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像是浸入了冰冷的湖里,彻骨的严寒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迫的他喘不过气,胸口的洞被那寒意越捅越大,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们,只有他和她。 他立在那里,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斜晖尽去,天色逐渐被黑暗笼罩,寒冷的风一阵阵刮来,撞得门扉哐哐作响。 望着他如枯叶般虚弱落寞的身影,书庭黯然一叹,无声地边上守着。 当长街上的宅灯亮又灭,四周的人家由欢闹到寂静,当稀疏的星月高高悬起,陆行云终于动了,只他立的太久,身子都麻木了,双脚跟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沉重极了。 书庭正想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暗淡的檐灯下,他扶着冷硬的墙,一步一步蹒跚地前行。短短几步路,他足足走了一盏茶,终于他回到院子进了屋。 书庭想跟进去,陆行云却抬手,背影凄清的好似寒风中的芦苇:“别过来。” 他摇摇晃晃往里走,终于消失在书庭的视线里。书庭目中泛起担忧之色,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在外面候着,这一守就是整宿。 翌日清晨,他故意挨了时辰,等日影高挂时,才推门进去,可刚进屋,他就看见陆行云呆坐在桌畔,双眸呆滞布满血丝,眼角乌青,疲惫得像是一夜都没有睡。 书庭瞳孔一紧,张了张唇,却只化作一声轻叹,端着铜盆走到近前,默默服侍他洗漱,挑了件他素日常穿的衣服。 正要离去时,身后却传来男子淡淡的声音:“去买件大红的。” 书庭一惊,回身望去,见陆行云站在窗前,默然地望着隔壁院子里那棵已经稀疏的桂花树。 “好。”他应了一声,立即出去,跑遍了整个杭州城,挑了七八件各个样式的大红衣袍。 陆行云看过之后,指了最中间那件,腰封上有祥云纹路的。 之后陆行云便留在院子里养伤,时而看书,时而立在廊下看那棵桂花树,但大多时间却在闭目沉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般过了半个月,已是隆冬时节,杭州迎来了第一场鹅毛般的大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杭州银装素裹,望之白茫茫一片。 “好美啊!” 烨烨望着院里的雪,兴奋极了,扔掉暖炉跑进院里,打起雪仗,姜知柳莞尔一笑,也捏起雪团,母子两玩儿的不亦乐乎,鼻尖和耳朵都冻的发红。 正兴高采烈的时候,书庭将门敲开了。 姜知柳转头望去,见银白的院门前,陆行云静静地立着,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袍子,腰封上金丝祥云花纹十分精致,他肩宽腰窄,身如玉树,清峻的面容如雪魄兰芝,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明亮得如一缕皎洁的月光。 他素来只爱蓝色、白色这样素雅的颜色,红色只穿过两次,一次是他金殿折桂、状元游街,一次是他和姜知柳成亲之日。 姜知柳眸光一恍,怔住了。 她素来知道他生的好,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她一直不敢对他说,她其实最喜欢她穿大红。一来确实惊艳,二来他成亲那晚身着大红喜服的样子,曾令她魂牵梦萦。 只像他这般惊才绝艳、冷静持重的男子,是不喜欢那样明艳的颜色的,所以她一直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可这次他却穿了,且腰封上的云纹,和成亲那日他衣服上的一样…… “你、你不是不爱...”她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以他们现下的关系,这个问题她不该问。 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陆行云扬唇,眸光似春水徜徉:“因为你喜欢,你喜欢的,我便喜欢。” 心口一震,姜知柳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异样,半晌才道:“你这是?” “我要走了。” “走?” “回京。”陆行云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字眼。 “嗯,那很好,你是天之骄子,那本就是你该去的地方。”姜知柳点点头。 “或许吧。” 陆行云微微一笑,似无意般问起:“那你以后还会去京城吗?” “不会。”姜知柳想都没想。 “哦。” 男子淡淡应了一声,低眉,浓密的羽睫挡住了眼底的神色,抬眸时,又绽出一抹温润和煦的微笑。 他走到烨烨面前,蹲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烨儿乖,要听你娘的话,好好读书,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 烨儿抿了抿唇,眸中有些复杂:“嗯,烨儿知道。” 陆行云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精美的毛笔,笔尖是火红色,像是红狐的皮毛。 “叔叔就要走了,思来想去,还是买只笔送给你吧,喜欢吗?” 烨儿眸光一亮,抬了抬手,又缩回去,朝姜知柳望去,见她点头示意,这才接过。 他抚摸着微凉的圆滑笔杆,手中一紧道:“我很喜欢,谢谢叔叔。”他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语声却有些哑。 陆行云眼中一酸,下意识伸出手,想抱抱他,最终却只落在他肩上。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片刻后,他站起来,朝姜知柳温然一笑:“那...我走了。” “好。” “你不送送我吗?” “啊?”姜知柳一怔,正犹豫如何回答时,陆行云戏谑地笑了笑:“逗你的,这么大的雪,你还是陪烨儿吧。”说罢,他深吸了口气,蓦然转身,迎着风雪朝外面行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一袭红衣似火焰般灼然浓烈,然而他身形消瘦,发丝衣袍随风纷扬,在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远远望去,他像是在无边雪域里茕茕独行的孤独旅人,萧索凄绝。 望着他的身影,姜知柳黛眉微蹙,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烟云,烨烨双臂一紧,眼眶骤然泛红。 “爹爹!”他情不自禁地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陆行云的腿。 陆行云身形一僵,整个人愣在那里,他直直地盯着前方,脸上满是震惊。 作者有话说: 不会烨烨和好。
第50章 相认 半晌, 他低眉,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爹爹。” 身后的声音稚嫩带着丝哭腔,抽的陆行云心弦猛然一颤, 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惊喜、感动、潮湿混杂着酸楚的感觉,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泪尾骤红, 他深吸了口气, 强自压住鼻尖的酸涩, 回身蹲下, 扶住他的肩膀,含着泪绽出温柔的笑意:“好孩子,走之前,能听你唤我一声爹爹,我死而无憾了...” 烨烨鼻头一红,哽咽道:“爹爹, 爹爹,爹爹...”他连着唤了十几声, 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得都叫完。 他每唤一声, 陆行云便应一声:“哎!” 父子两唤着应着,声音由低到高,越来越激动。最后烨烨再也忍不住了, 泪水破眶而出。 “爹爹!”他大喊着, 扑进陆行云怀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肩膀不停地颤抖。 陆行云心头似被刺了一剑, 割出长长的口子, 揪的心尖一阵阵的痛。他眼眶骤酸,紧紧搂住烨烨,将脸贴在他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爹爹在这,在这。”他的声音沙哑颤抖,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清浅的流光下,陆行云闭上眼眸,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烨烨的头发。 父子依偎着,隐忍地宣泄着彼此的感情,如小树倚着大树,于静默中交汇着彼此的血液,温暖彼此的心。 望着此情此景,姜知柳眼角一湿,心头似水雾漫过,泛起潮湿又酸涩的感觉。 烨烨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也渴望有父亲、母亲都陪在他身边,给他温暖和依靠。可她却剥夺了他这个权利,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袖中的手骤然攥紧,她瞥过头,压住眼底的湿意。 良久,陆行云终于松开烨烨,拂了拂他白嫩的小脸,红着眼,扬唇温柔一笑,眉梢眼角蕴满温情与柔软:“烨儿,爹爹要走了,你是个男子汉,以后就由你代替爹爹,保护你娘,好不好?” 烨烨咬了咬唇,眼眶更红了:“好...” “乖,真乖。” 陆行云在他额上亲了亲,闭目深吸了口气,强压住眼泪汹涌的酸涩,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这才站起来。 他转眸,望向姜知柳。见她静静地凝着他,清澈的眼眸如一汪幽潭,深邃宁静,恍惚间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到他看不清。 他的手紧了紧,胸口似被什么揪住,千言万语在喉间缠绕,最后只轻轻地道了一声:“保重。” “嗯。” 姜知柳抿了抿唇,声音轻浅地好似一阵风。 陆行云深深地凝着她,眷恋不舍,像是要将她的轮廓一笔一画刻进心底深处,心口也似蚂蚁在啃噬着,越看心就越痛,可他的眼神却更加贪恋。 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紧紧地攥住拳头,朝姜知柳拱了拱手,扬唇,绽出一缕似骄阳般明亮的笑容。 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行去,身姿笔挺,面上笼着坚定的光芒,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与衣衫。 红衣烈烈,似冰雪中灼灼绽放的红莲,孤傲坚韧,好似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无惧无冤亦无悔。 风雪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姜知柳眸光微恍,明明是一个人,可她觉得,他与方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出了院子,陆行云回眸,深深地看了眼院里的倩影,这才举步登上马车,伴着轻轻的摇晃,马车发出咕噜的车轮声。 这声音如同碾在陆行云心口上,越碾越重,将心脏压的血肉模糊。他捂着胸口,手越攥越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痛。 他扯了扯唇,眼眶猩红,凄然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手背上,湿润滚烫。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笑着,眼底似洪水泛滥,蕴满了无尽的痛楚与凄凉。他以为他想得足够清楚了,可这一刻终于来临,心依旧是那么痛,像是被刀子戳了无数个窟窿,又像是有寒风顺着心口的洞往胸腔里倒灌,在钻进每一寸血肉,连骨头缝和头发丝都是痛的。 忽然,他喉间一腥,哇地喷了大口的血,将衣衫和地毯都染红了。 听到动静,书庭忙掀开车帘,看到他身上的血时,眸光一紧:“侯爷,你又...” “嘘。”陆行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发白,声音里满是疲惫。 书庭点点头,目中露出叹息之色。虽然陆行云没说,可他知道,他是不想让老侯爷两口子知道,他们本就对姜知柳生了极大的芥蒂,若再知道他又吐血了,只怕又要迁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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