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宛俞那神色倒是只停留了一瞬, 她闻言并未看男子, 似乎也并未听出男人的暗示之语, 她抬首朝着远处看去。 那山边奇形怪状的山石,还有高高悬挂的太阳,以及身旁那郁郁葱葱的洋槐树,这一切都是代表着她的新生。 “表哥,日后可不必特意的提起李朝的太子殿下,当日的孙宛俞已然随着那场痛苦的火灾死去,如今的我不想再拘泥于往日,只想好好的活在当下。” 说完,就不管男人是如何的神色,她快步的朝着祖母和姨母跑去。 就像是娉婷的蝴蝶,再也不受人拘束。 ………… 炎炎夏日,虽然呆在深山中倒也算是避暑,但孙宛俞始终相恋一月前在酒肆里买到的那酒酿,等着可以下山那日,她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跟着族中的姐妹们,一同下了山。 沙漠又是许久未下雨了,漫天的风沙卷过,那深色衣褥的肩膀上瞬间落下薄薄的一层灰。 方才远远的就瞧见,那远处和胡族交界的城墙上似乎多了许多的兵。 走近了,这平日里人本来较多的市集,如今人眼寥寥。 再加上那重兵把守的国门,整个边疆的氛围显得格外的危险。 “老板,我要四壶葡萄酒。”孙宛俞说道。 周围的族人也都是先要早点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准备离开。 突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国门外,大漠的另一边一整整的马蹄声响起,那漫天的沙雾显示着来人定是人数极为多的铁骑。 因着绵延而高大的城墙,孙宛俞等人并未看清外面的清醒。 酒肆匆忙将酒递给孙宛俞边关了门。 杨坤带头,招呼着众人回家。 孙宛俞也收回了视线,勒紧了马缰,朝着回家的路跑去。 杨坤有意等着她,等着她再一次转头时,身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这守住了国门的城墙是你父亲亲自监工修建,而策划的是你的母亲。” 孙宛俞一愣,目光逡巡这绵延不绝的城墙。 “他们都是为边疆,为中原的百姓付出心力的人。” 孙宛俞不由的点了点头。 就在骏马要飞驰进山坳时,她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城墙。 即便是隔着几百米,她也一眼瞧见了那穿着披风,身穿铁甲的男人。 他屹立于城墙的正中间,手中拿着一把红缨枪,背脊笔直高大的站在那里。 狂风将他猩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露出他高大的身姿。 但面对着就像是破天儿来,滚滚的黄沙,他依旧是那样的坚定,整个人就像是这国门口的定海神针,无人敢进犯。 孙宛俞也就只这么仓促的看了一眼,便随着众人消失在了边疆集市。 是以她根本不知道,在她转过头之后,男人侧头微微的朝着她看了一眼。 随后,一支斥候悄然的从城门跃下,朝着山坳处悄然行来。 杨家还是一处世外桃源的安乐恬然之感。 孙宛俞心情颇好的进了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首位的祖母和下位的姨母。 许是因为天然的血缘关系,她对着两位长辈总是有很强烈的亲昵感。 “祖母,姨母。” 孙宛俞也不管自个儿浑身的黄沙,朝着祖母遍扑了过去。 拢月熟练的将蒲团放在老妇人的身边,就等着孙宛俞跪坐在上面呢。 “累不累?”宋氏拿出绣帕细细的将她鬓边的汗珠擦去,慈爱的问道。 “孙女不累。”孙宛俞摇了摇头,声音似江南的雨雾,带着甜腻的气息。 “你真真的是像极了你母亲,但又比她多了许多江南女子才有的婉约和精致。”宋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怀恋。 “江南水乡,女子是比北方的较为温柔些。” 孙宛俞想起自个儿的祖母是江南大家的嫡女,心中虽疑惑为何不见祖母说起过自个儿娘家的事,但也不会主动提及。 她想到了今日瞧见的城墙,那样的高大,漆黑,但却给人巨大的安心之感。 “祖母,今日表哥说那隔开胡族和中原的城墙是母亲策划的?”她不禁开口问道。 这是她几月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及那早逝的母亲。 宋氏和杨君欣自然是愿意多说的。 “是呀,你母亲自幼便是不爱女子闺阁内的那些,反倒是很喜欢钻研一些器物制造。” 宋氏说道:“我说了她许多遍,她也不改。” 一旁的杨君欣开口是满满的崇拜:“别瞎听你祖母胡说,你母亲呀,最是能干,小女儿家的那些哪里能拘束着她呢,她是为着天下安定而生的,心中谋划的也是安稳和乐,那城墙自修建起,边疆少了多少的烦恼,多少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连那集市也是那城墙修造后才慢慢成型的。” 那一日,宋氏和杨君欣说了杨锦瑶许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孙宛俞从未听过的。 突然,她想起了在江南时娘亲说的,她母亲最是喜欢喝若下酒。 哪知宋氏和杨君欣听到了,都是缄默了一瞬。 接着,还是宋氏开口说道:“当初国破后,你的祖父永安王带着杨氏一族来到这隐居。” “但并非是所有的杨家人,有的人称得上是国破家亡,心中不甘,满含仇恨要报仇复国。” “而有的人心思复杂,不甘荣华富贵如烟云过眼,于是这表面看似平静而安乐的杨家庄,其实暗地里又多股势力暗潮汹涌。” “你母亲又早慧,对于这些事务很是明锐,当即我和你母亲便处置了一些人,这才将逐渐躁动不安的氛围安抚了下来。” “但你母亲当时也就比你大了几岁,那些素日里整日一天玩乐的伙伴们,那样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她心中或许也有许多的愧疚吧。” 孙宛俞那里听过这些,她心中想起那早些年看过的话本子,那些英勇伟岸的女子,总归是下场都不会太好。 一想到此处,心中不免的有些伤怀,也对那早在记忆中残存着些许的模样的母亲逐渐的有了惦念。 “我的孙儿,你也是受了许多的苦楚,在祖母和姨母这里你只管做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所有的风雨,有祖母呢。” 谁知,一语成谶。 起先,先是消失了几日的杨坤带来了好消息,说是因着殿下胜勇的指挥,那些胡人不光是打了败仗,更是损伤惨重。 杨家人面上都很欢喜,甚至晚上祖母他们一家三口都还欢庆的喝了点葡萄酒。 孙宛俞心想,即便渭川负了她,但他的确是这世间最有本事的男人。 当得天下之主。 过了几日,孙宛俞习惯的沐浴后,拿起了一本书靠在床上瞧着。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林间过于的安静了些。 往日里总有各种鸟鸣虫叫,甚至是苍鹰盘旋归巢的声音。 可如今竟是连树林被风吹的莎莎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心中猛地提起,想要起身,但书都还未来得及放下,她的殿寝门就被大力挥开。 “拢月姑姑,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拢月脚步利落的进门,拿出姑娘素日喜欢穿的骑服,一边给姑娘穿着,一边说道:“姑娘快些穿上,你别怕,是后山那些胡人绕了进来,咱们杨家包括女子都是勇士,一下子就解决了。” 孙宛俞虽然天真,但瞧见拢月在月光下难看的神色,还有进门之后仓促的行动,哪里会真的相信没有事情呢。 “祖母和姨母呢?”她起身主动地位穿上衣服,连声问道。 拢月拉着她朝门外跑去,骑上马,刚跑了一会儿,就瞧见了整装待发的杨家人。 都是早晨刚拂晓时和她一起晨练的熟悉面孔。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了往昔的笑容。 “我们杨家人,誓死不让胡族踏入中原半步!!!”宋氏骑着骏马,手中拿着长剑,朗声吼道。 杨君欣纵马走到孙宛俞的身边,目光灼灼的看向带头的母亲,她低声说道:“母亲是江南大家的嫡出女,听父王说,她刚来北方的时候,父亲说话声音略大一些,母亲腿都会软。” 孙宛俞一愣,微微侧头朝着自个儿的姨母瞧去。 她想起了第一次伸手牵住祖母的手时,那满手的老茧,还有那拄着拐杖,行走飒爽的背影。 “过了几年,父母诞下了我们姊妹,正是一家和乐的时候,但当时风雨飘摇,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国破家亡,在一次父王不在,王府差了点被流民冲进去,□□烧,杀了我们母女三人的时候,母亲那样温柔婉约如水的女子,硬是护着我们姊妹,一直等到了父王的援救。” “祖母的腿……”孙宛俞不禁开口问道。 “对,你祖母的腿就是当时伤的,太医都说母亲的腿保不住了,但母亲便不,自那日后她日日苦练,一个连一点重物都未曾拿过的江南大家女,在国破时,她骑着马手中挥着长剑,护着我们姊妹一路北上,直到这隐世之地。” 杨君欣那张美艳的面容上是全然的敬爱与孺慕。 “所以,俞儿别怕,祖母和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杨君欣侧头,孙宛俞恍然觉得那张在月光下的面容竟就是她的母亲。 “就像是当年逃难时,阿姊紧紧的护着我一般。” 这话一落,孙宛俞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她晨练时最习惯用的一炳细剑。 “我也会保护祖母和姨母的!” 但这一声,恐怕只有她自个儿听到了,因为孙宛俞已经瞧见了远处犹如鬼魅一般的胡人朝着他们扑过来。 孙宛俞被紧紧的护在中间。 她远远的望去,只瞧见祖母那矫健的身影,和姨母纵马厮杀的背影。 漫天的血雾。 胡人就像是杀不干净一般,反倒是杨家人这边负伤的越来越多。 “怎么办,怎么办!” 孙宛俞瞧着姨母和祖母身上逐渐的也开始有了伤口时,她心中顿时间开始慌乱了起来。 她的亲人,她就这么两个亲人了。 突然,她恍然想到了那城墙上挥斥方裘的男人。 “拢月,你快去边疆防守的城池里寻太子殿下!” 话说完,孙宛俞乘着护着她不让她前进的拢月愣神时,猛然打马前行,直接朝着最前方奔去。 这一次,她也要像她祖母,姨母,娘亲那般,护着自己在意的人。 但就在她快要迎上那直直朝着她面容挥来的弯刀时,一杆红缨枪直直的越过她,插入了那胡人的胸膛。 接着一双大手猛的将她揽腰抱起,放在身前,抽出那杆枪,喷溅而出的血瞬间溅起。 那人一手牢牢的将她护在身前,女子只觉身后飞溅而来的热意星星点点的落在她的身后。 她的面容整个陷入了男人的怀里,熟悉的宽阔感和那淡淡的龙涎香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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