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文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站在屋内冲杨李氏招手,“你站在那儿作甚?快请先生们进来歇息!” “啊,对对对,是我疏忽了,先生,您请。”杨李氏赶忙抹了眼泪将一行人往里请,又让大壮去烧茶。 许仲阳跟在温佑棠身后进了屋子,但许妩说什么也不肯动了,这股味儿太冲,她一个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些。说句不上台面的,平日里的恭桶香屋子都熏着香呢。 她在踏进屋子闻见那股味道后,就想转身离开,可是先前在外等候时,她便瞧见左右邻里都扒在门缝处偷偷的看他们一行人。许常在他们下车后便将马车赶去别处歇着了,她又不敢一个人出去候着。而且,三哥也说这样不礼貌··· 所以,她只能躲在院角的树下捂着鼻子暗暗后悔。 温佑棠例行的问候了一下杨忠文,又让他节哀勿要太过伤心,最后才问他,“杨兄,恕我冒昧,令弟今年年纪几何?” “忠武今年腊月就整三十了,可他···”这话触及到杨忠文伤心处,他哽咽着未能将话说完。 李老板在一旁听着也安慰他莫要太难过,杨二弟心善来日定能投个好胎云云。 “那···他死因是什么?”温佑棠又问。 “乡长说,是溺死的。” 李老板随即解释,“咱们乡虽说在京郊,但地处也偏,杨二弟是夜里在田间的茅坑入厕,不慎跌进一旁的水渠中溺死的,第二天一早才被路过的邻里发现。” 温佑棠皱着眉头,觉得这话漏洞太多,“我也曾在乡下住过几年,家家户户应都是盖有茅厕的,令弟为何会在夜里去田间的茅厕?可是晚归路过?” 许仲阳也在一旁听着,“那他一夜未归家里人也应有察觉吧?” 这话确实问住李老板了,他也不过是听回乡的妻子说过几句。乡下人都是种地维持生计,北方少雨,农田的田埂处都开挖有两尺余宽的蓄水沟。听说杨家老二被人发现时,面朝沟底,整个人都泡发了,模样甚是骇人。 杨忠文又叹了一口气,“忠武还未成家。” 温佑棠和许仲阳对视一眼,似乎是想到一处了。杨忠文比杨忠武略长几岁,最大的孩子比方桌还高,而杨忠武竟然还未成家?虽说也听说过因家贫娶不上妻的,但若有薄田两分,也不至于食不果腹吧,更何况,杨家还有门祖传的手艺。 饿死谁都不可能饿死手艺人!杨忠武怎会人过而立之年,还未成家? 杨李氏在一旁沏茶,听到这儿时,忙接过话来,“温先生,这事难道与我二弟有甚关系?” “哦,我就是随口问问。” 杨忠文开口道,“老二年轻时性子洒脱,说想出门去看看,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近几年爹娘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我这才写信与他,只是老二他常年在外,居无定所,信件迟迟不达,去年年末才得以回乡。因此个人大事才耽误了。” “令堂令慈是今年年初辞世的吧?” 杨忠文点点头。 温佑棠又问,“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弟也到了而立之年,令堂令慈都未催过?” “年末公婆身体已不大好了,有心无力。再者,二弟也是个大人了,这事儿他自有主张,我们也不好多过干涉。”杨李氏接过话来,“温先生,这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是杨李氏第二次接话了,委婉的在催温佑棠勿要分心其他。 温佑棠每问一句,便要看看杨忠文身旁的杨忠武。在当事人面前谈论他的身前事,还真是有意思。常言道,死无对证死无对证。殊不知,死人也是能作证的。 “恕温某再多嘴一句,敢问杨兄,这宅子,您花了多少银两?” 杨忠文的脸忽地有些红,似是尴尬,又像是其他说不清的情绪。喏了喏,最后道,“温先生,虽然杨某身家不多,但一定会将酬金备齐的。即便是···即便是凑,也定会给先生的。” 温佑棠没想到对方竟然想到别处去了,摆摆手,“酬金便不必了。杨兄只消告知这屋舍,拢共花了多少银两?” 许仲阳见他坚持要问房价,也回头环顾了一番整个院子。不大,刚好够住一家五口。而且又身处城西这巷内,应该不会太贵。 “十五两七百文。” “可是一次性付清,钱货两讫?” “是了,东拼西凑算是凑足了。”杨忠文低了头有些为难,末了又补上一句,“温先生您放心,酬金该是多少便是多少,只要驱了这邪祟便好。” 温佑棠反问他,“你怎知道这一定是邪祟?” 杨忠文的双眼一下子进了光,“温兄这是有法子了?不是邪祟那是什么?” 温佑棠并未回答他,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敢问,这十五两七百文里,可有那八两六百五十三文钱?”
第1章 七步诗(八) 顺德元年新帝登基,命户部重新定了银钱的兑换细则,一改往年的因地区差异遗留的货币混乱弊端。 此前,一两白银约可兑换为九百至一千五百文制钱不等。户部的新文书下发后,一两白银定为一千制钱,也就是一贯钱。 李老板店内的面食,最平价的素面,也是五文钱一碗。六品京官的年俸是六十两,一月也就是五两。 而八两六百五十三文钱,对于一个乡下百姓来说,是真真不算少了。甚至等同于是一笔巨款。 杨忠文听闻温佑棠这话时,整个人都呆住,脖子僵硬的朝一旁的杨李氏看了看,两人的面容神情都是一样,惊! 而后又缓缓的扭回头,挤出一个笑来想缓解失态。“温···温先生,您这是何意?” 温佑棠抬头看了看杨忠武,后者此时身旁环绕的黑气愈发浓重,他很愤怒。 众人都等着温佑棠回答,却见他莫名朝着杨忠文身旁发呆,可杨忠文身旁什么也没有啊!几人不免生出一股凉意,尤其是杨氏夫妇,此刻更是坐立不安。 杨李氏终是等不住了,又迟疑的开口,“温先生,我夫家这怪病,可是棘手?若是···若是···”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温佑棠仍然是盯着那空处出神。 若是治不了,就不劳费心了?她是想说这句?温佑棠突然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 许仲阳伸手推了推温佑棠,提醒他,“温兄?” 温佑棠目光未离,慢慢道,“杨兄,您这事儿既然我接手了,定是要办成的。我是受了李老板所托,也受过他不少照拂,酬金自是不用。” “多谢温先生的好意,只是怎好让先生白跑一趟,该是多少便是多少的。”杨忠文缓了缓脸色,客气道。 “也可。那酬金便定为这八两六百五十三钱吧!” 李老板在一旁坐着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温佑棠竟然如此直白。但杨忠文此刻的样子,怕是经过这些时日的折腾,已经囊中羞涩了。为了缓和气氛,李老板开口,“先生,这断然不能让您白忙活一场的,不论如何,这酬金都是应该的。杨兄突遭此难实属不幸,我既然帮不上什么忙,这酬金便由我来出吧!” 杨忠文确实如李老板所想的那般,兜里已经没了几个子。如今李老板肯替他解围,他心中万般感谢,但周遭还有旁人在场,他也不便多说,只得向对方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李老板回了一个浅笑,示意他勿要担心。 表面上,这事好似就这么解决了。如今酬金谈妥,只剩办事了。杨忠文甚至松了一口气,带着期许的目光看向温佑棠,却发现对方脸色更冷了。 他转头想给内子一个示意,让她催催温佑棠驱邪一事。可杨李氏的脸色比他还难看,两人目光交汇后,停了一瞬,再回过头来时,杨忠文的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 这些微小的细节全被温佑棠捕捉入眼,他挪回目光,瞧着杨忠文的那张蜡黄的脸,问他,“杨兄可是想起来那八两六百五十三文钱的来历了?” 这下轮到许仲阳和李老板对看了,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温佑棠三番五次提起八两六百五十三文钱,莫非有些缘由? “温兄,这是怎么了?”许仲阳见杨氏夫妇的脸色愈发不好,终是没忍住,开口问他。 温佑棠用眼神去瞧那两人,似乎是在询问他们。但杨氏夫妇似乎有意避开,温佑棠微叹了一口气,道,“杨兄,既然你不愿说,那我先猜猜看吧。若是有出入的,还得劳烦你纠正一番了。” 屋内没人说话,温佑棠权当对方是默认了。 “这件事要从什么时候讲起呢?是三十年前还是十年前?”温佑棠右手拢在下巴处摸拭,思索片刻后又开口,“那就从十一年前说起吧。” “十一年前,杨兄应该是二十三四的年纪。杨家世代以木工为生,杨兄自小也便跟着令堂学艺。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意思是,先修养品性,才能管理家庭,然后治理国家,最后方能使天下太平。这话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或许太过于深奥,亦或是有些···多余。于他们而言,只要一家平安,食能果腹夜能安寝,家有良田手有余钱便是最大的福了。” “但往小了说,这话也能适用。令堂是读过书的人,因此也将两个儿子送进了学堂,虽说书读的不多,但识文断字明是非是不差的,而后才让学艺。令堂大概给杨兄定了规矩吧,我猜,应当是艺不成不成家之类的。对吗?”温佑棠停下来去看杨忠文。 杨忠文蜡黄的脸征了征,点点头。 “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杨兄在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才成亲的缘故了。而那时,令弟约莫是双十弱冠,年少气盛,不甘屈于乡下,故而想外出远游。至于令尊令堂肯不肯,又如何说服,这内里的我猜不出来,也不重要。” “总而言之,令弟远游了。而杨兄则在家学艺,而后出师成家。哦,漏了一点。令弟远游前,令堂应该是将你兄弟二人叫到身前,说了一件事。令堂的房内放置有三个瓦罐,平日里的工钱也好,农田的收成也好,所有的钱两都分成了三份,一份家用,另外两份则是给你们兄弟俩备的成家钱。” “再之后,杨兄你成家时,应当是聘礼不够,于是写信告知令弟,希望从对方的罐中取出部分借用······” 温佑棠说到此处时,突然觉得哪里有些没理清楚,正停下来细细思索时,一道声音从身后插了进来,“所以,是你偷用了你弟弟的银钱?” 众人回头,许妩站在门口处,一只手里拿着帕子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指着杨忠文。 杨忠文本来是身子前倾坐在椅子上听温佑棠叙述,突然被许妩这么一叫,如惊弓之鸟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慌忙摆手,“不,不是的。” 温佑棠见他这个反应,觉得自己思索的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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