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说的条件,孟循自然早就考虑到了。 孟循扯着唇笑了笑,“好,我答应你,我同你保证,明日,他们二人便会回到祝家。” “还有……” “恩,苡苡你说。” “穆延……穆延,我想见他。” 她抬眸看向孟循,面上多了几分哀切,“最后一次见他,我不会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孟大人放心。” 孟循唇边的笑意僵了几分。 他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从来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既然她能答应能同意与穆延成亲,那便意味着,她是喜欢穆延的,如若不然,她有千百种方法拒绝。 尤其是,她还曾是穆延的雇主,她与穆延有恩情。 他该知道,从他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他便应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刻。 她深情也绝情。 她可以爱他七年,可以为他付出不求索取。同样的,也可以将他弃如敝履,将她的满腔爱意,交托于他人。 祝苡苡在还未与他成亲之前,便一直都是个果断的小娘子,这一点至今未曾改变。 她说,她喜欢他,她就可以跟随他从徽州府去京城。她说,不爱他了,她就能拿捏他的痛处,几次三番激将于他,将那封放妻书写了又写,一遍又一遍的呈到他的面前。 如今的一切,她肯站在他面前,肯与他谈条件,都是他强求来的。 没有人逼着他去做那些欺君罔上的事情,也没有人逼着他,去结交广平侯府,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旁人幸福和美,与他形如陌路。 他们鹣鲽情深了七年,怎么可以落得这样的结局? 孟循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他心思深沉,自私狡猾,即便曾经在她面前,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曾和孟兰说过,她在第一回 见着他的时候,便喜欢上他了。其实,他也记得与她第一次见面。 不是在祝家隔了一扇屏风的那次,而是在徽州府城的长桥柳树下。 她和贴身丫鬟出游踏青,头上戴着帷帽,春风拂过,帷帽下的面容隐隐若现。她浅浅扬起的唇,灵动俏美的双眸,只是看了一眼,便能叫人牢牢记住。 只是那会儿,孟家还未遭变故,他还是那个十二岁就过了童生试,十四岁就闻名徽州府府学的孟循,他意气风发,确实是她曾经喜欢过的温润君子。 那样乍然的一眼,叫他留下了印象。 若后面没发生那些,他该也会是她喜欢的模样。 可是没有假如。 他身上还担着孟家的仇,他该冷静些,最好是能离她离得远远的,不要将她搅入这样的是非漩涡中。 可若做这样的好人,只能叫他日夜痛苦,那又有何意义? 他所求的不多,他只要他在她视线之内,能够时常陪着他,与他同处一片屋檐,这便可以了。 她爱不爱他,都不要紧。 这是他求来的,是他不肯放过她,即便是惩罚,她永远不会再爱上他,他也认了。 沉默了良久,祝苡苡几乎都要以为,孟循该疾言厉色,拒绝她的请求,甚至,要说她高看自己,将自己的价值估得太高。 但孟循却并未说出这些话。 他只用那双深沉又平静的眼,温和的看着她。 “好,我答应,让你们见面。” 作者有话说: 前夫其实是个挺矛盾的人,有点可怜,但不同情他。^_^^_^
第69章 房中有片刻寂静。 祝苡苡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 她以为,这个条件孟循是不会答应她的,至少,她得再费些力气才能说动他。 而此刻, 他竟这样轻松的就如了她的意。没有恼怒, 没有愤恨, 有的只是平淡从容,以及唇边那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 她眉心微蹙, 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怕他方才做出的承诺算不得数,再三思虑过后,她开口确认道:“孟大人,您可听清了我刚才说的话,我是说……” “你要见穆延, 我答应你。” 祝苡苡牢牢盯着他的唇, 直到那肯定的话落下, 心中始终绷紧的心绪才渐渐舒缓。甚至,她唇边也牵起些笑容。 眼前的孟循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不是她的错觉, 确实很熟悉, 比起几个月前在江宁府见过的那次,他像是换了个人。由深沉, 阴晴不定,变成现在这般, 温和, 包容…… 祝苡苡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这会儿, 她才注意到,他穿着的衣裳是件青绿色的竹纹滚边袍子,兴许,是这样干净和煦的颜色,将他衬的温润谦和了吧。 她没有多想,当即便收回了目光。 而后她上前一步,缓缓朝孟循行了一礼,“多谢孟大人照顾,妾身感激不尽。” 孟循想要说的话,在此刻,尽数堵在唇边。 他神色微暗,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不必言谢,反正,自今日之后,你我便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夫妻之间,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祝苡苡听出了他话里的亲昵,她不由得心中浮现些许怪异之感。她就着他的搀扶站了起来,明明是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可她却始终觉得奇怪。 算起来,她与孟循和离,才过了一年。只是一年,她便已经有些不大习惯孟循的触碰,孟循仅仅隔着衣袖扶着她的手,便让她忍不住想要抽回手来。 可她既然答应了孟循,答应了要重新做他的妻,今后,便不得不习惯。 思虑片刻后,她转手借了些力气扶住孟循的手腕,随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动作,却让孟循眸光涌动。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附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稍稍紧了几分,透过衣袍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似乎在向他证明着,此刻他们二人,亲密不可分割。 那虚无缥缈的情,随着她这样细微的动作,便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直到她松开了手,他还依旧回味着,那看似微不足道,却让他忍不住雀跃的触碰。 “孟大人,时候不早了,我……” 祝苡苡抿着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她想说的话。 时候不早了,她想要休息。她累了许久,刚刚虽然在圈椅上睡了会儿,但她脖子依旧是酸痛的,也并没有疏解她几分疲劳。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趟来的实在太过匆忙,换洗的衣裳也没有带,甚至都未曾问过他,她的住处在哪里? 她的犹豫无措,一一映入了孟循眼中。 孟循刻意将声音放柔了几分,“知道你会过来,我几日前就吩咐下人,帮你收拾好了屋子,这处宅子不大,两进两出,没有你素日里住的地方宽敞,但不打紧,今后我们回了京城……” 对上祝苡苡惶然的双眸,孟循心头一闷,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诉之于口。 他想说,他已经叫人又将她的住处修缮了一番,里头,她曾经种过的花草,一直都精心养护着,与她离开那会儿,没有半分变化。 他可以用尽所有,为他们的将来铺路。 可在察觉到她面上微微的抗拒之意时,他便晓得,此事不该操之过急。 他该对她再耐心些,再耐心些。 即便要逼她,也得用最柔和的手段。 思及此,孟循牵着唇话风一转,“不说了,我先带你过去吧,现在确实不早了。” 祝苡苡恩了声,跟着他一道离开了书房。 孟循替她准备的卧房,确实和她在祝家住的没什么区别。他说这所宅子小了些,可她住的屋子,却并未比她在祝家的小上多少。 内间摆了张她最喜欢的花梨木雕花罗汉榻,上头搁着两个绣着如意纹的软枕。架子床上的雕花围栏,也是她曾经睡过的四合如意纹,挂在架子床上的幔帐,是她最喜欢的丁香色。 轻薄如纱,却也能挡着大半刺眼的光线。 她抬手摸了摸那幔帐,料子竟和她家中的别无二致,压下心头的惊讶,她收回目光。 她便旁看了看,只稍稍侧目,就瞧见摆在一边的梨木雕花梳妆台。 妆奁是打开的,上面摆放着依次排放整齐的发簪。 若不是这里确实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她都险些以为孟循在这里娇藏了一位女子。 祝苡苡心头情绪繁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与愁,更是在看见这屋内的陈设之后,愈演愈烈,她分明是困倦疲惫的,但此刻心里的躁动,却将倦意一扫而空。 孟循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一丈之外的孟循。 昏黄的光,镀在他清癯的脸上,光影摇曳,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他唇边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压抑。 祝苡苡不自觉将唇向下撇着。 她晓得孟循及擅看人脸色,想来此刻,她心中的迷茫无措,和那些许的烦躁,都已经暴露在他面前了。 这般想着,她干脆拉下了脸,“要是无事,孟大人,请回罢。” 孟循就那样站在原地,竹子一样杵着,分明听见他的话了,却没有半分动作,这让祝苡苡忍不住去猜,他难道要与她宿在一处?? 纠葛与烦躁,便在这一瞬砰的炸开。 她陡然抬高了声调,“孟大人,我确实答应了您的条件,但今日,恕我身子不爽,无法伺候大人。” 孟循垂在宽袖之中来回摩梭的手倏地停了下来,那块被他握在掌心的玉石,像是透着冷意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松开。 这是番邦进贡的玉石,尽管只是小小的一块,却价值不菲,皇帝念着他几次三番立功,便将这块璞玉赐予了他。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珠石玉器,但既然是皇帝恩赐,他自然也得好好收着。只是那天,他看见她院子里开的正好的山茶花。 白山茶光洁剔透,花瓣上还盛着点滴露水,那颜色倒正好,和那块玉石十分契合。他鬼使神差的从箱笼中翻出早就不用了的刻刀,在临行前,雕好了这样个禁步。 他急切的想要将这个禁步送给她,可又担心自己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引得她待他更加抗拒。 孟循不动声色的将那禁步收了起来,“我并非此意,苡苡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不需要她伺候他。 她不在的这一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长夜独眠。即便睡不好,惦念她,他也可以用那西域的奇香,给自己编造一个有她存在的幻梦,自行纾解漫漫长夜的寂寞。 他早就习惯了,她不愿意的话他不会勉强。 他只要他陪在他身侧,这便可以了。 凝望着孟循渐渐离去的身影,祝苡苡心头陡然一松,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出乎她意料的,这间房子的衣橱,居然早就备下了她的衣裳,无论是寝衣还是外衫,都备下了数套,且这样式花纹,竟然都是她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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