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形势危急,我见她一个弱女子楚楚可怜,心生不忍,于是带着她从酒楼逃了出来。我原本想要将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便离开,可是很快就有追兵赶到,我才知道那屋里的男人竟是深水帮帮主冯献。深水帮的人认定是我与那女子勾结,谋害了冯献的性命,因此一路追杀我们。我无可奈何,只好带着那姑娘一路逃到南边。就是在路上,我遇见了闻大哥,他听说我们的遭遇之后,也很替我们打抱不平,于是带着我们一块上了一艘南下要去松江府的船。” 他说的这些事情,和九流搜集来的情报相差无几,二人来前已经知道,直到听说他在路上遇见了闻朔,这才叫他们吃了一惊。尤其是卫嘉玉,他昨日才听卫灵竹提起过二人初遇,当时她说与闻朔在一起的还有一男两女,其中一个是闻朔的师妹,万万没有想到,另外的那一男一女竟然就是卞海和那个从深水帮逃出来的女子。 “所以那女子究竟是谁,最后又去了何处?”卫嘉玉问道。 卞海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同行三四个月,到了通州之后,便分开了。我只知道那女子姓白,应当是从滇南来的苗女,一路上我们只叫她白姑娘。据她自己所说,她是叫人卖到中原来的,后来被人辗转送给冯献。深水帮有不少和她一样的女子,在冯献手底下受尽折磨。那日在酒楼,她想灌醉冯献趁机逃跑,结果被冯献半路酒醒发现了,她在惊慌之下,这才失手用随身的匕首杀了他。” “至于深水帮出事,我也是好几个月后才听说的消息。但当时我与闻大哥一行已经分别,也不知道那位白姑娘究竟去了哪里。这次金陵城出现庄家,与先前深水帮灭门一事十分相像,我怀疑与她有关,这才叫人暗中调查,想要知道庄家究竟是谁。” 他说起往事,神色依稀有几分怀念,看着她又不禁确认道:“不过你当真不是卫五娘的女儿吗?” 要解释闻朔与卫灵竹的事情,那说起来可就是一笔烂账了。闻玉看了眼身旁的卫嘉玉,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便也只是含糊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最后竟没有在一起,”卞海叹了口气,“你们要是知道卫五娘如今在哪儿,或许可以去问问她,她或许会知道白姑娘的下落。” “为什么?” “因为当年,我们下船前把白姑娘留在了船上,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应当就是这位卫五娘。五姑娘是位难得的女中豪杰,”卞海恍惚间又回忆起了三十年前的事情,叹息道,“你要是见过当年云落崖上的情形,必然也会如我这样想。”
第55章 第四晚·老(三) 卫家的船从苏州出发开到通州, 短短几天之内,接连遇见了几波追兵。 一晚上打斗,船上众人筋疲力尽, 早上太阳高照时,许多人还躺在屋里休息。卫灵竹经过船舱时听船上两个弟子在角落里抱怨, 其中一个说:“来前知道这趟不容易, 没想到会苦成这样, 不如不来。” 另一个安慰道:“富贵险中求, 多少人想来五姑娘的船上,别的不说, 这趟回去, 五姑娘必定不会亏待了我们。” “我知道五姑娘仗义, 但是……”那后面的话没说完, 船舱传来开门声,有什么人从里头冲出来, 趴在栏杆上吐了起来,拐角那头的人听见动静, 谈话声便中断了。 卫灵竹走上前替趴在栏杆上的女子拍了拍背。天气已经快要入冬,对方披着一件厚厚的袄子, 掩住了瘦弱的身形。大约是生平第一次坐船, 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眼见着一张苍白的脸越发消瘦。 等她好了一些, 这才抬头注意到身旁的人是谁。女子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袍, 撇开了脸。卫灵竹从怀里取出些干粮给她:“我听说你早上起来还没吃过东西, 就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白衣女子怔了好一会儿, 小声道了句谢, 那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叫人听得心软。她吐完好受不少,于是又转身准备回船舱里去,临走前,卫灵竹又叫住了她:“只要在这条船上,就是我的人,我答应送你们去南边,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女子脚步一顿,同她深深福了个身,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屋里。 头顶有人轻笑一声:“五姑娘对谁都心软,如何对我就是这样一副铁石心肠?” 卫灵竹抬头一看,便瞧见二层的栏杆上趴着一个人影,也不知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女子瞥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见他一翻身从二楼跳了下来,转眼就落在她跟前:“我是来跟五姑娘辞行的。” 他说完这话,眼前的人果然有了些反应。女子微微一怔:“还没到松江府。” 闻朔口气轻松:“此地离松江府也不远,我和师妹商量过了,这一路上五姑娘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如今还给你和船上的兄弟添了不少麻烦,不如早些下船,免得叫你们为难。” 这道别来得突然,卫灵竹像是没想到分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又听他说:“不过走前,还有一件事情有劳五姑娘帮忙。等到了通州,我和师妹、海兄弟一块下船,白姑娘不会武功,跟着我们反倒危险,能不能叫她依旧留在这艘船上,等甩开追兵,五姑娘送她下船,无论去哪儿都好,想必天下之大,深水帮的人要想找她也不容易。” 卫灵竹道:“她杀了深水帮帮主,就算你们下船,那群追兵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闻朔听了却轻笑一声:“此事不必担心,那群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不是冲着她,又是冲着谁?卫灵竹想起那晚潜入船上的黑衣人说的话,他问的并非是“那个女人”而是“姓闻的”,难不成那群人的目标是闻朔? 可惜不等她问个清楚,男子已挥挥手,转身离开了甲板。 之后在船上的几天,不知是否是因为分别已在眼前,闻朔如同忽然间转了性。他不再一天到晚的想法子往她跟前凑,甚至还像有意躲她。 卫灵竹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她原本以为她该松一口气的,但是并没有。 船到通州的前一天晚上,外头热热闹闹的,甲板上传来推杯换盏的饮酒声,卫灵竹知道那是他们在为闻朔践行,有人跑来问她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喝两杯,卫灵竹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去了。 船头的甲板上堆着好几个酒坛子,一船的人果然都在,见她来了,几个船上的弟子使着坏,推推搡搡地起哄要她和闻朔干上一杯。 卫灵竹不接话,到底还是闻朔干脆,他从船头的箱子上跳下来,从边上拿过一个酒碗递给她:“我敬五姑娘。” 卫灵竹接过碗,同他碰了一下,正准备将酒喝了。没想到闻朔却按着她的手不放,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问:“五姑娘不同我说些什么?” “说什么?”卫灵竹问道。 闻朔翘着唇角回答她:“随便什么,五姑娘说的我都爱听。” 卫灵竹于是沉默片刻,终于说:“这一路上多谢你,下船之后,一切小心。” 她说完,对面的人却不满意,微微皱起眉头,没等她回过神,就从她手里将那碗酒抢了过来,仰头便自己喝了,又替她斟了一碗:“五姑娘的心意我领了,还有什么?” 卫灵竹不明白他的意思,顿了一顿,才又说:“祝你往后天高海阔,一帆风顺。” 她说完,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的又将第二碗酒自己干了。酒水顺着喉管滑落,打湿了他的衣领。卫灵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又倒了第三碗,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地看着自己:“再来!” 身旁的其他人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渐渐安静了下来,噤若寒蝉地望着站在人群中的那两个人,就连坐在一旁女子都忍不住担心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师兄欲言又止。 卫灵竹没有伸手去接那第三碗酒,她迎着男子的目光,片刻之后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闻朔微微一愣,他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这夜里,她像是裹着一团火,却又像是一块冰,她清清楚楚地问他“你想听我说什么?”,闻朔也问自己,你想听她说什么? 卫灵竹见他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终于从他手上接过了那碗酒,斟酌片刻之后才说:“将来有缘再见,你要是愿意,我会再请你上我的船。” 这一回,男子没有再拦她。卫灵竹将那碗酒仰头喝了下去。酒是最烈的酒,流进胃里,烧心灼肺的疼。她喝得急了些,不由得咳嗽起来,闻朔没想到她酒量这样不好,上前半步像是想替她拍拍背,但卫灵竹已经放下了碗,她两颊泛起红霞,眼眶里有盈盈水光,不知是叫酒水呛得还是因为什么,神情冷清倔强一如往常,像是半点不肯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于是闻朔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卫灵竹将手里的碗还给他,见他没什么再要说的,又转身回到了船舱。 第二天早上卫灵竹醒时头疼欲裂,她酒量不好,昨晚空着肚子喝了一碗烈酒,烧得她一晚上没睡好,早上从床上起身才发现船已到了通州。 她推开门见船上静悄悄的,外头放着一碗醒酒汤。 王伯从她屋外经过,见她怔怔站在门后,笑呵呵地同她招呼道:“小姐醒了,我去叫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卫灵竹点点头,又开口叫住了他,想问这醒酒汤是谁给她准备的,但话到嘴边又迟疑了,最后慢吞吞地问:“其他人呢?” “闻郎君他们提前下了船,船上兄弟几个送了送他们,这会儿都还歇着呢。” 卫灵竹一愣:“怎么提前走了?” 王伯叹了口气道:“渡口那儿有人认出他了,闻郎君不想给船上添麻烦,便提前下船走了。” 卫灵竹听了没说什么,只看着手里的醒酒汤出了会儿神,又进了屋里。 船在通州停了一上午,卫灵竹带人去集市补充物资,中午一群人进了一家饭馆吃饭。刚坐下就听身后一张桌子旁几个人正议论:“听说今天早上天不亮就有一群人骑马出城,这是出了什么事?” “闹了半晚上了,白羽门、星驰派……好大的排场,全朝着东边云落崖的方向去了。” “这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一男一女,也不知干了什么,能引来这么多人。” 卫家船帮里的几个弟子听见了,面面相觑,疑心他们说的是不是就是昨晚下船的闻朔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桌边的女子已经没了影,几人匆忙追出去,却见她抢了饭馆外系在树旁的一匹马,就朝城外跑去。 卫灵竹骑着马一路赶到云落崖,远远就看见山下守着不少人。见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警惕地上前拦住了她:“白羽门做事,无关人等,绕道而行!” 卫灵竹满脸煞气:“让开,这山路是你们开的不成?” 那几个年轻弟子见她这反应,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有人上前一步:“你也是那姓闻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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