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紧闭上,十六扇的落地屏风隔绝了所有声音,宋善宁宽衣解带,沉入浴桶,半张脸都藏起来,绯红的双颊掩在氤氲雾气之中。 周边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宋善宁侧着身子,用脸颊贴着略显冰凉的桶壁,终于降了些温度。 碧螺方才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您当时醉得没什么意识了,直接撞到了谢公子的身上,碧螺说,是谢公子将您抱上马车的。” “当时没办法,奴婢就让谢公子一并上了马车。” “路上的时候,您似乎把谢公子当成陛下了,拉着他的袖子不放,碧螺说,您还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 “您一路拉着谢公子的袖子。” …… 降下来的温度再度烧上去,宋善宁神思飘远,忍不住想象碧螺说得画面。 许久之后,内心的羞涩之感稍稍退却,她也算是勉强能面对自己醉酒之后对着谢谌撒娇的事实。 浴桶里的水都放凉了,宋善宁随便捡了一条宽大的巾帕裹住湿漉漉的身子,同时唤了人进来为她擦头发。 碧螺拿着篦子和玫瑰水进来,为她擦干、梳拢一头乌云般的墨发。 宋善宁坐在妆台前,舒适地眯了眯眼睛,小猫似的蜷了蜷小腿。 碧螺问:“殿下,您头还痛不痛?” 宋善宁揉了揉眉心,“头倒是不痛,就是有些饿了。” 碧螺笑着道:“已经预备好早膳了,都是您爱吃的。” 宋善宁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篦子沾着玫瑰水,梳上半湿的长发,不大的房间里沁满浓郁芬芳的玫瑰香气,宋善宁揉了揉耳根,忽地问:“碧螺,昨日谢谌送我回府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碧螺不妨她会这么问,愣了愣,回想道:“谢公子什么都没说,奴婢请他坐下喝茶再走,他也没应,很快就离开了。” “很快离开?”宋善宁问,“那他表情如何?” 碧螺诚实回答:“没什么表情,冰块一样。” 听到这个回答,宋善宁的一颗心猛地坠了下来,原本期待的情绪也都消失不见,只剩满心的懵然不可置信。 碧螺瞧着宋善宁宋善宁的脸色不对,连忙问:“殿下,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宋善宁回过神来,勉强勾出一抹笑,“没事。” 心下却冰凉一片。 听着碧螺的叙述,昨日在马车上时,她深醉时,神思不清地扑在他身上,那么与谢谌之间的动作定然是暧昧至极才对。 如此情况之下,这男人却没有半分的动摇。 举手投足之间规矩刻板也便罢了,神色也挑不出什么错。 除了能说明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君子之外,也只能证明,他对自己,当真是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旖旎心思。 这段日子一来的主动撩拨,忽然成了一个笑话。 她这般主动、努力,却不能撬动他的心半点。 第一次,她心里有了动摇,若是日后真的和这样一个冰块似的男人成亲,真的能安稳余生么? 她当时挑中谢谌,不止是因为与她相识的年轻公子寥寥无几,而是谢谌本身,也与她心里的条件很是合适。 样貌出众、性格端方守礼。 最重要的,是他不高的出身,日后就算生出什么意外,她也不必惧怕夫家会只手遮天。 但是现在,她对谢谌了解欲深,她甚至觉得,谢谌会当成拒绝皇帝的赐婚。 碧螺为她挽好发,出门的常服在外面屏风上搭着,她问:“殿下,您今日出门么?” 乱糟糟的思绪被强行收起,宋善宁恍然回神,恹恹道:“不想出去了。” 之后一连五天,宋善宁都没有出门,碧螺和银梭都能瞧出她情绪不对,但都不敢劝,只怕是那天的酒劲还没过去。 直到第七日,宋彦成的小厮递来帖子,说是康平王邀她小聚,地址很陌生,宋善宁从未听说过,但看见小厮手里的腰牌,还是命人准备马车。 将近一个时辰后,宋善宁到了目的地,她穿着一身素简的男装,带着帷帽,走在巷子里不怎么惹人注意。 一件不起眼的小店,宋彦成坐在凭窗处朝她招手,“善善。” 宋善宁连忙上楼,小店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宋彦成还保持着往外看的姿态,宋善宁也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往外看。 “彦成哥哥。”周边还有人,宋善宁压着声音唤他,“你在看什么?” 宋彦成点点远处,“你瞧瞧,这是哪?” 宋善宁凝神去看,能隐约看见高大的楼阁亭台,再看这高大的围墙,应当是什么皇家园林的后门,可是左右环视一周,却又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她摇摇头,问:“这是?” 宋彦成朝她招招手,宋善宁附耳过去,听到很轻的几个字,“宁阳长公主府。” 宁阳长公主? 任是听到答案,宋善宁也要反应一会。 宁阳长公主宋梧,今上的亲妹妹,是先帝乔妃所生。 乔妃出身武将世家,在朝中地位不高,但为人年轻活泼,先帝晚年时,很是宠爱乔妃,她共生了一儿两女,最后只剩宁阳长公主这一个女儿,因此小时候,最得先帝宠爱。 只可惜没多久后,乔妃的兄长就被卷入太子谋逆案,乔妃为兄求情被拒,自戕而死,宁阳长公主的地位跟着一落千丈,直到后来先帝驾崩,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之后今上登基,这个本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妹妹被打发出宫,随便选了一处偏远的宅子赏赐给她。 再后来,她到了出阁的年纪,林皇后曾亲自为她挑选驸马,只可惜选中了两个都在婚前夭折,民间便传这位长公主殿下天煞孤星,她也开始深居简出,再也不出现于人前。 如今她已经年逾三十,仍未婚配。 自从宋善宁长大有了记忆之后,她还没有见过这位姑姑。 分明是个真正的金枝玉叶,却落得如此唏嘘境地。 宋善宁无声地感叹一声,却不知道宋彦成为什么要约她来这。 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宋彦成说:“你还记得纭娘的孩子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这座公主府里。” 宋善宁一愣,“怎么会在这?” 宋彦成道:“有一个与纭娘相好的女子是公主府的乐伎,名卉娘。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娘和宁阳公主有些交情,这几日佯装家里要办宴会,往公主府借了几个乐伎,明里暗里打听了一下这个卉娘,都说她不对劲。” 宋善宁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宋彦成那一侧,与他并肩,轻声问:“怎么不对劲?” 宋彦成说:“都说这位卉娘云英未嫁,却好像有了孩子。” 听到“孩子”,宋善宁便知道宋彦成定然是握到了什么证据,眸光倏地一亮,她问:“那这卉娘现在在何处?” 宋彦成这回没答,只摇了摇头,然后又往巷子口指了指,“你看那里。 ” 宋善宁瞧过去,发现那里支着两个简陋的馄饨摊,偶尔有行人路过,吃完就走,没什么异样。 可她却注意到那负责生火的老板娘,对着的方向正是宁阳公主府的角门。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那是……” 宋彦成道:“是,钱兴为也查过来了。” 原本松落几分的心脏再度被揪起来,若是真的让钱兴为先找到卉娘和孩子的话,没准就会被杀人灭口,之后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而她在父皇母后跟前,又只剩空口无凭。 她心头烦乱,多想直接冲进去把人绑回来,却又不能打草惊蛇。 她并不想让钱兴为知道。 正想着,宋彦成又开口了,这次语气更沉,似乎有些犹疑,“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咱们这位宁阳姑姑不简单,她的府里,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宋善宁一愣。 但是宋彦成也不能完全确定,只说再给他时间查一查。 宋善宁听出来,这是与朝局相关,她不好插手,但答应下次进宫,会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 不多久,暮色洒满街道,拢出一方安逸的黄昏。 两人一道用了膳,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其实两人府邸离得不远,但是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巷子口就分开了。 拐上繁闹的长街,有阵阵酸甜香味扑鼻,撩开车帘一瞧,原来是一间专卖是酸梅汤和山楂糕的铺子。 宋善宁这几日胃口都不大好,方才也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忽然有些饿了,便让人停下马车,去买一些来。 马车就这样停到路边,宋善宁与碧螺下车,忽然一阵乌泱泱的马蹄声响,有十几个人在前面开路,跟着是一辆疾驰的骏马飞驰而来,所过之处尘烟尽起。 这时,宋善宁正好拎着食盒出来,立在马车旁,不想那一碗冰凉的酸梅汤就这样被尘土泼了个正着。 手里的吃食没有盖住,一下子变得灰蒙蒙,手上也全是尘土。 跟着一阵勒马,好像是方才穿行而过的那人忽然停下,身下的宝马打了个响鼻,声音之大,吓得宋善宁险些把盒子掀翻。 她心里不悦,但她不会在街上发脾气,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气,可是胃口也被一并搅没了。 碧螺看她脸色难看,连忙问:“殿下,要不去买点别的吃食?反正时辰还早,咱们还能在街上逛一逛。” 宋善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心情,正要上马车,却见远处有一着银铠的年轻男人朝她大步走来,她微蹙起秀眉,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 先是看清他专属禁军的银铠,再是高大的身材和两条长腿,再往上,是一张俊俏的脸,俊眉星目,薄唇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宋善宁遮面的帷帽方才撩上去了一半,此时露着半张脸,仰面与他对视。 四目相触,有短暂的交接。 宋善宁微怔之下,对方先开口,“果然是你。” 见她不说话,他挑了挑眉,添上些不悦,“三年未见,就不认识我了。” 语气不甚客气,宋善宁却回过神来。 眼看着这人还要再开口,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旁边的僻静处来。 等到周围只剩碧螺一人时,她才松口气,跟着上下打量面前这男人片刻,终于叫出他的名字,“楚恒略。” 楚恒略任由她打量,语气不大高兴的样子,“还以为公主殿下贵人事忙,早不记得臣了。” 宋善宁听他这语气,忍不住抿唇一笑,小声道:“三年了,还记恨我呢?” 楚恒略矜贵地哼了一声。 宋善宁想到方才那阵势,给他看自己手里的食盒,告状似的,说:“你看,都是你方才骑马骑得太快,我刚买的山楂糕都不能吃了,是不是我父皇答应封赏你,所以你回城都这般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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