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愈转身挡住榻上的李琬琰,他冷眼看向贸然进来的霍刀,语气不善:“何事。” “启禀王爷,南境急报。”霍刀脑袋越垂越低,片刻不敢抬头。 霍刀话落,寝殿中安静几瞬,接着响起脚步声,萧愈未曾回头,径直往外走去。 未央宫外,明琴从膳房回来就被霍刀拦在门外,不久何筎风前来,同样也被摄政王的手下阻拦住,两人等在外面,明琴担忧之色流于言表,何筎风面上虽不显,内心却交杂难安,不多时辰,他已觉得煎熬。 霍刀刚入殿不久,便跟在摄政王身后一道出来。 明琴看着走出来的萧愈,心里一喜,低身行礼后,端着粥膳快步跑入殿中。 萧愈走出寝殿,迎面便看见等候在廊下的何筎风,瞧他一身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御医。 萧愈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何筎风面上,果然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与那折了腿的裴铎如出一辙。 这是何筎风初次与摄政王直面相对,从前多是听宫人们私下议论,也曾有两次在宫中见到摄政王的仪仗,只是相距甚远,他只遥遥望到一个轮廓,却也能窥见宫人口中所说的气度不凡。 如今近距离直视,果然生得丰神俊秀,许是因久历沙场,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不禁震慑的气场。 乱世里,何筎风也算见过不少拥兵自重的诸侯,却从未有一位像萧愈这般年轻,优越,从容。 何筎风注意到萧愈投来的目光,他连忙垂下头,俯身揖礼:“太医院院首何筎风,参见摄政王。” 萧愈记住名字,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径直往未央宫外去。 明琴跑进寝殿里,见李琬琰身影孤独的坐在床榻上,她急忙上前,目光触到李琬琰苍白憔悴至极的面容,不禁心口一疼:“殿下,摄政王走了……” 明琴此刻怨极了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才好,只好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奉上:“奴婢从膳房取了些碧玉粥,香甜软糯,殿下可要尝尝?” 经了先前一遭折腾,李琬琰此时已觉不出饿,可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明琴见了,面露喜色,快步到茶案旁,将盛粥的白玉盏放在案上,掀开盖子,还隐隐有热气溢出来。 李琬琰费力撑起身子,往茶案去,她吩咐明琴:“将榻上收拾干净,被褥…拿去浴室都烧了。” 明琴闻言,摆汤匙的手一顿,回神忙应:“是奴婢这就去。” 李琬琰坐在茶案前吃粥,甜滋滋的米粒滑过舌尖,她尝到甜味,终于从四下茫然中一点点抽回思绪。 明琴收拾好一切,再回殿中,忽想起何筎风还等候在外面,连忙禀给李琬琰。 李琬琰将一碗碧玉粥吃光,身上缓了些力气,让明琴把何筎风召进来。 萧愈走后,何筎风兀自在廊下候了多时,久等不到里面李琬琰传召,又看着摄政王留下的一队持剑士兵,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等明琴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殿门内招手,他连忙背好药箱,快步上前。 何筎风在内殿里见到李琬琰时,心头一沉,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不止是身体上,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脆弱。 “院首何事?” 何筎风在李琬琰的问题中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要事。 “臣这几日研究陛下的脉案和药方,查出陛下病情忽而加重的原因。陛下如今圣体虚弱,药方的效果过于强硬,虚不耐受,才至陛下连连吐药,臣查阅古籍,只需再填一味药引进去,便能好转。” “好。”李琬琰闻言点头:“若需什么药材,院首尽管从尚药局中取。” 何筎风听了却面露难色:“回殿下,那药材名唤幽谷草,臣之前去过尚药局,并无此药。所以臣才来求殿下,要想办法弄到这药材才行。” “这药草很名贵?”李琬琰闻言不由蹙眉。 何筎风摇头:“这药草原是寻常,只是习性的原因,只生长在北境高峰的雪山上,在北境很是常见。” 在北境很常见,可近年来萧愈逐渐占领整个北境,很多与京城来往的商路,都被他下令阻断了。 “正因这药材既不名贵,用处也极少,尚药局这几年便不曾特意采买。” “那可有能替代的药引?”李琬琰问。 何筎风摇头:“若有药效相近的,臣岂敢来麻烦殿下。” 李琬琰一时沉默下来,如今京中与北境阻断,京畿地区的人若想去北境,听说需层层审查,在北境当地还要有保人。 萧愈一心想让李承仁死,求他自然是行不通,不仅不能求他,还要极力瞒着他,若让他知晓陛下需要幽谷草救命,他定更加全力封锁北境,不会让一颗幽谷草流入京中。 “还有……”何筎风为难补充:“每次药引,至少要熬半斤幽谷草,才能达到药效。” “本宫知道了,”李琬琰支颐飞快思索着:“你出宫后,再到京中的医馆看看,若有存余就都买来,如今摄政王的耳目遍京都是,切记不可露出风声。” “你画了药草图样来,本宫在北境还留有几个眼线,明日派人传信给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将药草运送入京。” 何筎风依言画了幽谷草的图样奉给李琬琰,他立在一旁,见她垂眸看纸上的图样,纤长的睫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一扇阴影,她坐在窗畔,微弱的光影下,本就清瘦的身量,更似一缕薄烟,美丽却极易破碎。 何筎风看着揪心:“殿下,可需微臣替您请个平安脉。” 李琬琰闻言,长睫颤动,她将手上图纸折叠好,抬起眼直直看向何筎风。 “本宫需要你开一副药。” “一副避.子药。”
第18章 日落后,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明琴手拿着一截短烛,将寝宫里的烛台悉数点燃。 何筎风怔怔立在原地,明亮起来的光线,将他面上僵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殿下…”何筎风开口,嗓音竟一时生出些沙哑,昨晚摄政王兵围未央宫的传闻,他一直以为是谣言,今日前来亲眼撞见摄政王的此举,他才相信,可是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竟敢…… 何筎风忽然跪地:“殿下,臣虽只是一介御医,不似大统领般能领兵御敌,但臣想保护殿下…和陛下的心,自问不逊于任何人,若殿下有任何难言之处,臣愿为您分忧解难,万死不辞。” 李琬琰看着忽然跪地的何筎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医者,即可用药救人,也能用药,断人性命。 下毒行刺,古往今来,皆是一本万利之事,有时候,更胜万千兵马。 李琬琰抬手,让明琴先将何筎风从地上扶起。 她看着他,面上温和笑笑:“院首的心意,本宫明白,也十分感激,只是如今,本宫不想如此做。” “先替本宫去配药吧。” 何筎风闻言,心底莫名生出几分落寞,他微微垂首:“是。” *** 萧愈走出未央宫门,便命霍刀去调查何筎风,不想他话音刚落,霍刀就在一旁如数家珍的禀报。 “启禀王爷,那何筎风今年才二十有六,他这个年纪坐上院首的位置,太医院中有很多人不服,且属下听到许多宫人私下盛传,何筎风至今不娶,是因与长公主之间有私情的缘故,之前的禁军统领裴铎与他在长公主面前是平分秋色,现下裴铎折了一条腿,想来往后何筎风会更受宠些。” 萧愈停住脚步,回头冷眼睨向霍刀:“本王不想听这些宫闱里的长舌闲话。” 霍刀意识到主子的神情不悦,急忙闭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何筎风出身医官世家,祖上都是御医,他祖父就曾做过院首,想来家学渊源,他的医术不会差。” “臣还听闻…这个何筎风是长公主当年去御医院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年一路提拔上来,长公主和小皇帝的所有药饮之物皆经他手,是最心腹之人。” 霍刀说完,悄悄觑着萧愈的脸色,试探问道:“王爷可是想除掉这个何筎风?他若一死,长公主必定要寻新的御医,届时我们也好安插自己的人手。” “派人盯着他,将他每日的行踪详细报给本王,他什么时辰进宫请脉,什么时辰出宫,务必详细。” 霍刀虽不懂萧愈的此番安排,但看他当下神情,不敢有丝毫异议,立即道:“是。” *** 未央宫里,李琬琰缓了些力气,想去御极殿看看弟弟,不想走到宫门口,被萧愈留下的士兵给拦住。 明琴见了,立即瞪眼:“你们做什么!想造反吗?” 守门侍卫看了眼明琴,接着转眸看向李琬琰,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回禀长公主,摄政王有令,殿下身在病中,为殿下的玉体着想,还请您留在宫里好好休养。” 明琴听了更气,正要争辩,被李琬琰拦住。 “你们王爷费心了。”李琬琰看着侍卫说完,转身将食盒递给明琴:“你替本宫去御极殿看看陛下,再去御医院,等院首将药煎好,你陪着院首一道回来。” 明琴双手接住食盒,闻言有些不甘心:“殿下……” 李琬琰吩咐完,再无停留,转身回寝宫。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看了看长公主利落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捧食盒愤愤不平走出来的明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们原以为执掌朝政多年的长公主必然性子强硬,他们奉命值守在此,肯定少不了一番争执吵闹,却不想这位长公主竟这般好说话,倒也免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自然,在不违反王爷命令的前提下,有些事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李琬琰回到寝宫,发现窗畔有一架烛台没有点燃,她端起一只蜡烛,走到窗畔,将烛台上的蜡烛一只只点亮,她立在烛台前,望着摇曳的火光出神。 从事发至今,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她至今都没机会见到刘氏,也不知究竟是计划的哪一环出现了纰漏,被萧愈如此机敏的察觉。 现在她人又被萧愈困在未央宫里,她已没有机会再去与萧愈硬碰硬了。 好在明琴和何筎风还能照常出入,她不至于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火苗闪动,晃了李琬琰的眼,她回神察觉到手上的疼,低头看见融化的烛泪滴在手背上,燎烧着的痛。 李琬琰将短烛放下,若刚刚没有霍刀进来打断,没有南境急报催着,萧愈是不是现下已经将她送进教坊司了。 从她图谋借兵反击萧愈开始,她就已料到事败会激怒萧愈,她虽不怕死,可也要在临死前,为弟弟留出一条生路来。 半个时辰后,窗外天色已深黑一片,明琴回来,何筎风将煎熬的避子汤药奉上。 李琬琰垂眸,看着白瓷碗中,那乌黑色的汤汁,苦涩的气味有些刺鼻,她盯看片刻,最后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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