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姨?”谢谌没想到会是她来,有些惊讶地唤出声来。 织锦双眼含泪,却让人觉得,她是在笑,她不住地点头,好半晌才应了这一句,“诶。” 谢谌立即坐起身,将她扶到桌前坐下,“锦姨,您怎么来了?您不是,从不出门的么?” 织锦因为脸上有伤疤,很怕被人瞧见,所以平时极少出门,更是从不和陌生人打交道。 因为她会出现在这,实在令人诧异。 织锦将食盒撂在桌上,揭开盖子,饭香扑鼻,谢谌忍不住探身去看,只见食盒里装的全是他喜欢的饭菜。 心口蓦然一酸,千言万语,谢谌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织锦将饭菜一一摆出来,直到填满整个桌面,才转头看向谢谌,柔声问道:“膝盖,还疼吗?” 谢谌倏地一愣,“锦姨,你都看见了?” 织锦点点头,心疼地说:“我知道,你定然心情不好,要不然,怎么会连有人跟着你都不知道呢?” “廷安侯府也不回,窦家也不进,锦姨真的以为,你不愿意再认我们了。” 听了这话,谢谌有些歉疚地说:“抱歉,锦姨,这些天让你担心了。” 织锦摇头,“说来僭越,但是无郁,我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看待的,而不是因为,你娘是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只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平安无郁。” “而不是让身份,成为你心头难以跨过去的坎,反而阻碍了你。” 这话说得温柔,好似一道暖流,淌过谢谌干涸枯萎的心脏。 他点头答应。 心里却在想,他想要的,注定得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吹空调吹的有点发烧,迷迷糊糊的没有精神,码不了字,断更了好几天,实在对不起大家,之后恢复日更,今天还有二更
第33章 梦境 纵使他答应的迅速, 但织锦好像知道他心里抑郁难消似的,竟然还带了两瓶自己酿的清酒。 她打开酒塞,摆到桌上,推到谢谌的手边, “你从小便不好酒, 但听将军说,一醉解千愁。锦姨没本事开解你, 不如尝尝这两壶桂花酿, 我家娘娘……” 话说到一半, 织锦便已经察觉到自己失言,她连忙止住话音,想要遮掩过去。 不想谢谌却说:“锦姨, 我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苗氏。 织锦眼里的泪当即便有些刹不住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怀念, “你娘她……温柔,聪慧, 是我在这世上见过心肠最好的女子。” 织锦原是东宫的婢女, 当时东宫的太子还是宋温, 宋温大婚,迎娶苗氏女, 织锦便被差遣到太子妃的院子当差。 只可惜, 当时的苗氏并不得宠,院子里的下人拜高踩低, 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后来人手不够, 织锦便贴身伺候苗繁映。 那时的苗繁映不过十七岁, 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她出身尊贵,却没什么架子,更像是邻家少女一般明快,在这座华丽冰凉的东宫里,像一株娇艳明媚的桃花,只要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被她折服。 除了宋温。 宋温不喜欢过于明艳俏丽的女子,更爱林氏的温顺柔婉。 以至于林氏远嫁襄州之后,他仍是对她念念不忘。 娶了苗繁映之后,也只在新婚当日同房,之后两人便是各睡各的,除非是要进宫,要不然连面都见不着一面。 后来,还是太后出面劝说宋温,毕竟林氏远嫁,与他再无可能,苗氏却是他的发妻,注定是要携手一生的。 彼时又恰逢宋温生了一场大病,苗繁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直到他痊愈转醒。 宋温自是十分感动,想与她说几句体己话,苗氏却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一溜烟跑出了宋温的主殿。 当时所有人都没料到,宋温更是又气又怒,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柔化十分可笑,他吩咐人伺候他起身。 不想两刻钟之后,苗氏又回来了。 “这几日侍疾疲累,妾身不敢面君,自要梳洗打扮,让殿下瞧见我最美的一面。” 她是那般落落大方,纵使在夫家失宠,亦不曾折损了半分骄傲。 那样的美,与林氏截然不同。 林奉云出身一般,与他相识相知乃是高攀,因此心思十分敏感纤细,对于宋温也是依附和依赖。 宋温享受被心爱的女子仰望的感觉,却也欣赏像苗繁映这般温柔却充满韧劲的女子。 渐渐的,他被苗繁映吸引,夫妻俩愈发和睦恩爱。 不多时,宋温登基,立苗氏为后。 一年后,苗氏有孕,宋温欣喜万分。 那毕竟是他的嫡长子或嫡长女,他如何不高兴欢喜。 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可就在这时,宋温与林奉云重逢了。 用苗繁映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宋温看她的眼神变了。 从前含着爱慕欣赏,那之后,却只剩下愧疚和遮掩。他一面觉得对不起怀孕的发妻,一面又心疼备受折磨、遍体鳞伤的青梅。 最终,还是幼时青梅更让他升起保护之欲。 他为她惩治他的前任夫家,对抗朝中老臣,说服太后,却忘了再关心为他怀着嫡子的发妻。 再明艳的花也要枯萎,苗繁映便是在那时,迅速消瘦下去,她不再爱笑,甚至不爱说话,有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等,从天黑等到天明。 后来生产当日,苗繁映只想见一见他,织锦哭着冲出寿云宫,到乾安殿去请宋温。 但宋温并不在宫里。 先前林奉云被诊出怀有身孕,且是前夫之子,老臣的反对之声更甚,宋温没办法,只得先将她安置在京中的一所别院。 当日,林奉云割腕自杀,险些丧命。 宋温便是去看她。 起先,宫里的人还都瞒着苗繁映,后来却瞒都瞒不住了,因为宋温怕林氏再想不开自杀,干脆直接将人接到了后宫。 苗繁映生产时便险些丧命,后来听到这些事,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后来苗氏逼宫,要求宋温交出林奉云这个祸国妖女,期间宋温再也没有踏入过寿云宫半步。 后来苗氏被全家抄斩,旨意传到宫里,苗氏的眼神绝望又悲凉。 她抱着怀里的儿子,该是开心的,却看不见半点希望。 织锦变着花样的做她喜欢的吃食点心,可她一样也吃不下。 父母亲人,甚至苗家的全部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怀里的孩子,本该是大燕一出生便在万人之上,这会儿却无名无姓,甚至得不到自己父亲的一个眼神。 以至于后来她让织锦将孩子偷偷带出宫,织锦竟不觉得意外。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或许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 这十几年来,织锦几乎每一日都能梦见他倚在床榻上的模样,嶙峋的骨腕看不出半点明艳的曾经。 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在最美的年纪被移植进东宫,迅速盛开,又迅速枯萎。 最后连尸.骨都没留下,就那样在人间烟消云散。 好在还有谢谌。 织锦看着眼前的人,眉眼之间简直和他娘一模一样,她终于说出那句话,庆幸又欣慰的语气,“你能平安长大,娘娘的命便不算白搭进去。” 谢谌敏锐地察觉到这话的深层含义,“所以,林氏她……” 织锦叹一口气,“皇帝心软,对于皇后娘娘总是心软的,若是娘娘没死,林氏必定是不能坐到后位上的。” “原来是真的。”谢谌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织锦没听清,连忙问他:“你说什么?” 谢谌摇了摇头,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和织锦各自斟上一杯,“锦姨,多些你告诉我这些。” 织锦与他碰杯,说:“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像让你报仇,只是不想你糊里糊涂地活下去,更是有私心,怕你真的忘了你娘……” 谢谌郑重地握住她的手背,“不会的。” 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谢谌问:“锦姨,跟着你的人呢?” 织锦指了指楼下,“在下面等呢。” 谢谌站起身来瞧了瞧,果然看见窦府的马车在下面,但他还是坚持将织锦送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房间。 和方才离开时一个样,桌上摆着饭菜酒杯,谢谌再倒上一杯,仰头喝了下去。 他不好酒,平日喝得也不多,这桂花酿平时是窦承喝的,后劲很大,此时他刚灌下去两杯,便已经觉得有些醉了。 若是平时,他必定在清醒之时克制住自己,不要再继续喝下去了。 可是这次,他选择了放纵。 一杯接着一杯,醇香的桂花酿入喉,很快便喝干了整整两壶。 谢谌觉得有些头晕,耳侧也发烫生热,可是从镜子里看,面上却又十分正常。 他没了力气,踉跄几步将自己仍到床榻上,烛火都没熄,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方才没有关紧的窗户缝被风吹得大了一些,烛火正对着窗户,大约就是被风吹灭的。 脸上的热意已经退下去,酒劲却没有全消。 他没再点灯,就立在窗前往外看,看月亮的位置,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就这样,谢谌沉默地立了一会儿,像是在赏月,但更像是在发呆。 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谢谌忽然将窗户整个推开,然后直接隔窗翻了下去,如一只狸猫,在黑夜里轻巧地落了地。 这个客栈有些偏,在楼上还能远眺到京城的夜色繁华,落地之后,便只有徐徐吹来的风,将他的宽大的袖口吹得都鼓起来了。 谢谌脚下不停,没多久就拐出了夜市,走进了一个寂静的坊巷。 十步一守卫,是皇家所在的惠宁坊。 谢谌走进去,借住黑暗隐藏着身形,看似敏捷冷静,实际上掌心腻满了汗意。 他是真的怕黑。 却不知为何,还要这般自虐似的,来惠宁坊。 明明她高居与公主府之中,有华丽的宫殿府邸相隔。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永安公主府,公主府前挂满了灯笼,几乎照亮这一方长街。 谢谌立在一处阴影之中,看着柔和的烛光,一路都在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锤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住心里的恐惧。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护卫换防时,才会发出一点脚步声。 不知站了多久,他看着那在夜色里,也泛着光的牌匾,终于想起离开。 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正好有一马车迎面而来,看方向,大约也是往永安公主府去的。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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