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萧愈八岁那年,京中来诏,要谢家送位子女进宫,名义上说是给宫里的公主们当伴读,实际是天子愈发忌惮谢家,要捏个人质在手里,以免谢家作乱。 萧夫人不舍儿女,自请前去,一去十余年,最后客死异乡。 萧夫人死后,谢家仍是不免要送儿女入京,当年谢家原本选了年龄最大的长子前去,可后来临到进宫之期,萧愈突然留下一封书信,随着京中使者提前上了路。 他在信中说,兄长的婚期原在最近,那婚约是年幼时就定下的,他心知兄长期待数年,不忍他为此错过良缘,他虽是家中最小,也没有让姐姐一介女流身涉险境的道理,便自作主张,望家中人勿追勿念。 当年谢家大郎看到信后,立即策马去追,昼夜不歇,追出百里,终于追上萧愈,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兄弟两人还是没有换回来,萧愈替兄长去京城做了人质。 德叔思及过往,眼眶微湿,眼见萧愈走近,连忙低下头,枯瘦的手揉了揉眼睛。 萧愈看在眼里,不由问:“怎么了?” “风沙进眼了。”德叔憨厚笑笑,随后连忙扶着萧愈的手臂向外走:“都在等王爷了,老奴今早命厨房做了王爷最爱吃的西河鱼,时间久了怕不好吃了。” 花厅里早早等候着二男一女。 军师白天淳,如今已过天命之年,鬓边虽有白发,但双目尚炯炯有神,一看便知精神矍铄,一身灰青色的衣袍,布料虽寻常,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身后站在一个年轻男子,与萧愈年岁相近,但眉目间的神情看起来更稚嫩几分,生得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身上穿得是一匹价格不菲的缎金料子,他看后藏着一个姑娘,瞧身量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举动未免还像个小孩子,躲在自家兄长背后,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红着脸悄悄打量着萧愈。 贺兰辰将妹妹贺兰月从背后拉出来,拱手对萧愈见礼:“让王爷见笑了,月儿,还不见过王爷。” 贺兰月被兄长无情的拉出来,小脸烫红的厉害,她朝萧愈害羞笑笑,接着低身行礼:“愈哥哥。”随后又慢慢躲回贺兰辰身后。 白天淳见了,从旁捋着胡子笑道:“月姑娘刚刚不是最盼着王爷回来吗,如今怎么反倒害羞起来。” 贺兰月被白天淳拆穿后,害羞的更厉害,红脸嘟着嘴不肯说话。 白天淳话落,转眼观察一旁萧愈,见他眉眼之间毫无波动,甚至有几分冷清,心下了然,抿了抿嘴,轻咳一声,岔开话题:“王爷来京之后,一切可都还顺利吗?” 萧愈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在席间落座,众人跟着都坐下,德叔坐在最末尾端,指点着下人们如何布菜,特意盯着那盘西河鱼,要摆到离萧愈最近处。 贺兰月见了,在旁捂嘴笑:“德叔还是这么偏心愈哥哥。” 德叔听了也不反驳,笑呵呵让下人端了菊花糕给贺兰月:“老奴也记着月姑娘呐。” 贺兰月眼睛一亮,她咬了一口菊花糕,笑嘻嘻朝德叔眨眼,接着她转头看向主位的萧愈:“愈哥哥,明日生辰还是我们大家一起过吗?” 萧愈顺着贺兰月的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才被冷水压下去的烦躁再次涌上。 他的情绪都藏在眼下,看向贺兰月:“明晚王府有大宴,要宴请朝臣…和长公主。”
第20章 萧愈走后,李琬琰浑身无力,她疲乏的厉害,索性放纵困意席卷而上,直接睡在了柏茗堂。 再醒时已是日暮西垂之际,明琴一直候在门外陪她,回到未央宫,李琬琰发觉之前守在外面的侍卫全部撤了。 宽衣沐浴后,李琬琰觉得身子清爽了,这番似乎没有前一次那么强的后遗症。她便一边吃酥酪,一边坐在书案前批折子。 暖黄的烛光映在美人容颜上,照亮的肌肤犹似一块无暇白玉,缱绻的睫微湿的发,被甜水润色的唇瓣娇艳欲滴,举手投足透出几分慵懒, 李琬琰看着看着折子,忽而想起什么,唤来明琴:“将库房的册子拿来。” 明日是萧愈的生辰,听他先前的意思,是要在王府设宴,宴请群臣。 李琬琰拿着册子挑出两份厚礼来,一份以陛下的名义,一份以她的名义。 “明日你和御前的吴总管,代本宫和陛下将贺礼送去摄政王府上。” 明琴站在旁边听了,犹豫问:“殿下…您不去吗?” “不去了。”李琬琰将册子合上,丢到一旁,继续看折子,今天膳房酥酪做得格外好吃,她吃光一碗,又让明琴再取一碗来。 明琴听了,先上前收起被李琬琰丢至书案一角的库房册子,又端起空碗,俯了俯身:“是。” 许是下午睡足了,李琬琰精神状态格外好,一连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折子全看完了,过了子时,才觉困倦,睡前饮了碗安神药助眠,一觉睡到晌午才醒。 李琬琰起床后,看到明琴已经将她昨晚列出的礼单全部装箱,她想起昨天伤得不轻的何筎风,她能理解萧愈把她悄悄送去北境的人抓回来,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和何筎风一个御医过不去。 “本宫有几瓶消肿化瘀的良药,你出宫的时候顺便送去何府,替本宫看看何筎风。” 明琴应下,去宫中小库房取药,不久神色匆匆的跑回来。 李琬琰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见明琴的神情,疑问道:“出什么事了?” 明琴听了先是摇头:“回殿下,是霍刀,在宫外求见殿下。” 李琬琰闻言,不必细想,也知他是为萧愈前来,她继续梳头发:“先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说本宫尚未起身。” 明琴见了霍刀,原是有几分慌张的,生怕他们又来找事,可不想李琬琰的反应竟如此漫不经心,她眼见李琬琰情绪从容,一时也跟着稳定下来:“是。” 明琴重回到宫门口去见霍刀:“长公主殿下尚未起身,霍副统领有什么事且先候着吧。” 霍刀闻言不及回应,便见明琴转身往回走,顺道带上了未央宫的大门。 霍刀身后跟了几个侍卫,都是幽州军出身,才被新编入禁军中,他们眼见未央宫朱红色的大门在面前轰然关上,不由面面相觑。 有人上前问为首的霍刀:“大人,您可是得罪了这位姑姑?” 霍刀手里握着百八十斤的长戟,闻言回首看了看身后人。 身后人便继续解释:“好歹也请您进宫里坐着等啊,再不济…也能帮咱们传个话不是…” 虽还是春日里,正午的阳光却不减毒辣,照在略厚重的侍卫铠甲上,不一会便出了一身的汗。 霍刀本就生的高大黑壮,站在烈日下晒久了,额角开始一滴滴往下掉汗,他不禁开始思考手下人的话,心里道怪,不曾啊…… 李琬琰在宫里吃了盘新鲜的瓜果,瞧了瞧窗外的阳光,算着时辰,日头已过了最热的时候,她唤明琴,将霍刀召进来。 明琴开了宫门,打眼瞧见还等候在外的霍刀,看他面颊黑里透红,活像个烤熟的地瓜,她心里想笑,只觉解气,面上依旧端得一本正经:“殿下醒了,霍副统领请吧。” 霍刀闻言,将手中的兵器转身交给下属,抬起大手擦了擦面上的汗,大跨步迈过未央宫的门槛。 霍刀站在寝宫入殿的玄关处,隔着一道山水屏风,行了个礼:“启禀长公主,摄政王让臣来送帖子,今晚王府设宴,还望殿下务必前去。” 霍刀从怀中掏出帖子,交给明琴,明琴绕过屏风入殿,双手递到茶案前。 李琬琰用银制叉子叉起一块汁水饱满的月白梨,垂眸瞧了瞧案上的帖子,她思付着霍刀口中那‘务必前去’四个字,她原以为萧愈此时是不打算让她出现在朝臣面前的。 李琬琰慢条斯理的将梨块吃下,才回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李琬琰现下有些猜不准萧愈的心思,若说她没有向刘常怀借兵之前,他们大还可以在表面上维持个友好和平的假象,在朝臣们面前做做戏,现下闹到这般地步,萧愈本该连和她做戏的心思都没有才对。 明琴有些担心,生怕是一场鸿门宴。 李琬琰又吃了几粒葡萄,便开始沐浴更衣,她多日未去上朝,想来外面早已传得众说纷纭,朝臣们这些时日连上的几道请安折子,足以看出他们的不安。 李琬琰特意挑了一件庄重华丽的裙裳,不知怎得,她今日的气色较前几日多了些红润,涂上胭脂,姿容愈发艳丽夺目。 李琬琰定了彭副统领带一百禁军随驾出宫,又将陈副统领召来仔细叮嘱一番内宫宫防,以保证御极殿的安全为重中之重。 天色将晚,李琬琰坐凤撵出宫,前往摄政王府。 此时摄政王府内已宾客如云,丞相携夫人,和自家孙女侄女一共三个妙龄姑娘登门为萧愈贺寿。 丞相的小心思,在场谁人看不出来,但可巧,朝中大半官员都全带了女眷,每位夫人身边都依偎着一个乖巧娇俏的女孩,环肥燕瘦,一眼望去,像御花园中的花朵一样娇艳养眼。 李琬琰的车架快到摄政王府时,已有内侍先一步跑去通传,等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到场朝臣们全部站在府门外相迎,李琬琰扶着明琴的手踩着三级杌凳走下马车,意外的在一众人群中看到了萧愈的身影。 他今日竟穿了件红色的锦袍,负手立在人群中央,显得愈发鹤立鸡群,俊俏的像个新郎官。 众臣跪地,唯他一人静静站立,墨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白玉为冠,李琬琰忽而想起,当年他的弱冠之礼,观礼的只有她一人。 李琬琰收回与萧愈对视的目光,看向地上拘礼的众臣,道了句平身。 她与萧愈并肩走入王府,众臣随在身后,入了王府后花园,才知里面还候着乌泱泱的一众女眷,期间妙龄少女不下百人。 李琬琰到王府的时辰刚刚好,萧愈下令开席,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他的旁边,不高不低,既不损她颜面也不失他威严。 主位下,右边首位坐着丞相,他身后坐着的三位姑娘,容貌一个赛一个的出挑,风情各异,各有千秋。丞相后面是其他朝臣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落座,李琬琰目光扫过每一位朝臣身后,或多或少都跟着位妙龄少女。 李琬琰不禁挑眉,细想想,倒也是意料之中。 萧愈如今虽三十有余,但看容貌却不显,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在场男子无一能及,单这张脸,就足够讨女孩子们欢心,更别提他手握七十万大军,实力乃天下诸侯之首,如今又是王位之尊,他日振臂一呼,改朝换代,王妃变皇后,对于任何家族来说,都是不愿放弃的诱惑。 李琬琰收回目光看向坐下左侧,为首坐着的是位面生的老者,简单的青衫布衣,打扮虽不富丽,气度却让人过目不忘,他身边还坐了两位年轻男女,女孩子生得很明艳,正嘟着嘴和身旁的男子撒娇,似乎有几分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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