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聚精会神掌控着手上的力道。 她自认为是擦的已经足够小心,却又拧了帕子往他右胸口位置的一团血迹擦拭的时候, 眼前人却是闷哼一声,她吓得一愣, 停住了动作, 这才发现那处血迹并不是右肩上的伤口流下的血,而是那处本来就有一道伤口, 只是被干掉的血给凝住了, 而今被她一擦, 凝住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流淌。 她原以为沈遇身上只有一处箭伤的, 怎么会胸口上也有伤口呢?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仰头,“我马上去叫大夫来给你包扎。” 她倒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沈遇看向桌上的伤药和干净的纱布, 淡然道:“夜已深,夫人又何必再让胡大夫跑一趟?” “这伤没什么大碍。” “我自己敷上药就行。” 说罢, 他就侧身欲打算拿起桌上的伤药来, 一动, 便牵扯了肩伤。 他的五官生的浓郁, 平日里总是看不出喜怒哀乐, 此时此刻却是毫无血色的虚弱苍白。 温虞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看着那包住右肩的纱布也有了被血染红的迹象, 心里发颤, 抿了抿唇,起身拿起桌上的小白瓷瓶。 “还是我来吧。” 胡大夫留下的医嘱,她也听进去了的。 沈遇闻言,也没坚持要自己上药,只抬眼看向温虞,唇边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颇有几分虚弱道:“有劳夫人。” 只是,温虞拿着药瓶的手也有些发抖,可现在看着那道挣开的伤口,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着方才胡大夫是如何给沈遇上药的。 也许是她迟迟没有动作,沈遇忽而开了口,“夫人若是下不了手,不妨先回去歇着,我让展飞进来给我上药也是一样的。” 温虞想也没想,“我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原本就觉得沈遇身上的血迹刺眼的很,此刻眼睁睁看着血珠顺着他的胸膛流淌,就更加触目惊心。一时都想不起来,方才胡大夫第一步是怎么清理创口来着? 沈遇叹气,开始提醒她。 “先要用酒清掉伤口上的血痂。” 温虞抿着唇,听话的把一旁的酒壶倒出来一碗酒,那酒是极烈的酒,只稍一闻,便很是呛鼻,然后把棉布泡在里头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得开始擦着那道伤口。 烈酒擦过的伤口,血色褪去,伤口却开始泛着灰白之色。 沈遇又提醒,“擦净以后,把伤药倒在伤口上。” “盖住伤口。” “就用纱布缠住。” 温虞虽说手依旧颤抖着,药粉也洒了不少在地上,可她还是一步一步的将伤口包上,待到将纱布打了结扣以后,她终于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道伤口分明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她平白无故却感受到了痛楚,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一直到现在包扎好了伤口,才缓过神来,抬手摸过自个儿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的汗珠。 待包好了胸口的伤处,温虞重新坐下,拿着帕子继续给沈遇擦着身上的血迹。 她低垂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疼吗?” 她不过是给沈遇上个药就是这副模样了,那沈遇自己呢? 这样的深夜,他带着满身伤回来,该会有多疼呢? 她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夫人心疼我?” 温虞手一顿,谁心疼他了。 她就是看不得人受伤,不行吗? 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流血,她也会觉着不忍心。 谁要心疼他。 头顶上方的说话声继续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也早已经习惯。” “夫人不必担心。” 听着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温虞心里竟有了些气。 是了,谁不知道沈大人受伤是家常便饭般的事,前两月不还险些丢了性命? 他怎么会怕疼呢? 所以谁要心疼他呀,他自己都不心疼自己。 她擦干净了最后一处血迹,终于是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苍白虚弱却又若无其事的脸,终于是没有憋住怒气。 “夫君就没有听过一句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二老尚在,见到夫君带着一身伤回来,该有多担忧?” 温虞怒气略消,走到一旁去,将那熏笼上烘烤的干净衣裳取来,轻轻抬起沈遇的右手,想要替他穿上。 可那右肩上的纱布颇是触目惊心,她如何都不敢将沈遇的右手抬起来。 还是沈遇自己微抬了手臂,让她能将衣袖给穿进去。 她沉默不语,半点儿响动都没有的给沈遇穿好了里衣,又是深夜了,屋中点着熏笼倒也不冷,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夫君早些歇下吧。” 说吧,她转身就要走。 却不想手腕又被沈遇捉住。 是被沈遇的右手握住,温虞一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动,生怕她只要一用力,沈遇的右肩伤口就会崩开。 又听沈遇问她,“夫人不留下来照顾我吗?” 温虞反问道:“夫君既然习惯了受伤,哪里还需要旁人照顾呢?”她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着。其实说完这些话,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只可惜满腔怒气压制不住。 方才,她推开门时,看到沈遇满肩都是血的时候,说不上来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她怎么又生气了? 看着眼前人满眼都怒气的模样,沈遇不禁疑惑。 受伤的人是他,疼的人也是他。 他受伤这件事,怎么也会将她给惹生气呢? 沈遇看着怒气未消,连耳朵都还红着的温虞,终是开了口,“夫人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温虞简直是难以置信,现在是讨论其它事的时候吗?现在最要紧的事情,难道不是让他好好养伤才对吗? 她有那么不明事理吗? 她怎么更生气了? 沈遇不解。 可她既然来了,他就不想放她这样离开。 他隐约起了个念头,却又觉着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这么点儿小伤便喊疼着实是不像样。 人非草木,受伤流血自然是疼的。 谁没有在年幼时,不论是受了多小的伤,都会忍不住哭着去寻爹娘的安慰呢?他年纪尚小时,有爹娘疼爱,若是受了伤,总是会对爹娘喊疼。 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而今已经记不大清楚,却仍然记得爹娘会心疼不已的安慰他,照顾他。 可自打爹娘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受过无数伤,身上添了伤口又愈合。 疼痛对他而言,的确是早已经让他麻木的一种感觉而已。 他受伤了,他受伤了,她不应该和他计较这些。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看也不看沈遇,“不过是些小事,明日我再同夫君商量也不迟。” “夫君早些歇着养伤才是。” 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待在这里。 却不想抓住她的人半点儿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若我说我疼,需要夫人在身边,夫人也不留下吗?” 眼前人明显消了些气,沈遇勾唇笑了笑,却在人转过头来时,松开了手,左手轻捂着右肩的伤处,微垂了眼,叹道:“罢了,夫人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虞在原地站了许久,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了好几回,终于是转身走向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满屋子的血腥味和药味着实是不好闻,还有那一盆已经变成血红色的水,和沾染着血迹如何洗都洗不掉的棉布,让人并不自在。 她还是走了。 沈遇松开了手,肩上的伤口其实同方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股剧烈地痛感却如同惊涛飓浪般将他席卷。 隔着一扇门,声音却清晰可闻。 那道声音温婉恬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陶桃,你去厨房将温着的粥和菜都取来,鸣争,你去打一盆热水来。” “再让人去正房里,取两床蚕丝来。” 陶桃和鸣争自是应了声是。 温虞转身又走进房中,眉眼间不带半点儿怒意,只剩下一片沉静。 她又回来了? 沈遇微怔。 * 灶上是一直温着饭菜的,取来也不过只花了半刻钟,屋中也已经收拾干净。 温虞端着那碗粥,轻轻地吹凉,拿着汤匙缓缓搅动了片刻,方才一勺一勺舀起喂着沈遇。 一个人自然地端了粥喂人,另一个人自然地接受。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有那候在一旁的陶桃和鸣争,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多看他们二人一眼,总觉得自个儿站在这里太过多余了些。 好容易等到粥用完,又洗漱完毕,这两人收拾好了物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书房的床榻并不如正房的那张榻,不够宽大,也不够柔软。 只是胡大夫既然嘱咐了今晚不要活动,自是不能往正房去。 温虞亲自动手,将蚕丝被铺开,这床蚕丝被柔软而又轻薄,又有清淡的花香气息,是她和沈遇成婚时,她阿娘准备的嫁妆。 她自是让沈遇躺在榻上,自个儿却是坐在床尾,心不在焉的看着那笼火。 沈遇靠坐在床头,看向她,“夫人不睡吗?” 温虞头也不回,淡淡道:“那夫君为何不睡?” 沈遇睡不睡得着,她是不知道。 可她今夜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躺着也不过是干熬着等待天亮。 二人分开在床头床尾坐着,各有心事而心不在焉。 烛火烧着,不知何时,灯光摇动,那灯芯是已经快要烧干了。 太过安静了。 沈遇微蹙着眉头,“夫人。” 温虞抿着唇,很是不想理他的,还是应了他,“夫君唤我做什么?” “我想喝水。” 温虞走到桌旁,倒了一盏茶,又将那盏快要熄灭的灯,拿着簪子轻轻一挑,让它重新绽放光明。 房中一时多了些响动,而后又恢复平静。 安静了快有一刻钟。 “夫人。” “夫君又唤我做什么?” “我有些冷。” 温虞起身去给那笼火添了一屉炭,而后又坐到床尾,安安静静地靠着床柱发呆。 仍是不行,太过安静了,让他一时不知身处何地,眼前一切是真是假。 “夫人。” 听得这二字,温虞心里就在想,一会儿说渴,一会儿说冷,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呢? “我肩膀疼,睡不着。” “夫人同我说说话吧。” 说话,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他也从来不会和她好好说话。 温虞心想。 沈遇依旧靠坐着,目色沉沉看向青纱床帐,自顾自地开了口。 很是奇怪,他原本不打算告诉旁人今夜之事,可此刻却又很想说给那还在生他气的人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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