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宗弟子只看见眼前衣袂翻飞,不等他回过神,转眼间那人已落在自己身后。她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几乎在脚尖落地的同时,持剑旋身。他刚意识到不好,对方手中长剑已封住自己的退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场上已经尘埃落定。 四周静了片刻,人人脸上都露出几分愕然,要不是女子脸上的黑布确实还绑在眼睛上,只怕叫人以为方才那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想到她能躲过这不可思议的一剑,但回想起刚才这一幕,即便只是侥幸,那一瞬间,起先不少看笑话来的人心里,几乎在当下都生出了同一个念头:或许当真有人能蒙眼闯过这三十剑阵! 不知是谁率先大喊了一声:“好!”紧接着,场外爆发出了迟来的叫好声。人群兴奋起来,不禁议论纷纷。还有人冲她呐喊助威,一招之间场上风向已是大变。 方才出招之人倒也很有风度,一招不成果真便停了下来,再看向闻玉的目光之中也带着几分激赏,虽然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持剑冲她拱手一拜,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第二个上场的,见过前头他们二人的比试,也不敢小觑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不再开口提示,直接提剑便刺了上来。 不远处白色的帷帐下,青衣女子默不作声地看着场上交手的二人,神情若有所思。 有个小小的人影悄悄从后头溜进帷帐,澹台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开口道:“这是你今天惹出来的事情?” “这是孙江惹出来的事情。”小姑娘身影一僵,不满地反驳道。她走到澹台霜身旁,跟她一块盯着演武场中央的女子。这会儿人人都看着场内,倒是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幽幽看着她转眼间又一连避开了好几个人,少有情绪起伏的目光中也有几分小小的雀跃:“你是不是也觉得闻玉能过这个剑阵?” 澹台霜没说话,只过了许久才说:“她不是九宗弟子,不该如此张扬。” “既然如此,你还答应她挑线香?” “她在林中遭人追杀,又认识嘉玉,我想探探她的底细。” 幽幽一怔:“那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澹台霜沉默不语,她看着剑阵中央的女子,她刚刚过了第十七个人。方才几次拆招,她几回提剑格挡招式出人意料,步法也很灵活,显然习武年月已久,却没有什么花架子,不像是哪个印象中熟悉的大门派教出来的弟子,硬要说的话,倒是与一个人的身法有些相似…… 剑出饮血如鬼泣,走马川下孤鸿鸣。 澹台霜微微皱起眉头,此女要是当真与他有关,留在山上不免要惹来一些麻烦。 可这白鹿岩上其他人自然想不到这许多,围观的众人只见闻玉身手矫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连过数十人,不少人叫她这一手漂亮的功夫所折服,真心实意地替她悬着一颗心,想看她闯过这三十剑阵。 尤其是场边的文渊弟子,尤为激动。他们这么多年背地里不少叫其他几宗笑话,说文渊只出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弱书生,好不容易有个大出风头的机会,人人都希望闻玉能挑了剑宗的线香,日后就是他们走在九宗都能将下巴再抬高几寸。 闻玉也确实不负众望,她每过一人,场边就安静一分,等闻玉接下第二十九招的时候,场边已经鸦雀无声。 只有孙江急红了眼,他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个文渊的女弟子眼看快要闯过剑阵,一想到自己与她的赌约,简直叫他急得眼里能滴出血来。他看着四周全神贯注望向场内的众人,见到不远处抱剑而立的宋子阳,连忙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宋师兄你看这……该不会真叫她过了吧?” 宋子阳不说话,二十多人的车轮战过后,场内的女子显而易见已有了一些倦意,她身上似乎有伤,有几次都差一点没有避开来剑,可每一次紧要关头,却又能堪堪躲过,如同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总能叫她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临近。 这世上竟有人会有这样的本事,如同一种匪夷所思的天赋—— 天赋,又是一个根骨绝佳的习武天才,还是个女子。 一想到这儿,宋子阳便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脸上神情若山雨欲来,将孙江后头的话都吓得咽了回去。 剑阵中最后一人已经出手,他使的是一招“流火”。这一招大开大合,与掬星不同,并无那么多套路,剑势异常凌厉,剑锋直刺要害,叫人避无可避。 闻玉虽看不见,但也感受到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她此前已跟二十九人交过手,多数时候都是以退为进,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因此很少与人硬碰硬,多靠巧劲化解,而到了这时,她脚尖一动,抵住身形,长剑横持,神情异常严肃。 她反常的举止,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他几宗弟子或许看不懂,但是在场剑宗弟子却是看得分明,“流火”这是四时剑中最为霸道的一招,大音声稀,大象无形,要想化解这一招,确实也并无其他法子可想,拼的就是对招之人剑术的高低,谁的剑招更为精妙,谁的内力更加深厚,便能在这一招中取胜。 可闻玉眼上蒙了黑布,竟能仅凭着对手的来势,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做出判断,光是凭着这一点,就已叫这场上一半剑宗弟子望尘莫及。 众人屏息凝神,在这万籁俱寂的演武场上,两柄长剑相击的刹那间,似有火光迸溅,两柄剑锋交错而过,留下一串刺耳的嗡鸣,其他人像是都感觉到虎口一麻,再看演武场中央,眼见着长剑即将滑到尽头,再往前一寸便要割开女子脖颈的皮肤。 到了这个距离,这一剑已是覆水难收,要是躲不开,这一剑必要见血。 一息之间,闻玉周身剑气一凛,便是相隔几丈远外的人们都能感受到这如秋风席卷落叶一般的肃杀之气。出剑的弟子面色渐渐发白,气势上竟生生叫她压下一头,抵住身形的脚尖不由退了半寸,这半寸如同堤坝决堤,一寸退,寸寸退,顷刻间局势已经扭转过来。 闻玉双手握剑,将内力蓄于剑上,顷刻间剑锋回落,男子叫剑气所伤,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而女子手中的剑却如鉔刀,收不住雷霆万钧之势,从头顶直落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从旁飞来一根细长竹条,擦过闻玉手中的剑,原本直冲而下的剑尖受阻,搅乱了周围缠绕在二人身侧的剑气,打落了女子头上摇摇欲坠的发簪。 青丝如瀑布滑落,闻玉绑在眼上的布巾也随之落下。她微微偏过头,睁开眼时便只看见自己手中剑尖偏过一寸,正指着地上男子的胸口。 流火霸道,丘山陷也是至刚的剑招,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一点没有控制好手中的剑。 演武场上针落可闻,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说话,直到看见闻玉收剑回鞘,上前一步同坐在地上的人伸出了手:“抱歉。”她同对方低声道歉,“是我方才没收住剑。” 回想起刚才的生死一线,坐在地上的男子还有些回不过神,迟了片刻才抓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刚才长剑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叫眼前女子周身迸发出的凌然剑意震慑当场,几乎无法动弹,此时输得心服口服,因此虽然落败却也生不起气来:“是我技不如人,恭喜师妹。” 他苦笑着将她刚才打落的木簪从地上捡起来还给她,一边看向剑阵外的帷帐。三十人已过,原本围成一圈的剑宗弟子自觉分开两边,澹台霜站在帐下,面沉如水,盯着闻玉不知在想什么,原本握在手中的细长竹条已经不见了,她身旁是已经燃了大半的线香。 闻玉接过那支木簪,却并不将其重新插回头上,只将那根木簪在手上转了个圈,随即朝着香台轻轻一掷。木簪不偏不倚正好打落了线香上头燃着的红点,滚落在桌上,线香未倒,只轻轻颤动两下,香灰落下一截,仿佛只是叫风吹落。 随着香灰落尽,场外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本寂静无声的白鹿岩,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喝彩声,声振云霄。
第69章 扬名 闻玉从演武场上下来的时候, 四周人群尚未散开。孙江脸色惨白地站在场边,相比之下,宋子阳的脸色比他还是要好上不少。 闻玉慢吞吞地走到他二人边上:“宋师兄可打算说话算话?” “我会辞去你们文渊的教习一职。”他言简意赅地说完这话, 转身就走。 闻玉听他愿意信守诺言,也不多留, 又转头去看一旁的孙江, 其他人不等她问, 替她开口戏谑道:“孙师兄如何?” 还有人起哄:“宋师兄说到做到, 孙师兄可别翻脸不认账啊,否则丢的可是你们整个剑宗的脸。” 其余剑宗弟子听了这话, 面上无光, 一时也不好再上前解围。 孙江一张一脸白了又红, 红了又黑, 但是一想到二人先前的赌约,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你这身本事不比剑宗出来的差, 分明是一群人联合起来给我下套,故意耍我!” 其他人料到他要赖账, 但是没想到赖得这么难看,有人嚷嚷道:“你要是不服, 可以也挑一回!” 一旁有人笑道:“不错, 照你的意思,温师妹不是你们剑宗的弟子都能挑成, 你一个剑宗弟子总不见得不行吧?” 这周围除了文渊与剑宗弟子之外, 还有不少其他宗门的弟子也留下来看热闹。孙江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 闻玉忽然开口:“你要是做不到, 此时答应我另一件事情, 先前的赌约便算了。” 孙江一听竟还有这种好事, 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前一亮:“你说!” 闻玉抬起头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瞧见站在人群后的杜书君,遂转头同孙江说道:“你当众好好同杜师姐道个歉,保证此后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要是有一分不诚心,先前的赌约照旧。” 杜书君一愣,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知道她今天这番全是为了自己,惊讶之中又有些感动。孙江却生怕闻玉后悔,立即答应下来:“好,你可不能反悔!” 和跑去各个山头喊上十遍“我孙江下流无耻”相比,和杜书君当众道个歉算得了什么。孙江一时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奋力拨开人群挤到杜书君跟前,求情道:“杜师妹,今天是我错了杜师妹!是我没皮没脸纠缠你,是我不要脸!还望杜师妹行行好,饶了我这一回。” 杜书君见他扑过来像是作势要抓住自己的手,不禁吓了一跳,听他说完,又面露厌恶:“你方才在演武场是怎么说的?” “先前都是我的不对,我确实知道错了,还望师妹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孙江朝着杜书君抱拳鞠了个躬:“之前是我满口胡言,从今往后,我必定不敢再这样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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