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嘟囔了几句,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道:“等一下!这不会就是……曹老爷的心上人‘月儿’吧?” 白梦来冷笑,道:“谁知道呢?我瞧着是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刚落,白梦来把玲珑拉到身侧,好似嫌死人不吉利,煞气冲到玲珑似的:“等会儿,这具死尸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哪儿不对劲?”玲珑问。 “她缺了一对眼睛。” “啊?”玲珑一想到这具美艳的女人尸体还要安上一对顾盼流艳的眼睛,顿时毛骨悚然。 她最怕这种怪力乱神之事,生怕那冰棺里的女子冷不丁坐起来,于是拉扯白梦来的衣角,道:“白老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白梦来见玲珑害怕,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慵懒地道:“你很怕吗?若是怕,便牵牢我的手。我这人佛缘深厚,这手幼年时期给紫竹寺里的大师开过光,魑魅魍魉皆无法近身。” 玲珑不怕死人,就怕鬼怪,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她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嗯。”白梦来一本正经地点头。 玲珑打小就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她和小弟们同吃同住,顶多不在一个屋里睡,也不一块儿洗澡、上茅房。因此不过是拉拉小手的勾当,她不觉得有甚特别。 想完,她坦荡地伸出手,笑眯眯地去牵白梦来。 原本是白梦来居心不良想占玲珑便宜,如今见她大方邀约,他心里又不爽利了。 一个闺阁女子,怎能和外男卿卿我我呢? 是他较为特别,还是玲珑对谁都这样? 白梦来发现自己真是找罪受,每回都要逗玲珑,逗到了又疑心她性子太外放,谁都能从她身上讨点好处来。 思及至此,白梦来拍开玲珑探来的手,郑重其事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随意牵男人的手呢?” 玲珑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无奈地道:“不是白老板说的……你手开过光,能降妖除魔吗?我拉你的手,讨个心安呀!” “我诓你的。”白梦来斜了她一眼,“不过是想看看你有多好骗。原来一句鬼神之说,就能占了你便宜。那我要是讲,你亲我一下,就能神佛护体,百毒不侵,你是亲还是不亲呢?” 白梦来心里有气,故意说孟浪之语,臊玲珑的。 谁知道说得过了火候,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玲珑脸颊微微发红,她结结巴巴:“啊……这个我应该会不信吧。” 白梦来也回过神来了,他轻咳一声,道:“不必信,这话一听就是假的。” “说假话……对白老板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 “假如,白老板说了这话,我真的怕得不得了,亲了你。那你被我占了便宜,会讨厌吗?”玲珑认真问他,眼底全无绮思。 她耿介坦荡,反倒衬得白梦来像个满腹坏心肠的小人。 白梦来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回答呢? 若是说“讨厌”,会不会伤到小姑娘的心? 平心而论,他是不讨厌同她亲近的。 白梦来也是奸诈狡猾之辈,他思索了一番,决定将这个问题抛还给小姑娘。 “那么你呢?若是你亲了我,你会讨厌吗?”他的嗓音清冷,不知是不是玲珑的错觉。她只觉得,此时白梦来讲话轻吞慢吐,犹如林籁泉韵,极为好听。 玲珑太呆了,被人调戏了还不自知。她被白梦来绕进圈子里,此时绞尽脑汁想了一遭,道:“我也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等闲不会亲外人的!若是我主动亲了那个人,大抵是不讨厌他才亲的。” 闻言,白梦来唇角微扬。他抬袖掩唇,挡住了那点不为人知的隐秘笑意。 随后,他心满意足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朝玲珑摊开手:“好了,你牵吧。无论我这手有没有开过光,男子阳气重,总是无惧于鬼神的。” 玲珑不疑有他,后知后觉牵上了白梦来的手。 白老板的手很光滑,她原以为他日日保养,手掌肯定软绵。谁知道,男人的骨架果然是天生来的强健,握起来竟也有几分硬朗有力。 她的柔荑极其小,手心满是粗粝的茧子,与白梦来的手有着天壤之别。玲珑自惭形秽,想要抽回手,却被白梦来紧紧握住,不容她逃离分毫。 男人的手将她整个手掌包裹住,温热的掌心覆着她的手背,给予她数不尽的安全感。 玲珑无所适从,心里也有点奇怪。她从来都是握冰冷的刀柄,何时有被人牵过手呢? 她好似生来便不配被人温柔相待,也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一份温暖善意。 要帮白老板杀人吗?选仇家吧?或是他讨厌的人? 玲珑沮丧地想:她一无是处,擅长的事,好似也只有这些了。
第82章 柳川听到动静,忙探头进来提点:“快走,好像来人了。” 就在柳川出声的一瞬息,白梦来做贼心虚地松开了玲珑的手。 当着兄长的面儿轻薄人妹妹,真不是男人所为。 白梦来还要脸,自然不能被发现。 他轻咳一声,暗示玲珑跟上来,几人一同离开宅院。 他们在不远处的马车内细细端详院子门口的人,只见得几名奴仆合力把冰棺抬到了偌大的轿中,好似要送往皇城的方向。 白梦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暗道一句:“糟了!速回皇城,钟景有难了!” 柳川知道白梦来聪慧,绝不会无的放矢,急忙驾车,赶往皇城境内。 一日后的曹家,钟景在伺候曹老爷喝酒。 屋外的兰芝频频给钟景使眼色,好似要递来白梦来的消息。可惜钟景要应付曹老爷,分身乏术,只能让人离远点,迟些再禀报事情。 今日的曹老爷与往常不同,往日里,他总是沉稳而持重,等待钟景主动邀欢。 这时的曹老板粘缠了许多,他搂抱着钟景,鼻翼翕张,细嗅钟景身上好闻的香气。他看着眼前穿着故人衣物、搽着熟稔香水的钟景,满意地微笑:“有几分像了,月儿。” 他这声“月儿”唤得钟景毛骨悚然,不知是在喊她的乳名,还是在喊那个已故的女子。 钟景再不适,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强笑道:“老爷,今儿怎么不忙生意上的事,特地来慧珠院寻妾身?” 她柔若无骨地依附在曹老爷身上,将小鸟依人的戏码做得十成十。爷们儿最难消受美人恩,曹老爷也不例外。 他今日心情极好,钟景怎样撒娇,他都乐得捧她的场子。 一阵欢声笑语过后,曹老爷微微张开狭长的凤眼,问了钟景一个异常古怪的问题:“你知晓,如何将一只猫变成兔子吗?” “妾身不知。”钟景笑眯眯地答,抬臂给曹老爷斟酒。 美人的手臂,雅致如凝脂白玉,俗气如甘蔗葱白,总之美得很得体,很好看。 曹老爷将粗粝的手掌覆在她吹弹可破的雪肌上,慢条斯理地道:“把猫放入兔子的草舍里,让它看着兔子跑、兔子跳,让它吃兔子的草料,睡兔子的窝。渐渐的,猫会忘记自己是狸奴,从而为了合群就会模仿兔子的行径。时间久了,它就成了兔子,变不回猫了。” 曹老爷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道:“到时候,猫群不容它,兔子堆里,凭它尖耳长尾的相貌也格格不入。这只狸奴定然郁郁寡欢,再无去处。这样一只无家可归的狸奴,正好被我收养、珍藏府中,这是最好的归宿,你说对吗?” 钟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模棱两可地点点头,道:“老爷吩咐的,必然是最好的安排。” 她这般乖顺,曹老爷满意极了。他抚摸钟景的脸颊,指腹扫过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 曹老爷望着钟景的脸,说是在看她,倒不如说他一直贪婪地盯着她那一双眼睛。 曹老爷感慨万千地道:“若是她们都如同你一样懂事,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钟景听到这句话,栗栗危惧,有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战战兢兢地问:“她们?” 她们是谁?还有其他人吗? 钟景总觉得自己入了什么混沌的黑夜,千丝万缕的蜘蛛丝儿将她手脚束缚,继而绵绵地包裹成了一个茧子,封住她的口鼻。 她五感皆失,只能被那毒虫牵着鼻子走,一直走到无人之境。 曹老爷喝够了酒,觉得是时候了。他傲然地牵起钟景,领她去府内某个禁地。那里的宅院一直不让人出入,说是荒芜许久,得抽空修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说辞。 这个院子极小,却很精致。 隆冬腊梅像是刚移植来的,洋洋洒洒摆了满院,暗香疏影,遮掩着里头粉妆银砌的院落。 此前钟景打探过这里,还以为藏着什么秘密,结果发现此处并无人居住。 不知是不是这两日,曹老爷抽空置办了院子,这里变得焕然一新,和往常不同了。 从来不让人涉足的院子,居然领她来了。 这代表什么?代表她在曹老爷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吗? 钟景冷笑连连,刚想着男人不过都一个样儿。 可就在这时,她又足下生怯,不敢往里头走了。 这不是寻常设宴的庭院,那甘蔗脊黑瓦白墙底下堆满了无数冰块,好似特地建了一堵冰墙。 越往里头走,寒意越瘆人。 曹老爷牢牢地牵住钟景的手,将她往里拉。 曹老爷见她怯弱,像是良心发现,怜惜地问:“你有什么遗愿吗?” 钟景怕是自己听错了,惊恐地望着曹老爷,问:“您……您说什么?” 曹老爷抚摸她的眉眼,感受她两股战战的可怜模样,道:“我知道你是钟家人,钟瑶,我早查过你身份。你被钟家叔侄害得家破人亡,我可怜你,在你死后,定然会为你复仇的。我寻了这么久,可算是找到了月儿的神韵……这一双眼珠子,我要了。” 曹老爷看来是没对钟瑶多上心,连眼前的人替换成钟景都不知晓。 钟景脑子里迷蒙,她怎样都没明白,怎就落得如今的地步。 猎人永远以猎物身份现身。 她和姐姐钟瑶以为自己捕获了曹老爷,殊不知她们才是他的猎物吗? 曹老爷想做什么?他究竟想拿她的眼睛干什么呢?! 或许是求生欲让钟景觉醒了,她想挣脱开曹老爷的手,企图逃跑。 谁料,曹老爷偏不肯放过她。 曹老爷把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就算钟景摔倒在地,磕得头破血流,他也要拽住女人的一双足,往冰室里拖。 满屋子都是血气,腥味浓郁。 钟景想吐,她恶心干呕,肚里酸味弥漫,喉头既油又麻,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脚下踢腾,南珠绣花鞋已不知飞向何处。发间的朱钗簪花也落了一地,零星落入砖缝之中。钟景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怕这一遭得死在这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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