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孩子才最天真而残忍。 昭昭不答,他又继续问下去:“听说你是从北州来的?那儿曾经吃过人?你可曾见过?你吃过么?” 他的眼神不带任何嘲讽厌恶,或者猎奇,好像只是单纯地询问,稀松平常的好奇心。 那些被昭昭压抑的、强行遗忘的回忆忽然间涌上心头,一股脑的,像一座巨大的山,重重地从远处晃荡而来,携着呼啸的风,齐齐砸向她后背,砸向五脏六腑,致使胸腔翻山倒海。 昭昭一瞬间呕吐不止。 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一直病到第二年春,断断续续地,总不见好。贺容予一直陪在她床侧,亲手给她喂药,替她擦脸,哄她入睡。 在月满盈室的时候,贺容予抱她在怀里,手掌轻拍着她的胳膊,告诉她:昭昭,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 因而,她总不喜欢刘原。 尽管她如今已经清楚,天子二字的分量,可仍是不喜欢。 缎面红木匣子分量沉甸甸,捧在手上久了,都会手酸。昭昭在一旁坐下,轻叹了声,将东西搁在紫檀木圆桌上。 红木匣没挂锁,昭昭打开匣扣,里头放着一支簪子。 金丝缠绕,掐出莲花形状,其中嵌着好几颗宝石,华贵至极,而最最珍贵的,当属正中那颗浑圆饱满的夜明珠。 昭昭一愣,从唇角漾出个笑意。 朝北在一旁掩嘴失笑,“王爷说了,三小姐定然会满意的。” 昭昭轻哼一句,拿起簪子仔细端详,“这还差不多。” 云芽道:“可要帮小姐簪上?” 昭昭摇头:“收起来,到时再说吧。” “也好,下个月便是小姐及笄的日子,笄礼上再戴正好。”云芽说着,将东西仔细收好。 - 皇城中,文心阁内,臣子们正激烈商讨。 文心阁乃众大臣商讨政事之处,争论声喋喋不休,此起彼伏,直到近午时才堪堪停住。 …… “此事便如此决定,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臣等没有异议。” “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陛下以为如何?” “王叔说得是。” “那便请诸位散了吧。” 贺容予只手撑在黄花梨桌角,手指扶住自己额角,微垂着眼,似乎是倦了。 臣子们一一告辞,自正门退出去。文心阁的窗牖敞着,送来微热的轻风,拂动室内轻纱幔帐。 刘原从巍峨的龙椅上下来,望向贺容予,声音有些忐忑:“王叔可是累了?” 天子年幼,即便端正坐在龙椅之上,也显不出恢宏气度,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由贺容予一手扶持,稳坐皇位九年,虽有名无实,但能锦衣玉食,保住这身家性命,已实属难得。先帝在时,这大昭的皇权便已岌岌可危,风雨飘摇,觊觎之人环伺,各个虎视眈眈,就等着先帝咽气,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赢家会是贺容予 十五岁的中州小郡王,如此轻易地,取得了胜利,并以雷霆手段稳住了朝纲。 刘原对贺容予的的情感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感激贺容予。贺容予保他性命,扶持他上位,虽是傀儡天子,却不曾亏待过他,连明面上的礼遇也都做得尽力。 同时,刘原畏惧贺容予。因为贺容予手上有无边的权力,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贺容予只需要一个傀儡皇帝,可以是他刘原,亦可以是旁的刘家人。因此,刘原面对贺容予时,总带着讨好的意味。他唤贺容予王叔,其实贺容予与他应当算同辈,他硬生生给贺容予抬了一辈,以表示自己的尊敬。 除此以外,刘原亦崇拜贺容予。 十五岁的少年郎,已经能与一大群虎狼周旋,丝毫不曾有畏惧,反而胸有成竹,手段狠厉,拨过风雨,一手接住这大昭的江山。 这是怎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刘原在心里隐隐地期盼着,终有一日,他也想成为这样厉害的人。 贺容予坐在那把高背交椅上,不知是睡着了…… 刘原偷偷投去目光,下一瞬,却见贺容予抬眸,将他窥视的视线抓个正着。 贺容予的眼神仿佛是久经沙场的鹰,锐利而令人惊惧。 刘原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垂下视线,语气也带了几分慌乱:“孤瞧王叔头上这簪,有些眼熟。” “听他们唠唠叨叨吵了半日,我脑仁都疼。”贺容予慢吞吞地,是答他先前的问题。 那些臣子们此番争吵之事,和贺容予这回出门之事一样,为的是南淮府谢氏一族谋逆之事。 南淮谢氏是大昭开国时便追随的老人了,几百年风霜雨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氏一人谋逆,不该牵连全族。倘若如此,恐会寒了别的士族之心,亦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这是那些老臣们的观点。 而贺容予却坚持要牵连全族,谢氏上下,凡男子皆发配边境,女子没为官奴,稚子幼女亦不能无辜。 倘若今日谢氏谋逆轻赦,那来日李氏赵氏亦有样学样,通通都要谋逆了。谋逆本就是大罪,唯有严惩不贷,方能叫他们个个不敢谋逆,连谋逆之心都不敢有。 这是贺容予所说。 争吵半日,最终还是以臣子妥协而告终。 这不是第一回 政见分歧,但贺容予从不让步。 “簪子么,从昭昭那儿随手拿的。”他答刘原的问题。 刘原一句哦,微缩脖子。 正如昭昭不大喜欢他一般,他亦不大喜欢昭昭。 只因为初见时,他害昭昭大病一场,贺容予那时更年轻气盛些,打了他一顿。 不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 所以,刘原不大喜欢昭昭,但表面上从不敢表露,反而时常夸奖她。 “小姑姑下月便要及笄吧?孤已经备好了一份大礼,预备送给小姑姑。”他唤贺容予王叔,因而唤昭昭一声小姑姑。 贺容予轻笑了声,道是,“既然政事已商讨完,那臣便告退了。陛下亦该回去复习功课。” 刘原怔道:“王叔慢走。” - 出了文心阁,贺容予没急着回去,而是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是刘原生母,先帝的贤妃。她原是个舞姬,因年轻而貌美得先帝喜爱,入宫承宠,肚子又争气,一举生下位皇子。 以她的家世地位,原本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之位子。可偏偏赶上了大昭风云暗涌之际,由着暗潮涌动,将她的儿子推上了太子之位。又因着贺容予的一力支持,她的儿子成为了皇帝,而她则成了太后。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回想起来,梁氏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对贺容予的情感,与年轻的天子一脉相承,只不过,稚嫩天子的崇拜,到了他的母亲这里,却转生成了一种隐晦的、难以言说的情愫。 梁氏曾经畏惧过,倘若贺容予要以权力和她儿子的性命要挟她做些什么,她是该屈服,还是……该反抗? 后来这担忧化作阳光下的一圈泡影。 贺容予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想法,她的美貌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梁氏曾经对镜端详,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她……难道不美么? 铜镜里的面容艳若桃李,让人无法说不美。即便如今她已经二十九岁,也仍旧是美的,甚至更填了几分岁月的神韵。 后来梁氏在这种自我怀疑里,渐渐地对贺容予生出了某些情愫。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情愫又归于沉寂,只在偶尔跳出来。 譬如此刻。 听得中州王到访,梁氏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她原倚着靠枕小憩,猛地下榻,身子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被身旁的宫女扶住。 “太后娘娘小心。” “没事……哀家没事。快,瞧瞧哀家的发髻可曾歪了?”她在这深宫里过了太久孤家寡人的日子,心渐渐地快变成一潭死水似的,在这一刻掀起波澜。 贺容予很快到了宫门前,他穿过庭院,立在正殿的台阶之下。 负手背身,长身玉立。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白露前去询问:“王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贺容予视线淡漠地扫过白露,正如淡漠地扫过梁氏,道:“下月十九,吾妹昭昭笄礼。陛下未成婚,太后娘娘当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臣想请太后娘娘,为吾妹插笄。” 他声音磁性有力,梁氏在殿中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来,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眼中没有任何女子,唯有其妹昭昭。 作者有话说: 芜湖,回来啦,之后会日更,更不了会请假。 感谢在2022-06-12 23:59:44~2022-06-16 19:1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竹、宛仪 2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但这亦是好事,他瞧不见梁氏,亦瞧不见任何旁的女人。这些年来,他身旁始终空空落落,这很好。 梁氏莲步自殿中走出,远远地朝阶下唤了声:“王爷。” 贺容予抬起头来,眼神无波无澜,朝梁氏行过拜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梁氏轻轻勾唇,要他不必多礼:“方才我已听见了,王爷待昭昭的这份心呀,看了令人羡慕。本宫久居深宫,实属清闲,即便今日王爷不请本宫,下月十九本宫也要去的。不仅要去,本宫还早已昭昭备好一份大礼。” 贺容予道:“那臣便先代吾妹谢过太后娘娘。” 梁氏掩嘴笑,说话之间,她已停在廊下,眼神从贺容予身上飘过,很快地又移开,仿若不经意地开口:“王爷政务繁忙,又正当年,身边也当有个知冷暖的贴心人才好。近些日子,倒是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向本宫暗地里打听起王爷的事。” 她话音一顿,堪堪看向贺容予:“王爷若是有意,本宫可代为操持一二。” 贺容予垂下眼,笑声清冽:“太后娘娘说笑,好人家的姑娘,自是瞧不上本王。何况本王如今并无娶妻之意,便不劳娘娘费心了。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告退。” 他拒绝得干脆,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梁氏张了张嘴,又将喉口的话语压下去。方才贺容予眉宇之间已然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不敢再问,只好默然目送他离去。 白露在一旁小声道:“娘娘太过大胆,怎能干涉王爷的生活呢?” 梁氏苦笑道:“本宫……罢了,想必,他不会同本宫计较吧。”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探一下。兴许是她的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了,她有些倦了,烦了,隐隐地期待着这死水泛起波澜。 她转身朝自己的宫殿走去,忽然间想起贺昭昭来,又脚步一顿。 “本宫有些羡慕她……”梁氏喃喃低语,白露未曾听见,问了句什么,梁氏摇头,碰了碰自己满头珠翠,“没什么,本宫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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