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发着热,感了风寒,就不便抱着苡苡了。” 祝苡苡登时破涕为笑,将手搭了上去。 “干嘛要牵着我的手?” “我有些话,想同苡苡说。” 祝苡苡自上而下凝望着他,“那就非得牵着我的手么?” 他握紧了她的手,“非得握着。” “那你说,我听着。” “那日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口不择言,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 “我也有错……”沉吟了片刻,祝苡苡低垂眉目,“其实,我之前和冯缚见过,在望仙楼,我差点摔下楼梯,他扶了我一把,但我真的不认识他,也不晓得他的身份。” “他那样待我,我猜应该是因为我长得与他曾经喜欢的人挺像的,但我跟他绝对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误会。” 看着面前人坚定的目光,孟循绷紧了一个月的心弦总算舒缓下来。 她是爱他的,她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不会因为他染了高热,便如此关心。 他只要确认了这点,那心底的狂躁不安,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会按照她喜欢的,继续做那个温顺谦和的孟循。 他不会让她失望的。 过了几日,孟循的高热总算退了下去,身子恢复康健,两人重归于好,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而祝苡苡在这接下来的三年中,再也没遇见过冯缚。这个人渐渐在她记忆中淡忘。 这三年,祝苡苡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要比乍到京城的那三年过得更加轻松。 她再没有那样多的事情需要打点,没有那样多的关系需要维持。除了一向较好的翰林学士郭逊的夫人之外,她不需要去刻意结交任何人。 自从孟循兼领了刑部主事之后,甚至有不少人求上门来,寻她托关系。祝苡苡晓得此间厉害,大多时候都是同人虚与委蛇,再将这事儿于孟循说了,自己从来都不应承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仕途上帮不了孟循几分,也只能在这些事上谨慎小心一些,反正谨慎小心总是没有错误的。 至于自己名下的那些产业,大多都是交给手下的人去打点,那些掌柜,当她还在徽州的时候,就跟在她爹爹手下做事,都是从前就培养出来的班底,加上这几年她一直同那些掌柜打交道,他们品性如何也大致摸了个清楚。 除了那间酒楼不时的需要他去照看之外,她再没费什么旁的心思。 对比起三年前,日子也算过得舒心惬意。只是因为孟循事务日渐繁忙,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倒是要比以往又更少些了。 但每当他想念孟循的时候,身边的两个丫鬟,总会劝着她。 “忙些好呢,我听人说,忙碌些的官员升迁的也快!” “是呀,夫人,银丹说的没错,其实大人已经要比一般的官员好像不少了,即便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夫人的。” 想想也是,有哪个女子,能在她这样二十三岁的年纪,便有一个五品高官的夫君,夫君还待她那样好,她应该自足才是。 况且,上个月,孟循已经设法让始终管束着她的梁嬷嬷离开了,她更没什么拘束了。 就是有时候,她还是免不得会想念徽州老家。想回去看看爹爹过得究竟如何了?只凭隔三差五来的家书,还是难以疏通她心中的思念之情。 她这样想这,没过上三日,就收到了徽州那边来的信,是花了些银子,着人快马加鞭加急送来的。 起初祝苡苡还觉得奇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爹爹要这么着急,当拆开来读了信之后,祝苡苡登时便慌张起来。 信上说,她爹爹因为出海收货时,遇了海难,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却中了风,身子每况愈下。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片刻过去,泪就沾湿了信笺。 孟循从衙署归来,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第15章 未时末,孟循着一身玄色暗纹窄袖袍从刑部大牢而出,缓步离开。 身后跟着黑衣窄袖的胥吏个个垂头抿唇,恭敬有加,只等孟循走远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不是温润如玉的翰林学士吗?怎么我瞧着,不太像呢……”回想起刚才大牢里发生的那幕,其中一个窄袖胥吏心底发虚。 这位孟大人,只用了两样刑罚,就让嫌犯改了供词,上刑的间隙,犯人都来不及说话,就先浑身疼了个遍。虽说不至于丢了命,可看着大牢里那一地的血,估计离丢了性命,也就只差一口气了。 他新调来大牢做事的,是头回轮值到这位大人手下,他以往没听过这位大人的名声,只晓得是翰林院兼领刑部主事的学士,却不想是个冷面酷吏。 要他瞧着,比起他们那位费阎罗费大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与他并肩站着的人,轻嗤一声,“不狠辣些,还怎么撬开牢里关着的那些人的嘴?你以为,孟大人年纪轻轻官居五品凭的什么?没有半分手段,还能在刑部混下去?” 刑部拢共就四位主事大人,他与这位大人打交道最多,起初他也以为,这位翰林院来的词官,不过就是来挂个虚衔,没什么本事,谁曾想,不过一年,刑部半数悬而未决的案子,尽破于这位大人之手。 右侍郎大人也对其连连称赞。 思及此,他不由得叮嘱身边的同僚,“在这位主事大人面前,记得谨慎行事。” 见识过孟循平静从容断人脊骨的模样,他自然也知晓了这位大人的行事作风。 那胥吏随即沉声应下。 孟循翻阅完那一叠厚厚的卷宗,已是暮色四合。 衙署的烛光灭了大半,他也不着急回去,先是换了身竹青的窄袖绸袍,洗净了手,理好衣襟,方才匆匆开始收拾东西。 费昇原以为这时候,衙署应该没有旁人,亦如曾经那般只剩他一个,却不想孟循这处还灯火通明。他心生疑窦,将手中端着的烛台,放在一边,缓步进了内室。 这会儿,便正巧和更衣完的孟循碰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孟大人倒是辛劳,这都戌时了,还未下衙署,难不成与我一样,将这刑部官署当做自个的家了?” 孟循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却也不恼,“费大人谬赞,只不过手上还有些事未做完,也差不多要回去了,拙荆还在家中候着,不便太晚。” 哟,这是与他炫耀,自己已成婚了么? “那倒也是,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比得孟大人早有家室。” 孟循笑了笑,并未答话。 只是在孟循转身正欲离去之前,费昇再度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陈将军那案子,孟大人打算如何?” 陈将军曾拥护先帝皇帝,更是追随先帝戎马半生,有从龙之功,却不想晚年遭人进言谋反,那时的先帝正处青年,好大喜功,容不得底下有半分不和之声。加之陈将军功高盖主,行为举止也并不收敛,如此,才被小人钻了空子。 陈将军全家两百多口,青壮男丁皆被斩于午门外,老弱妇孺也并未放过。 如今被人再度提起,引得满朝风波不断。 毕竟当初是先帝下的令,就算皇帝有心替陈将军翻案,那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是。况且,此案牵扯甚广,又是陈年旧案,追查起来颇费心力,尽管皇帝让刑部大理寺合力查案,可这依旧算不得一件简单的事情。 又更何况,皇帝还定了期限,若是后年的秋审之际此案还未了结,那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查案的人了。 如今刚过了秋审,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的时间。 可这些时日,他们几个主事大人,翻遍了卷宗,有查询不到一点关于陈将军后人的消息。 人都找不到,这又何翻案? “还能如何,只能再多费些心力去查。” 费昇牢牢盯着孟循,“那孟大人,可有线索?” 见费昇陡然正经的模样,孟循也不打算瞒着他,“陈将军有一外孙女,当年案子发生的时候不过两岁,按照律例,随母充入教坊司,但押运途中,遇贼人拦截,马车坠崖,巡查之后只发现母亲尸首,而那两岁稚童,行踪不明。” 费昇眉心一皱,“你的意思是,那个外孙女,并没有死?” 孟循缓缓扬起唇角,“谁知道呢,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比起那些死得干干净净的陈家人,也就这个外孙女,尚且还留有一分生机。” 陈将军虽然满门被屠,但当时朝中,也不乏与其交谊非浅,却没有受到牵连的官员。陈将军遭此横祸,说不定朝中也有愤慨之徒,暗暗出手相帮呢? 见费昇垂眸沉思,孟循也不欲多留。 “费大人可还有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告辞了。” 闻言,费昇抬眸,神色一暗,“倒是还有一事,要与孟大人说。” “费大人不妨直言。” “朝中有不少人,并不希望我们能替陈将军翻案,我们若是要去查,必定会有不少阻力,即便从这个外孙女入手,想来也是困难重重……今后还需得孟大人鼎力相助才是。” “这是哪里的话,我身为刑部主事,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他若做不出些什么事情,怎么向上爬,如何护得他全家周全又如何,替他爹娘,沉冤得雪。 再者,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忠君之臣能得万世清白。 “话虽这么说,但事情是否做得尽心,也是全看自个……孟大人,这些时候,需得注意安全。” 听见费昇的话,孟循心头一凛。 费昇接着到,“我在刑部待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不少,旁人不愿我去查的案子,碰上刺杀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但我毕竟是行武出身,再加上也对此警惕,以至于贼人从来都未曾得手……” 四目相对,孟循自然明白费昇的意思,无非就是提醒他,案子要紧,自身性命更加要紧。 他朝费昇拱手行了一礼,“多谢费大人提醒。” * 孟循再回到家中,已是夜色浓稠。 还未踏入房中,就听闻屋内低低啜泣的声音,他心中不免的焦急,拔步过去,就看见泣涕涟涟的祝苡苡。 她手上握着封信,罗汉榻旁的小几上搁着信笺。 是徽州那边快马加鞭传过来的家书。 而能让苡苡哭成这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甫一看见孟循进来,祝苡苡更是忍不住泪水。 “孟循……爹爹中风了,身体每况愈下……我好担心他,我想回徽州去看他。” 闻言,孟循眉心一蹙,“苡苡不着急,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面前人,沉静而又坚定的目光,祝苡苡才稍稍安心几分,她接过孟循递过来帕子拭了拭眼泪,“爹爹他与番邦的人做生意,出海收货的时候,遇了海浪……然后,然后就中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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