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见坐在对面的人,如同他所说的那般,闭着双眼‘睡着’了。 沈遇并没有真的睡着,沈遇自己心里清楚,她也不是真傻。 只是他能装作没看见她红着的双眼,她也能装作以为他真的是睡着了。 这样一想,她轻松了许多。 一路抬手挡脸回去,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温虞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放下了手,微微靠在车厢上。 在裴家待了快有一个时辰,陪着老夫人她都哭了小半个时辰,没想到现在停下来,不止是眼睛红肿,又热又疼,连都都开始疼起来。 她微微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睡着了’的人忽而开口喊她,“夫人。” 不是睡着了吗?还要喊她做什么? 温虞轻声道:“夫君不是已经睡着了吗?夫君有何事,不妨回去以后再说。” 沈遇嘴角略浮起些许笑意来,淡然道:“夫人可能不知,我睡着以后,偶尔也会说梦话。” “现在便是说的梦话。” 温虞愣住,沈阎王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这话,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抿着唇看着沈遇仍旧闭着的双眼,淡然处之的‘睡颜’,心下没好气儿,“夫君要说的梦话,又是什么呢?” 沈遇问道:“夫人为何要如此?” 他像是真的十分不解。 温虞仰着头,又为着不碰乱了发髻,而只敢轻轻贴着车厢,马车缓缓向前行使着,外头街上很是热闹喧嚣,她能听见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姑娘们买花戴的问价声,她能闻见千百种香气:刚出锅热腾腾的肉包子、大骨头熬制的汤底舀进了装有三鲜馄饨的汤碗中,又撒上了香葱、路上行人们各自佩戴的香包…… 千百种声音,千百种香气,还有千百种人,才能组成一副人世俗尘的烟火气。 在这样的俗世里行走的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忧愁,还有那些个不能言明的自我。 温虞抿了抿唇,带着几分困倦道:“夫君比我还聪明呢,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呢?”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耳熟,沈遇心下哂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着。 怎么这么爱记仇? 倒有些几分可爱之处。 “夫人不必为我做到那般地步。” “裴家我也能应付。” 温虞心里头哼了一声,沈阎王以为她愿意吗?她不过是看在他昨日重伤的份上…… “夫君当真以为,你今个儿只身一人去吊唁裴公,同小裴大人称兄道弟,在旁人眼中演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就能让旁人信服夫君心中对裴家并未生怨?” “我会那样做,夫君也不必多想,我不过是尽些为人妻的本分罢了。” 为人妻的本分。 是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二人成了夫妻,一言一行均是代表着两个人,她这么多年都为了一个好名声而活着。 今个儿所做也不过是为了名声。 车厢内一时无话。 温虞终于下定了决心,“夫君,你睡着以后说过的梦话,想必醒来后就会不记得了吧?” 沈遇应了她,“嗯。” 既然梦话不会记得,那他们现在的这场对话,待到马车停下,他们回到家中,沈遇‘醒过来’的时候,沈遇就会全然忘记了。 她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有些话说出口多尴尬呀,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开了口,“我会那样做,只是因为心疼夫君。” 说完这话,她也闭上了眼,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我也睡着了,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梦话。” “待会儿醒了以后,就不会记得了。” 她会心疼沈遇吗? 这个问题,从昨夜沈遇问她一直到现在,终于是有个答案。 她昨夜口不择言,提起沈遇逝去多年的爹娘时,心里是有些后悔的。 沈遇难道就不想有爹娘在身旁关心他吗? 可他爹娘在他年纪还小时就去世了,连他自己都是十二岁离家出走去参军,战场是什么地方?她自认自己打小就胆子大,可她也不敢十一二岁就独自一人离开家,去外头闯荡。 沈遇那一身伤疤,又不全是这一回留下的。 从前他受伤时,定也曾想过,受了伤能够有父母在旁安慰的。 她怎么就能往人家伤疤上戳呢? 沈遇睁开眼,目色沉沉的看向对面。 她闭着双眼,却仍旧能看出她因为哭过留下的红肿痕迹,为了去裴家,她穿的素净,连胭脂水粉都不曾用,那双红肿的眼就看着更为可怜了些。 他知道她不爱哭,被他气的快哭时,都会背过身去,就是为了不让他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的陌生人哭一场呢?哭的双眼通红。 她说,她哭一场,是因为心疼他…… * 裴家到他们府上的距离并不算近,温虞闭眼假寐着,原以为起码要过上两刻钟,才能抵达,不想仿佛她才刚闭上眼,马车就已经停下,外头鸣争说道:“大人,夫人,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她刚才真的睡着了吗? 等等,她的眼睛! 温虞猛然睁开了双眼,看向对面,沈遇仍旧闭着双眼,也没有应答鸣争的话。 她放下心来,忙是捂了捂自个儿的眼睛,摸着有些烫手,想必还是红着的。 她侧过身去,微垂着头,将披风上的兜帽轻轻拉下,遮掩了大半张脸,方才轻唤着还在‘睡着’的人,“夫君,我们到了。” 沈遇终于睁开了眼睛。 二人下了马车,温虞庆幸,幸好外头天色也暗了,便是旁人提着灯笼,也不大看得清楚她的眼睛。 王昌瑞早已经领着人在门口等着,“大人,胡大夫还等着给您换药呢。” 他是真心疼他家少爷的,受了伤也不得安宁,一整日都在外头行走,那伤口如何养的好呢? 沈遇垂眼看着用兜帽将自个儿遮着严严实实的人,“夫人先回房歇着,我换过药后再回房。” 此刻温虞自是不会同他温言细语的说着,要陪他一起去换药这样的话来,便点了头,“也好,我叫人先摆膳,等夫君换好了药,回房就能用。” 二人自是各自去往一处。 陈嬷嬷在正院外头候着,见着她家姑娘披风从头到尾裹着身,还不觉着有什么,毕竟这夜里凉,姑娘能保重身子挡着风寒也是好的,只是见她家姑娘起先还能徐步走来,快行至正院了,却是越走越急。 好容易走到她身旁了,她看过去,便察觉出了异样。 不过是去裴家为裴公吊唁,好端端去的,怎么红着双眼回来的? 这眼睛一看便是大哭了一场的。 怪道姑娘要将兜帽也给戴上呢,这在府上奴仆面前走一遭,岂不是叫人议论。 陈嬷嬷不曾惊慌,只叫两旁先退下去厨房将晚膳提来,她陪着温虞进房,又让思柳去打热水进屋。 房中就她们主仆二人,陈嬷嬷忙将妆奁前的灯笼都给点上,屋中亮堂了,才道:“姑娘这怎么了?眼睛红成这样?” 温虞卸了力气,疲惫涌上了心头,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只往下掉,可见哭一场是极其耗费体力的,“我陪着裴夫人哭了一场,这才哭红了眼,不是什么大事,嬷嬷不必惊慌。” 思柳端着热水进来,温虞打湿了帕子,趁着热气贴上了双眼,那双眼被泪水泡的通红,热水贴上时,让她忍不住疼的直嘶气。 陈嬷嬷连忙取了消肿的玉肌膏来,等她用热水敷了一回双眼,便取了一块膏在手中揉搓开,擦在了她眼睛四周,一边擦一边问,“姑娘好端端的陪裴夫人哭一场做什么?” 温虞抿着唇,半晌没能回答。 陈嬷嬷便叹气道:“姑娘如今同我有心事也不说了。” 天晓得她家姑娘哭一场是多难见的事,姑娘打小就是不爱哭的,连从树上摔下来都没疼哭过。 “不是心事。”温虞一顿,“我陪着裴夫人哭一场,不过是为了让上京城的都知道,夫君他心中敬重着裴公,便是陛下提拔了裴继斐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夫君心中也是毫无怨言的,所以才会带着一身伤也要去裴家吊唁裴公。” “无论他们信不信,咱们知道该做的都做了。” 她有些不好提的话是,最重要的便是要让陛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陛下当然是愿意看到殿前司一团和气的样子,至少沈遇今日带着伤去往裴家吊唁,可不就是为了那‘一团和气’好让陛下放心吗? 陈嬷嬷听出了些意思来,未免带出了几分笑她的意思,“这么说,姑娘是替姑爷分忧了?” 眼睛舒服了不少,温虞张开了眼,伸出双手来,露出了被指甲掐出印儿来的掌心,撒娇道:“嬷嬷替我手上也擦些吧,可疼了。” “为了能哭出来,我用了好些力气掐手心呢。” 见她佯装没听见话的模样,陈嬷嬷也没再多问,只拿着玉肌膏给她擦着手心儿,烟织带着人将晚膳提来了,因着沈遇有肩伤,桌上菜色一应都是清淡口味,连一丝辛辣之物都没有。 温虞看着满桌子的素菜就忍不住发愁。 她在这种时候,偏偏想起了方才回来时在路上闻到过的三鲜馄饨的味道,那是用鸡蛋和剥了壳的活虾,再加上猪肉一起剁碎成的馅料,用薄薄的馄饨皮儿一裹,扔进大骨头熬煮出来的沸汤中,煮上片刻,就能煮的皮儿透亮,透出内里的馅料来,再撒上葱花,那才叫一个鲜美。 在这样晚归的冬夜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三鲜馄饨,定是能驱寒暖身的。 只可惜今夜是只能吃上白粥陪素炒三丝了。 * 胡大夫在揭开凝固在伤口上的纱布前,又谨慎小心的提醒道:“大人,会有些疼,您且忍着一点。” 沈遇只道:“无妨,你直接揭开就是了。” 胡大夫这才动手将那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的纱布揭下时,血痂随着纱布一起剥落,流了不少血,他却见沈遇毫无触动一般,忍是寻常的端坐着,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便连王昌瑞都有些不忍心看,一看就觉着疼得不行,连声音都止住了。 胡大夫忍不住疑惑,拆纱布时的疼痛可不必上药时少,昨个儿大人尚且有些忍不住疼痛,今个儿怎么就能面不改色? 沈遇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你的意思是,牛二家的丫头是在街上帮了一位摔倒的小童往家去,这才疯了?” 王昌瑞这才接上话,继续说着他来禀报的事情,“是,老奴让顺儿跟着牛二去打听的,那附近的商户昨个儿恰好看见宝儿领着那小童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他起先是没在意的,结果后来,他又看见牛二去寻宝儿,找着宝儿时,宝儿就疯了,又哭又闹一点儿不认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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