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苡苡心里不是滋味。 她甚至有些恼恨自己为何前几年没有更多的关心自己爹爹,不能时不时的抽空过来徽州府,总计较着京城里的那些得失。 而这样闲散的日子,在差不多季春的某日,随着一封京城传来的家书宣告结束。 是银丹托人传来的,说孟循在外出苏州府办差事的时候出了事儿,受了重伤。 信从京城传过来,少说也得有十日,孟循具体情况如何,恐怕也生了不少便数。是以,祝苡苡与吴叔交代了自己的事情,带着忍冬,日夜兼程返回京中。 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但她却顾不得欣赏这些,只匆忙往家中赶去。 进了内院,迎面过来的是银丹,她脸上满是开心,迫不及待的便要和祝苡苡说话。 祝苡苡抬手拦住了她,“夫君他在哪,现在可还好?” 银丹倏地眉头皱起,低垂下头,支支吾吾的不肯作答。 祝苡苡等不及,提裙便往内院走去,银丹反应过来想要拦住她,可张了张手又无力的垂下。 她拦什么呢,总该让夫人知道的。 祝苡苡着急忙慌的往内院中走去,但还未过去,就听见两道声音,一道她极为熟悉,是孟循,另一道声音虽不熟悉,但却十分悦耳,是个女声。 她脚步不由得慢了,心中疑窦丛生。 向前几步,孟循的身影,映入眼帘,而他身侧,站着一个于她而言极为陌生的女子。 祝苡苡捉裙的手兀的松了。
第17章 微风徐徐,槐枝蔓蔓。 离孟循受伤已过半月有余,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离了,只不过,他失忆了。 幸得他受伤之时心腹墨石一直跟在身边,帮他记起了不少过往。后面回了京城,皇帝得知此事,特令太医院使入府诊脉。调养了近半月,他才恢复的差不多。 虽有许多事情只能经墨石口述得知,但于孟循而言,已经大有裨益。让他应对起如今的事情不算手忙脚乱,这便足够。 而这次回京途中遇伏,定有人不愿意他带着鸢娘进京,不愿他有半点翻案的可能。 这便意味着,陈将军一事有人刻意诬陷,是确有此事。 万幸的是,他的受伤并非无妄之灾。那蛰伏于暗中的人尾巴处理的不算干净,被费昇擒了个活口,倒是查出几分线索来。 现如今他身上的伤虽已好了大半,但他的上峰依旧准他告假在家。 孟循不着急回刑部衙署,他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与他一道回京的鸢娘口中打听些案件中的疑点。 他和鸢娘一道坐在院中槐树下的石凳上,鸢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些什么。可她口中的话,却并不是他想知道的。 鸢娘笑着与他说她昨日遇见的一桩趣事。 孟循虽心中不耐,却也按捺着,面上挂着温和端方的笑。 许是因为心不在焉,他对周遭的声音变更敏锐些,在外头有人踏入院中时,他便有所察觉。 侧目过去,便看见一身材纤瘦着翠蓝色襦裙的女子。女子肤白如雪,是俏丽明媚的长相,可面色却十分憔悴,双眼略肿,眼底也有些青黑。 孟循稍稍正色,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片刻后他有了判断。 “你是,祝苡苡。” 他说话中间顿了会儿,语末确是肯定。 祝苡苡怔了会儿,她看了看孟循,又看了看站在他身侧怯懦娇柔的女子。 才这样片刻的功夫,她就觉得嗓子眼涩的发疼,嘴唇也干的厉害,她抿湿了唇,身上的疲惫却又如翻江倒海一般席卷了她全身。她腿软绵绵的,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幸好追上来的忍冬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她抬眸看向孟循,张了张唇,好一会儿,那艰涩的声音才从喉头发出。 “我是祝苡苡,你的妻。” 孟循面色平静的恩了声,随即朝祝苡苡开口:“她叫鸢娘,从苏州府而来,这段时间暂且在家中待着。” 未能等到祝苡苡的答复,他蹙眉问到,“你不答应?”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在外置办一所宅院,让鸢娘待在……” “好。” 祝苡苡打断了他。 他是文官,从前便有清名在外,她不能让他背上豢养外室的名声。 就留在家中,留在家中,最多不过是做个妾而已,她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拢在掌心的指尖,狠狠的掐着手掌,尖锐的痛,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自唇边挤出一抹笑。 她察觉到孟循刚才说的话,并不是要同她商量,他只是在宣告一个结果。她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他有另外的解决的法子。 想到这里,她心尖涌出几分酸涩。 “夫君……伤势如何了,前些时候,收到银丹捎给我的信,说你受了重伤……” “好全了,不必担心。” 不知为何,他看到祝苡苡垂泪欲泣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便甚是烦闷。 他不喜哭哭啼啼的女子,原以为自己这位能只身前往徽州府探父病的妻子,应当是坚韧自强,端庄淑慧的女子,却不想如此喜形于色。 孟循神色稍敛,转身去了房中。原本呆呆看着祝苡苡的鸢娘,向她行了个礼后,也赶忙拔腿跟上。 她衣裙翩翩,身姿婀娜,行动仿佛若柳扶风。是个不可多得的貌美女子。 祝苡苡眼看着两人离开,眼底湿意越发明显,她抬眸向上看,晴空万里,暖风拂拂,可为什么,她却觉得有点冷。 她与孟循成婚至今已有七年,她老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孟循,待他冷淡又疏离。 她分明从信上知道了他失忆的事情,可见着他的面,他开口的那句话,他眼底的陌生,却还是让她不敢相信,她甚至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些,应该是一场梦。 身侧的忍冬攥紧了她的手,“小姐,您跋山涉水回来,肯定累极了,我们还是先回房里休息吧……” 瞥见忍冬眼底的担忧,她牵起唇笑了笑,“好,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她都这么累了,随她一起回来的忍冬肯定也很累了。 银丹替他们准备了热水,沐浴更衣过后,身上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她重新打起精神来,开始仔细理清这件事。 孟循外出苏州办差事时,路上遇到伏击,受伤失忆,带回来一名女子。 她单手撑着颐,纤细的指尖在雕花檀木桌上轻轻点。 “大人让那个鸢娘住在何处……两人可曾,可是宿在一起的?” 银丹回到,“大人让鸢娘住在西跨院的东侧间。” 祝苡苡心兀的一松,原因无它,西跨院的东侧间,离他们两人所住的东跨院的主屋最远。 她不自觉微扬着唇,“那大人呢,他又是在何处歇着?” 两人一道住着的主屋她看过了,孟循定然不是住在这里的。 “在西侧间,大人养伤的时候是住在主屋的,伤好了之后,便搬了。” 她心中多了几分了然,“那大人可有说过让你们如何对待这个鸢娘?” 银丹抿着唇摇头,“大人未曾说过,只让她院子里跟着的小春好好伺候着。” “只跟了小春一个?” “是,只让一个贴身伺候着。” “其他的,大人没说些什么?”祝苡苡手捏着茶盏,“比如……让你们怎么对待鸢娘?” 究竟是把她当做客人,还是把她当做主人? 银丹没着急回答,皱着眉,仔细回想想孟循交代过的话。 片刻后,她答复到,“大人,没有说过。” 这会儿,忍冬从外间走进来,端了一盅煲好的汤,随后放在小碗里晾着。 “夫人喝碗汤,您连日操劳都瘦了许多,得好好补补才是。” 她接过小碗,稍稍吹了口气,“忍冬煲的是什么汤,香浓醇厚,看着就好喝。” 见祝苡苡脸色比刚才好了几分,忍冬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就是普通的鸡汤,加了些当归枸杞,补气养元最适合不过。” 虽是这么说,可要控制着汤的火候,将鲜香全部提纯出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祝苡苡喝了些,顿感脾肺生温,随即问道:“汤煲了多少,可还有?” “有呢,我煲了一大锅,夫人若是想喝,我再替您盛一碗来。” “那就好,不过不着急,先把汤煨着,等会儿我去大人院里的时候,再替我盛好。” 忍冬银丹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应了声好。 不出祝苡苡所料,孟循并未与她一道用晚时,听院里伺候的小秋说,是和鸢娘一起吃的。自从孟循将人从苏州带回来,他们便一同吃喝。 祝苡苡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女子有着不少好奇,她当即吩咐忍冬,让人去苏州,探探这个鸢娘的底细。 她出生商户,与苏州那边的布商一直都有来往,苏州的布商人脉网罗,想查个人的消息,算不得太难。 夜渐渐深了,祝苡苡端着朱漆描金托盘,朝还亮着灯的书房过去。 托盘上装着刚盛出来的鸡汤,和一个海青色的小碗。 她空出手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 祝苡苡推门进去,孟循坐在案桌旁看他养伤期间积累下来的公文。 他神色专注,面容清癯,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将他衬得越发温润。 恍惚间,祝苡苡觉得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 书房侧边的窗,是半开的,早在她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孟循便有所察觉。 他分明在看着公文,可原本平静的心,却被那自顾自的女人扰乱。 孟循将案牍都朝旁收了些,分出几缕注意瞥着不远处的女人。 她从端出的汤盅中舀出一些来,盛在一个小碗里。 比起几个时辰前刚见的时候,添了几分温婉气息。 祝苡苡装好了汤,孟循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她缓步过来,将海青色的小碗放在他桌案旁边,“忍冬炖的汤,我尝过,味道不错。” 她亲昵的态度,让孟循眉心微蹙。 他只从墨石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有一位出生商户的结发妻子。 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与自己最厌恶的商户结亲。只要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出身商贾之家,他心底的厌恶之感,便几乎抑制不住。 他父亲便是被奸猾的商人设计才落得那样的结果。 商人重利轻情,多非良善之辈。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孟循将公文放在一边,冷冷看着面含笑意的祝苡苡。 “你有何事找我?” 祝苡苡扶着小碗的手一顿,笑意也僵在嘴角。 他乜了眼那海青色的小碗,“晚食用得多了些,倒是可惜忍冬炖的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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