孑然一人,不知归处。 · 自从昨天从外头回来,卫灵竹留卫嘉玉在竹园说话,万鹄便先带着闻玉去了万学义的书房。 万学义武将出生,这书房竟也有模有样的。几大墙的柜子,上头堆满了各种公文卷宗。万鹄领着她走到一面书柜前,抬手一指:“喏,就这么多,全在这儿了。”闻玉抬眼一看,一时没领会他这个“就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衙门里不是还关着几个西风寨的人吗,我看去提人出来打一顿,多半也能问出来。”女子瞧着那几个满满当当的格子,过了半晌才木着脸提议道。 万鹄一听,竟当真想了想这个提议,觉得格外有道理:“那你刚才在马车怎么不说?” 闻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少爷要能有他两个哥哥一半的心眼,不至于昨天叫人塞柜子里打一顿。她像是认命一般动手去搬书柜上的公文,堆在地上。刺史府的书房也不比别处,天气一凉,地上便铺了厚厚的羊毡毯,闻玉靠着书柜席地坐下,不再理会他,自顾翻了起来。 卷宗上写得多半是西风寨到金陵后犯下的案子,卫嘉玉说得不错,这群人确实是从今年年初才开始在江南活动,起初只挑些偏僻的河道,拦些货船;直到下半年开始,则越发肆无忌惮,无论是寻常的客船还是跑商的货船,只要经过他们埋伏的地方,全都洗劫一空。 卷宗里提到这群人好几个楚地口音,善于泅水,船上系绳的绳结打的是双花结,这是楚地的船帮惯用的打结法子。 这群人要真是从楚地来的,想必不可能是到了这儿才开始干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那他们先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闻玉能想到这一点,万学义自然也想到了。这堆卷宗里还有不少有关楚地水帮的消息。楚地一带,江河贯流,早年也有不少船帮在那儿活动,后来绕山帮兴起,天下船帮渐渐唯它一家独大,许多船帮都被吞并,早年的一些小船帮便也没了影子。 不过闻玉注意到在绕山帮兴起之前,楚地最大的船帮名叫深水帮。这名字十分耳熟,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在哪儿听过:先前去首饰铺的时候遇见绕山帮弟子,他们不就说过,早年深水帮许多人死于非命,死时耳后有红痣,疑心叫人下了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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