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便是如此情状,那三日四日,又该如何呢?甚至一月半月,又会发生些什么?这还只是祝家家里,外头的那些生意呢,那些掌柜的,时日一长了,想瞒都瞒不住。 若只是少了祝管事和吴叔叔,她也能撑起祝家,只是多费些力气而已。 可,他们二人是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尽管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但想来猜测此事的人,已经有不少了,说不定,已经有了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暗中窥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就这么酝酿下去。 祝苡苡下意识看向外头院子里种着的花花草草。如今是初春,不少花都已经鼓起了花苞,想来再过一些时候,便能绽放开来。那时候,院子里该是一片好景。 两个月前,她还想着,自己与穆延成亲,当会是在满园芬芳的时候。 穆延知道她喜欢花,也在那处两进的宅子里,种了不少花,甚至有些还是她院中移出去的。她有一个月没去过那里了,她猜,那边的景色,应该和她院子里是差不多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低垂下头,难掩心中的酸涩。 如果她只是祝苡苡,她可以陪着穆延,和他共同进退。她相信他,绝对不会是孟循口中的前朝余孽。 可她不止是祝苡苡,她还是祝家唯一的后人。她不能拖累着整个祝家陪她一起去承担。 祝苡苡再次抬头,呆呆望着院子外头,她不自觉轻轻咬着下唇,一双清亮的眼里氤氲着薄薄的水气。那水汽凝成水珠,一串一串,顺着纤长的睫毛缓缓滑落下来,一簇簇的,晶莹剔透。 她的神情很平和,像是一滩平静的湖,即便一阵风吹过,也只是起些浅淡的涟漪。 忍冬银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能够感受到,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 小姐是和穆延一道出去的,可过了两日,却只小姐一人独身回来。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饶是心思敏锐的忍冬,也难以猜测。 良久,祝苡苡合上了双目。她从袖袋里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水痕。 “有些饿了,去准备午食吧,晚些时候我兴许就要离开,我还有些话,要对你们两个说。”
第67章 暮色四合, 廊檐映月。 初春的夜里,总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萧索,兴许是因为还未长出繁茂枝叶,又或是因为庭院寂寥, 四下无人。 婆娑摇曳的树影, 被月色照映在回廊的灰墙上, 墙中的隔窗,像是开出了灰色的花朵一般。 倏地一阵风吹过, 吹的祝苡苡耳边的碎发拂过脸颊,正欲离去的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她身后跟着自己两个贴身丫鬟, 忍冬和银丹。两人并肩站着,神色皆有落寞。 其中,银丹情绪更显。她苦着一双眉,一张唇紧巴巴的皱着,抬手攥着祝苡苡的胳膊, 久久都不舍得松开。 察觉到手上攥着的披风轻轻扯动, 银丹缓缓抬起头来。 “小姐, 您真的要走吗……” 祝苡苡转过头来看她,见她低沉的模样,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自然是要走的, 又不是不会回来,怎么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好了,不许哭。” 银丹似乎又更委屈了几分, 她低垂着头, 小声嗫喏着, “小姐,银丹没有哭……” 祝苡苡矮下身子来,一双眼跟随着不自觉躲闪的银丹,“这还没哭呢,眼睛都红成那样了,赶紧擦擦,院子外面风大,待会儿该眼睛疼了。” 银丹抿着唇,听话的拿出帕子擦了擦眼。 一旁的忍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性子确实要比银丹沉稳些,她心中也明白,在这样的时候,她该说些让小姐放心的话。可那些话在脑中盘旋了好半天,却又迟迟未能说出来。 不是她不会说,而是她实在不想说。 她对小姐的担忧,一点都不比银丹少。 车辇已经到了祝家门口,门房匆匆进来通传。祝苡苡说了声知道了,便要转身离开。 她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声后忍冬哽咽着的声音。 “小姐,您这次去,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回来呀。” 什么时候回来?祝苡苡心中也不清楚,但至少她这趟过去,得让吴叔叔和祝管事回来,这两人回来,祝家才能安稳,那些不胫而走的流言蜚语,才会不攻自破。 她不知道,自己同孟循提这些要求,他会不会应允她,如果应允了她的话,又要有多久,才能助她达成所愿? 但他那会儿既然能同她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想来,对于他的选择,也早有了料想与安排。 她不晓得自己再过多久回来。 但她知道,应该不会太久。 只是她回来之后,她的身份,便不再只是祝家的小姐了。 想到这里,祝苡苡面上浮出几分笑意,“兴许三四日吧,不用着急,我很快便会回来。” 忍冬眼里酸涩,心中一个劲的抱怨这春风恼人,吹得她眼睛生疼,偏偏她嘴上又半个字没说。最后,千头万绪,只化作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好”。 * 自费昇离去后,穆延便再挡不住汹涌席卷而来的倦意,一双清亮的眼渐渐迷茫,身上的每一处伤,都在隐隐作痛,折磨摧残着他的意识,眼前闪烁摇曳着的火把,忽明忽暗,他似乎已经有些看不清。 穆延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是睡了多久,等他意识清醒时,他皱着眉张望着四周。原本束缚着他的锁链已经被去除,衣裳虽还是那件,但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他依稀能感受到,伤口处清凉的触感。 那感觉很舒服,缓解了他大半的疼痛,让他能够勉力撑起身子,行动不再处处受到桎梏。 “醒了?没想到,你不仅身子骨不错,恢复力也强悍的很。” 穆延眉头皱的愈发深沉,他警戒的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费昇。 他被安置在一方榻上,躺在算不得干净的被褥上,鼻尖能够闻到那带着些许霉味的潮气。好在比这更差的经历,他也有过,对比起来,此刻,倒还算过得去。 从这周围的陈设来看,这里应该是大牢的某间牢房,像是粗浅的被收拾过,看起来,没那样脏乱。只是在这一片阴暗,只有几缕光线的地方,依旧难以分辨时辰。 穆延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但不出意外,应该不会超过四个时辰。也就是说,这会儿应该是白日,只不过因为大牢内四处都密闭着,只有一扇临墙而立的高耸窗户,将这周围都遮盖的阴沉昏暗。 犹豫了片刻,穆延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什么帮我上药?” 费昇闻言,慢悠悠的上下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扯着唇嗤笑,“难不成就看你昏死过去,你还有活着的价值,当然不能轻易死了。” 穆延还未来得及深究他话里的意思,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有人要来找你,你也算得见过,韩子章,可认识?” 穆延神色微怔,“韩大人……” “看样子,确实是见过了,兴许还有些交情,不然,那位韩世子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在这样的时候,还使尽手段想要见你一面。” 话说完,也不顾穆延是否回应,径自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桌上的茶水,是方才让人送进来的,干净的没毒,收拾收拾,韩世子很快会来。” 牢房的门再度合上,穆延也再看不见费昇的身影。 离开了府衙大牢,费昇转头便回了驿站的客房。他还有些事情要找孟循商量。 那日,孟循将穆延押进府衙大牢之后,曾与他透露了些消息。这桩案子,他也算一直在查,确实是晓得了些内情,但比起孟循来说,他所知道的,还是少了些。 那会儿,他正想提审穆延,就先一步被孟循拦住。 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孟循缓缓开口:“审穆延时,不要用太重的刑罚,留着他的性命,最好也别将他伤的太重。” 甫一听到孟循这话,费昇简直气的要笑出来。刚才江人拖进牢房的时候,他随意瞟了一眼,那名为穆延的少年,一身黑衣被染得濡湿,面容憔悴,唇色苍白,一看就是受了重伤。 想必当时孟循捉他时,就没顾及着这人的死活,这会儿提审人了,反倒要叫他顾忌小心,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但还未等费昇说些什么,孟循情绪微微收敛,将他的话,拦在唇边。 “他伤的太重,与你我二人都不好,毕竟他身份存疑,加之如今广平侯府人丁不兴,他若真是广平侯的子嗣,便是与皇族沾亲带故,想来,广平侯也会尽力保他。” 孟循说这话时,神色稀疏平常,好似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可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却着实让费昇意外。 就他所知,当时在边境,与穆延在同一时候出生的还有一人。只是那人在一次意外后,便消散了踪迹,难以继续追查。只有穆延,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来了千里之外的徽州府安家落户。 若穆延不是那位已经身故的前朝公主的血脉,那另外消散了踪迹的人,便极有可能是他们要追查的人。 可好好的,这身份转变的差异,怎就如此之大,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是广平侯的子嗣…… 无论穆延是何身份,都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想到这里,费昇越发头疼了。 这样混杂,又涉及皇族的事儿,就该交由锦衣卫去做,而不是他这样一个刑部里,只会查案的酷吏。 他要真擅长处理应对这样的事儿,也不至于在刑部还只是一个五品郎中。 尽管目前他们所追查到的证据,皆指向穆延是前朝余孽,但也不可否认,孟循所说的话,确实有一些可能。 况且,孟循对于没有把握的事,向来不会轻易开口,他能对他这么说,想来手中应该也有些许线索。 费昇悠悠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斟酌着行事。” 孟循听见他这样说,才算放心离去。 但费昇没想到,这事的转机来的这样快。距离那日,也不过就过去了两天,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韩世子,便急匆匆的赶来,指名道姓,说是要见穆延。 从京城到徽州府,即便日夜奔袭,马不停蹄,最快最快,也得要十日的功夫。 要不怎么说还是韩世子消息灵通,想来,他与孟循才刚到徽州府的时候,远在京城的韩世子便得了消息。不然,也不至于来的这般及时凑巧。 只是,这么多年前的事了,那位广平侯当真就如此笃定,这个穆延确实是他多年前留下的血脉? 快二十年前的事,任谁也不敢轻易就下了定论。 也兴许,广平侯已经顾不了那样多了。毕竟,他若是再不操些心,这疑似前朝余孽的穆延,很有可能便轻易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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