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玉又蹲下身看了眼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那是一条浅蓝色的长裙,衣领上绣着星驰派的标记。他伸手拨开覆在尸体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张显得已经有些被水泡发变形的脸孔。 “这……这是小小——?” 卫嘉玉回过头发现竟是那位白羽门的大弟子方掠。只见他瞠目结舌地走近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这具已经略显浮肿的女尸,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尸体旁,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将尸体脖颈转了一个方向,于是女尸颈后便露出了一小块胎记——果真是星驰派掌门之女朱小小。 方掠眼中的不可思议终于转为巨大的悲恸,口中喃喃道:“这……这不可能,小小、小小她……” 一旁的南宫伸早已变了脸色,而南宫仰也是满脸震惊。其他人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空中落下的雨点像是又下得急切了些,打在伞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给眼前这片葱茏掩映中的山庄蒙上了一层叫人看不真切的阴霾。 · 到黄昏时,这场下了近一天的雨才渐渐停了。 厢房派人送来热水,闻玉洗过澡换了身衣裳之后,随着前来传话的下人上了马车。听闻南宫雅懿想要见她和卫嘉玉一面,这次会面比她预期中要来得早,大约还是因为白天在河边发现了朱小小尸体的原因。 马车最后停在后山一处开阔的山道下。二人下车后,见不远处一座凉亭,亭中站着一个身穿烟灰色长衫的男子。对方听见马蹄声,转过身来,正是此处的主人——南宫雅懿。 “上回姑苏一别,没想到竟这么快又能与二位相见。”南宫雅懿指着远处的山道,“雨后山间别有一番景致,二位既然来了,不如跟我一同上去看看。” 山间视野空旷,南宫雅懿又特意屏退了下人,只邀请他们两个上山,看样子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叫第四个人听见。 卫嘉玉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南宫雅懿是个话很少的人,看得出也不太善于同人打交道。事实上,自从他接任错金山庄以来,庄内的一切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给了本家的几位兄弟出面打理。对于山庄来说,他更像是一把威震四方的剑,摆在堂内,便能吓退外头意图不轨之人。 三人沿着山路走到半山腰,远远看见一座小屋搭建在溪边。南宫雅懿忽然开口道:“这儿是阿瑛的剑庐,那日我赶到后山,封鸣就出现在此处。” 闻玉听见这话,心念一动:“封鸣现在在哪儿?” “他被关在忘情湖中央的湖心岛上,四周有守卫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上岛接近他。”他说到这儿,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二人,终于进入正题,“我听说今天朱姑娘的尸体是二位发现的?” 卫嘉玉点了点头,可他接下去的话却叫二人都不由得怔在原地:“事实上,这已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山庄发现的第一具尸体了。” 受邀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却在无故死在了错金山庄的地界,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必然要引来轩然大波。而现在,听南宫雅懿的意思,除了朱小小之外,这段时间山庄竟还不止发生了一起命案? “风雪楼的唐守义唐先生、归心宗的杜蓓杜女侠、催马帮的郭显郭大侠、逐日门的黄馨黄夫人……”南宫雅懿报了几个名字,对于闻玉来说这些人都是第一回 听说的陌生人,但对卫嘉玉而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江湖中的等闲之辈。 “尸体被发现时死状不一,身上多为剑伤,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要说这些人身上有什么共同点……”南宫雅懿迟疑道,“他们都曾参与过当年的走马川围剿一事。” 当年中原八大门派走马川围剿封鸣,差点将他逼入绝境,可惜最后还是叫他侥幸逃脱。可以说这些人都与封鸣有着旧日的仇怨,而他们这次不远万里前来姑苏,为的也是当年封鸣剑挑八大门派之仇。 闻玉听到这儿也总算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你们怀疑这些人的死和封鸣有关?” 可是封鸣如今被关在湖心岛上,四周有守卫严加看管,如何下岛杀人? 南宫雅懿自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他沉默片刻之后,才徐徐解释道:“我虽下令试剑大会前,谁都不准私自上岛。但随着许多门派陆续来到庄中,我忙于审阅大会上的兵器,将待客一事交给了大哥。直到后来庄中发生命案,我才知道大哥私下里自作主张曾带人去过湖心岛。” 南宫雅懿平日里很少过问山庄内务,对于山庄中的众人来说,相比于他这个庄主,南宫尚文等人的话显然更有威慑力。于是许多手下见二庄主带人前来,自然而然会以为这是出于庄主授意,哪里会想到竟是他们自作主张呢。 “总而言之,是我平日里御下不严,才会导致出现这样的纰漏。”南宫雅懿也反省道。 卫嘉玉问:“这些人为什么要见封鸣?” “许多人都是为了封鸣专程前来,因此一到庄中,都想先见封鸣一面,确保他如今确实囚困于此。” 卫嘉玉又问:“这些人从岛上回来可有什么异常?” 南宫雅懿摇头:“封鸣被送去湖心岛之前,我已封住他周身几个大穴,暂时废去了他的武功,确保他无法出手伤人。岛上只有一座茅草屋,屋内除去桌椅床榻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伤人的利器。” 这样看来,这几人死于他手的可能性的确微乎其微。 闻玉推测道:“是不是有人蓄意栽赃?” 这可能性虽然很大,但是遇害之人好几个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杀了他们且不叫人发现的,功夫必定不在这些人之下。这样一来,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情的,除了封鸣还能有谁? “总之如今山庄之内人心惶惶,众说纷纭。若是不能尽快找出凶手,对山庄的声誉也是极为不利。” “所以南宫庄主这一次找我们前来是因为?” “因为有人怀疑山庄与凶手勾结,因此百丈院前些日子已派人来到山庄调查此事,湖心岛的守卫也有一半换成了他们的人。百丈院与错金山庄多有纷争,因此我想请卫公子也加入调查此事。这样一来,错金山庄也能从中抽身避嫌。” 卫嘉玉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不由问道:“南宫庄主就不怕九宗也有私心?” 南宫雅懿回答道:“一来无妄寺时,我曾见识过卫公子的聪慧,我相信有你出面,此事必然很快就能查出结果;二来当年九宗并未参与过走马川围剿,九宗又是中原门派,不至于叫人说江南百家相互偏袒;三来……”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了停,又看向闻玉:“三来闻姑娘是闻朔养女,或许由她出面,封鸣会愿意吐露一二。” 闻玉奇怪道:“你为什么觉得封鸣会看在我爹的份上,对我另眼相看?” 听她这样说,南宫雅懿反而有些意外:“你不知道他二人曾是同门师兄弟吗?”
第85章 落霞邀战 初夏时节, 山中草木青青。 山间的溪水涨了上来,漫过溪涧里的石块,溅起一两滴清凉的水花, 打湿了铺在水中的石面。 十五岁的少女抱着剑匣站在岸边有些犹豫,那石头离岸边太远, 要是一步没有踩稳, 打湿了裙角事小, 掉进溪水里将怀中的剑匣摔了事大。 在她犹犹豫豫的功夫里, 已经先一步走到对岸的男子转身见了这副情景,又折了回来, 冲她伸出手:“过来。” 少女抬起头, 瞧着眼前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笑着眯起眼睛, 将一只手放到他掌心里。二人过了溪涧, 又爬上一座小坡,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少女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拿袖子擦了擦。 “再往前走,到了另一头的山谷里就是了。”青年看着她叫太阳晒红的脸, “你累了吗?我来拿吧。” 少女闻言却紧紧抱住怀里的剑匣猛地摇头。 他们两个又在山里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约定的山谷处, 山谷里修了一个凉亭, 专供上山砍柴的樵夫在此休息,不过凉亭已有些破败了, 里头躺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脸上盖着一顶斗笠。他听见声音, 将脸上的斗笠取下来, 将来到凉亭中的二人打量一番:“你就是南宫家那个派来跟我交手的小子?” 青年听他这话, 便知道他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于是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抬手道:“在下南宫雅懿,阁下想必就是封鸣了?” “我管你叫什么名字,”黑衣男子站起来,嗤笑着看他一眼,“要是那群输在我手上的无名之辈个个都要我记住名字,我还哪有功夫干别的。” 南宫雅懿对这样的挑衅无动于衷,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听见这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封鸣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朝她看了过来:“你打架还带着个孩子?” “这是阿瑛,她想看看你的剑。” 封鸣挑眉:“什么意思?” 南宫雅懿回答道:“如果我赢了,我想要你身上这柄剑。” 这大半年来,封鸣横扫中原十大门派,到现在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自己必定能赢。封鸣眉头蓦地压低,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倏忽笑了起来:“好,但要是我赢了又如何?” “南宫家会按之前所约定的那样,将错金山庄的匾额摘下,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错金山庄这个地方。” 封鸣在江湖上最初的恶名,就是源于此人横行无忌,行事肆意妄为,一贯以羞辱败者取乐。不少名门正派将名声看得比性命更加重要,在输给封鸣之后,宁愿死在他剑下,也不愿忍受屈辱,到最后许多人自觉无颜面对师祖,纷纷选择自尽。 南宫雅懿是第一个提出不要他性命,也无需他做出什么弥补的人,他唯一的要求是想让身旁这个抱着剑匣的少女,看一看他身上的那柄剑。但这个要求对封鸣而言,与挑衅无异:“我要是赢了,不单要你南宫家的牌匾,我还要你亲自给我送过来,我要当着你的面将你南宫家的牌匾劈成两半。” 南宫雅懿听见这个要求,顿了一顿。他倒不是不甘愿,只是觉得摘牌已是大辱,后面附加的事情有没有都并不能叫这屈辱再添上几分。 南宫雅懿是南宫家一支不起眼的旁族送来山庄的孩子。他父母早亡,在他十五岁以前,都在乡下的剑庐里长大。因为不爱说话,又性情木讷,唯一的爱好就是铸剑与练剑,所以周围的人都只叫他“小哑巴”。 十五岁后,本家来乡下挑选铸剑技艺出众的孩子,立即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到了本家之后,他很快就成为整个错金山庄最为出色的弟子,被南宫家上下一致认定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也是直到这时,老庄主才给他改名叫做南宫雅懿。 这次出门前,老庄主曾握着他的手满眼含泪道:“你身上所系的不只是整个南宫家,整个江南武林的安危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你此去只能胜不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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