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延垂目凝望着她,低声应好。 “我如今二十四岁了,也不是年轻的女子,不会将情与爱看得那么重要,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要好好经营爹爹留给我的祝家,也就是说,我即便嫁给了你,也还是个商户,少不了抛头露面。现在,你兴许觉得没什么,那或许是因为你才做了把总统兵,还没实在的感觉到这份权柄带给你的不同,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是想娶我的,可过了几年,甚至几个月后,你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穆延,你得想清楚,于你而言,究竟是权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她话说的很急,看见穆延想张口时,抬手拦住了他。 “我知道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我祝苡苡又不傻,就算从前栽了跟头,但好歹也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你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我和离过,今后也打算继续做个商户,这些事,远不如我说出来的这般轻巧,你不能这样快的回答我,你得好好想清楚,想明白了,再与我说。” “你比我年纪小,又在十八岁就做了正六品的官,一身不凡的武艺,足以证得你不是一般碌碌无为的人,你要当真娶了我,舍不得会遭人非议,我不会在意那些,你呢,你承受得了吗?” 她定定看着穆延,企图从他的双目中看出怯懦和退意。但似乎,她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她只在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里,看见了哀伤、垂怜以及坚定。 祝苡苡不由得笑了,她哪里需要他来同情,她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要比那些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人好的太多太多,心疼她做什么?心疼她,还不如心疼那些流离失所生活,艰难困苦的百姓呢。 她自小锦衣玉食,得爹爹宠爱长大,生活富足美满。虽说和孟循落了个那样的结局,但她这桩婚事,起初也是人人艳羡的。她是出身那些文人士大夫最看不起的商贾之家,却嫁了连中三元,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状元。便是如今,说出去也算不得什么丑事。 虽然那几年在京城中过得确实辛苦了些,可她并非什么都没有得到,她沉稳了许多,得了许多为人处事的方法,即便到现在,这些东西也依旧受用。 尤其是,她一个和离的妇人,还能遇上穆延这样的少年英雄,还能得他倾心。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两人对视着不说话,沉默了许久,直到一边的烛台再次啪的响了一声。 穆延在一片灯火摇曳中,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铺垫了一下穆延的身世^_^,坏蛋前夫下一章要出来了,
第55章 流水携秋去, 冷风捲冬来。 转眼孟循就在江宁府中待了近有两月。自半月前江宁府知府夜访,孟循和高言便着力收集织造太监勾结官商欺压百姓的罪证。这事,要比孟循想得容易了许多,尤其, 江宁知府还有意相助。 即便其中, 织造太监孙海百般阻挠, 但都未起到什么作用。高言对此势在必行,根本不惧孙海。 不出一个月, 手上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两人就该回京复命了。 孙海自知死到临头, 在两人出发回京前,便给自己留了退路,去信前往京城司礼监。却不想,在孟循有意提醒下,高言早早便将此事告知了司礼监的任秉笔。 谁人不知司礼监的任秉笔与汪掌印早已势如水火, 只勉力维持着表面祥和。如今任秉笔有不利于汪掌印的证据, 他又怎能让这样的证据轻易消弥? 在收到高言飞鸽传书之后, 他立刻向皇帝请令,调派了不少东厂锦衣卫身手不凡的人一路护送高言孟循回京。 事情到了这一步, 就再无转机。 江宁提督织造太监孙海革职押回京城刑部候审, 司礼监掌印治下不严, 被皇帝罚了一年俸禄,又停了批红之权, 手上大半事务都交于了任秉笔。虽任丘顶着的依旧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头衔,但此事之后, 任丘便形同掌印, 权力与司礼监正官别无二致。 高言晓得了这消息, 直言大快人心。 他虽是一介锦衣卫千户,领了东厂掌刑官一职,被人所瞧不起,说他与宦官为伍,丢了士大夫的风骨。但他也要让人明白,他高言并不是随意一个宦官,随意一个织造太监,就能欺负得起的。 犹记得那日,他与孟循一道前往皇帝批阅奏折的南书房。 那位昔日风光无限的掌印太监与他们两人错身而过。 汪掌印虽一身绯色绣罗蟒袍,眉眼却分外憔悴落寞,哪有平日里,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模样。 高言晓得,陛下是念及旧情,才没有惩处汪掌印。可被人这般下了脸面,汪掌印也再难收拾起往日的气度来,见了他和孟循,眉目才变得锐利起来,只匆匆睨了他们一眼,半分都不愿同他们两人说话。 那面上的嫌厌,更是叫人一览无余。 高言不气也不恼,随着孟循一道躬身朝人行礼之后,笑着目送他离开。 只在汪掌印走远之后,高言才慢慢收回目光,瞥向身边与他同行的孟循。 他轻叹一声,佯装无奈的开口道:“这事一来,汪掌印可要恨毒了我们。” 孟循牵着唇,目不斜视地看向面前的南书房,“这是公务,即便掌印恨毒了我们也无可奈何,高大人若觉得不宜与掌印为敌,可私下里去信一封,同掌印言明,想必掌印那样宽宏大量的人,不会同高大人计较。” 他说话时,态度再自然不过,脚步也未曾停下,似乎只是一个宽慰高言的建议罢了。 “那自然不好,”高言果断的拒绝他的提议,“这样一来,我岂不陷掌印于不义,将掌印看作了那等公私不分之徒?” “倒是我考虑不周。” “这是哪里的话,孟大人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都不必放在心上。” 前方御前太监来传,两人再不多话,一道进了南书房。 这次江宁府的事,也算是在皇帝的预料之内。外派太监中饱私囊的事也不只出了一回,江宁府的这桩事,是第二次。以至于这次皇帝尤为生气,处罚的也格外严厉。本倒不至于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迁怒于此,但,这毕竟是第二次,有一不可再,潜在者,据锦衣卫千户高要来报,他与孟循督查此案时,还因孙海在江宁府中积怨已深,两人受他牵连,险些受了重伤。 两位可都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又都是出身翰林院的清贵,遭遇这样的祸事,朝中不少官员也因此愤愤不平。 皇帝本着君臣之礼,特着御医给这两位来回奔波的官员请平安脉。原本也就是意思意思,客套一番,却不想这御医还真查出了些事情。 说是高言与孟循自江宁带回的香囊中,看了扰人神思的一味奇香,若是长久使用,说不定会迷乱心智,使人失了清醒,做出些有悖常理之事。 高言听御医一番话,吓了一跳,赶紧将身上的香囊解下扔到一边。 这东西乃是他当初出到江宁时,孙海所赠。当初他也怀疑这物,还请了大夫来查,但当时查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再加上这香料里面的一味冰魄香,很是难得,高言便收了下来。 这香囊平日里闻着提神醒脑,处理公务时,也要分外清醒些。 高言还不由得感慨,这恶贯满盈的孙海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情,却不想,这孙海居然包藏祸心,想要害他失了神智。 御医这类事经历的多了,自是面上没有波澜,他小心提醒道:“这位奇香出自番邦,寻常大夫,未必能够察觉出来。” 高言当下便震怒极了,次日便寻了机会,在刑部衙署外拦住了下衙正要归家的孟循。 孟循今日去了文华殿为八皇子讲课,便与往常不同,穿了身绯色的圆领官袍。也只在这样的时候,他这个堪堪五品的官员,才能得此殊荣。 他身量欣长,神色淡漠,迎着落日余晖,自远处走来。 孟循身侧站着翰林学士郭逊,两人并行,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郭逊问一句,孟循便答一句,态度谦和顺从。 远处的高言看了,只觉分外诧异。 他以为孟循这样如日中天,未到而立之年便做了五品侍读学士又兼领刑部郎中的人,该是身怀傲骨,骄矜自傲的。却不想,孟循并非这样的人,相反,他从不恃才傲物,对于帮过自己的郭逊,谦卑有礼。恭敬到,让高言看了,都觉得意外。 他以为,那会儿在江宁府,孟循待他那样,是装出来的,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毕竟两人共事前后总共也就两个月,就算是加上路上奔波,也不到三个月。只装三个月,便是他高言也做得出来,又可况这位难得一见的少年状元呢? 日头西斜,看着久了,高言有些晃眼。 他觉得孟循像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四十多年前,他曾在京城御街,虚虚一瞥那位夸官游街的,少年的探花。 那位年轻的探花郎帽簪银花,意气风发,叫那会儿还是个总角稚童的高言看直了眼。那会儿他便发誓,总有一天,也要如这位少年探花一样,夸官游街,得众人瞻仰。 他那时看过的少年探花,便是如今的内阁首辅,那位将要致仕的太傅徐中礼。 像,确实是像,周身的气度,简直如出一辙。 片刻后,高言回过神来,端起面上的笑,迈步迎上前去。 高言先是朝两人行了礼,随后表明意图。 他有些话想与孟循说。 郭逊虽有些意外,但也能理解,毕竟面前这两人前些时候才一同去过江宁查案,有共事的情谊,有些事情能说到一处,这也不足为奇。 他笑了笑道:“那我这便先走了,高大人下次再会。” 高言朝郭学士拱了拱手,“郭学士慢走。” 孟循同样朝郭逊拱手揖礼,“老师慢走。” 直到郭逊走远,两人才收回目光,高言本欲开口,却不想孟循先他一步。 “高大人有事,不妨边走边说。” 高言稍有意外,犹豫片刻后,欣然同意了孟循的建议,只不过,他下意识朝身侧的孟循凑近了几分。 “今日,御医可有到孟大人府上请脉?” 孟循神色如常,微微颔首,“陛下礼待,御医自然从命。” “孙海赠予我们的香囊,掺了点乱人心智的奇异香料,听吴御医说,那里头掺的香料出自番邦,寻常大夫根本闻不出来,他害人之心不浅,你我二人……” “高大人慎言。” 高言怔了会儿,他原以为孟循要提醒他不能随意说话,却不想他依旧神色没有半分波澜,脚下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甚至,他方才说话的声音也算不上大,温和极了。 不等高言开口,孟循接着说道:“出自番邦,御医也未言明具体出自哪里,要知道,与我朝接壤的,又互通往来的番邦,总共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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