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嘴吃了最后一块腌黄瓜,落下定论,“......写诗的人估摸着是个厨子。” 丫鬟里头只有拾已和翘楚认过字,小姐说是,她们便如同木偶一般点头附和。 郁桃听着无味,转头向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寻求认同感。 拾已面无表情地一通夸赞,翘楚憋红了脸,说出去再拿一碟脆腌黄瓜进来。 郁桃漫不经心点点头,把注意力移到了吃食上。 . 寺中只适合淡妆素衫,郁桃不大在意,只让拾已记着把眼下的乌青遮遮,不能让这小节掩盖了美貌。 拾已怎么能不心酸,她心里的姑娘原本应当凤冠披霞戴红妆,在满平阳城的羡艳中风风光光的出嫁。 谁会料到今日的结果呢? 郁桃觉着眼皮上的手没动,掀唇催促,“快些快些,昨日那两个狗男女在梦里扰了我一整晚,觉都没睡好,我要赶上时辰去佛光殿里发愿。” 拾已静了片刻,心突然就不酸了,沉默着将手上的动作加快。 “佛光殿往哪边去?”郁桃拎着裙子站在门槛内,低头将裙上的两个荷包解下一个,从里头抽出条符,随手卷了卷塞进同一个荷包里。 翘楚领着路,一路走一路说:“姑娘来了几回都不记得路,夫人每回都是先去佛光殿捐香火钱——那里可不就是正殿了。” 郁桃嗯嗯两声,想起这寺庙之所以招城里妇人喜欢,主要是因着大大小小七座佛殿都建在山尖上,金顶被日光照着,就像是佛光普照,天地灵气非同小可。 穿过一口深井旁时,卵时正到,佛寺钟声杳杳,来回荡了十二声。东方拉出一条红色的织线,天色跟着微微亮了。 佛光寺将将打扫完,石阶上擦洗的水渍仍在,知客僧立在一旁。 郁桃洗手在外头乔蓬上了柱香,又叫拾已捐过香火钱。 知客僧递过一味平安福,郁桃垂眼看了看,问:“有什么用处呢?” 知客僧道:“庇佑施主平安顺遂。” 郁桃觉得有些意思,站近了些,左右看过没有人,凑拢小声问:“那你们这儿什么符都有吗?那种让人吃不香睡不醒的有吗?” 知客微愣,笑了笑:“施主,此福非彼符。” 郁桃摸摸鼻尖,退回来,嘀咕道:“你们佛家人就是心善,姻缘、平安、仕途都有得求,那恶人怎么办?任她作恶无人惩治吗?” “非也。”知客僧微微笑着,“ 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唔......”郁桃听了想要的回答,接过平安福,拾阶而上。 佛像威严慈悲,她像模像样的跪在黄埔团上双手合十,闭眼后语气虔诚的悄声念祷:“佛祖庇佑,让郁苒出门必摔跤,写诗必有错字。三年三胎,十年十胎,一顿五碗......” “为求此愿,小女子愿让前未婚夫婿段岐生一辈子食素,荤腥不沾。” 祈愿十分顺畅,一句磕绊都没有,郁桃利落三拜,将手里的三炷香插入香炉中。 她满意了,只等佛祖的好消息。 “姑娘许了什么愿?”翘楚好奇的小声问她:“可有求一求姻缘?” 郁桃打了个哈哈,许的愿怎么能说出来?那不不灵了? “姻缘不是求佛祖。”拾已默默道:“夫人从前都是去月老院里。” “是是是,要去求一求姻缘才行,二小姐嫁的风风光光,咱们姑娘必须更好。” 翘楚想去向知客僧询问月老殿的位置,却被郁桃止住。 “不用。”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眨掉睫毛上的泪珠,看着金灿灿的大佛道:“像你们小姐这样的才貌会愁嫁吗?当下之急应当是回去多抄几本佛经,你们多想想还有什么能添补添补,像我刚才祷告的那几句‘丫鬟爬床,婆婆不善,丈夫不忠,鸡犬相争......” 翘楚不动声色的撞了下拾已,小声又急促的唤:“小姐小姐小姐......” “?”郁桃回头看她,嘴里没停停:“鹬蚌得利......” 她忽然愣住,眼睛直直定在某一处。 离她们大致三个鹬蚌远。 不是,三个蒲团远。同在佛殿之中,站着知客僧和灰衣小厮。 柱上燃着佛灯,灯下立着个男人,他半身映在霞光之中。 面容极其俊朗,颚颊锋柔兼并,肤色皙白,薄唇狭目,霞姿月韵,沈腰潘鬓,恍若拨开朝霞云雾走出来的谪仙一般。他神色中难掩不易接近的疏离,就那么淡淡的睇过一眼,便收回。 殿中一霎悄然无声。 郁桃双眼直直,她毫无察觉的捏着袖口,感受到胸口难以压制的跳动,跟衙门前犯人喊冤时敲得鸣冤鼓一样,一阵一阵...... 翘楚拽了她几回袖子,郁桃终于原神归位。 她咬住唇,捂着胸口转过身,暗叫一声‘阿娘’。 这谁扛得住啊,美色误我。 丢脸丢到佛祖脚下了。主仆三人挤成一团,鬼鬼祟祟从佛光殿溜下来。 “我的天啊......”翘楚惊叹道:“这比段公子还要好看,神仙似的。” 郁桃回味了一下那双眼睛,睫毛的长度刚好从她心口上刷过去,手心痒痒的。 “完了!”她突然揪紧了翘楚的手,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刚才我在上头跟你们说的话,他没有听见吧。” “应该......”翘楚悲悯的看着她,道:“应当是,都听见了。” 郁桃痛苦的抱住头,一步一挪的往下走。 立在一旁的知客僧瞧见,关切上前:“施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郁桃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的跟颗大白菜似的裙子,憋出一颗悔不当初的眼泪,“小师傅....." 我心里不舒服 拾已瞧着知客,似不经意的感叹了句,“今日寺里没什么香客。” 知客笑道:“平闲日子,香客要少许多。” “那师傅知道上头那位是什么来历吗?”拾已笑了笑,解释道:“咱们姑娘有个带亲的表哥,和那位生的极像,又怕认错人,这想找你问清楚。” 知客会意,微笑着没说话,只用手在池中蘸水写了几个字。 日头出来,水痕消失很快,郁桃凑头去看——闫韩侯府世子韩...... 最后的字模糊不清,郁桃一目十行,看到闫韩侯府韩...眼睛‘蹭’的发亮,“拿画来,拿画来......” “什么画?”翘楚懵了懵。 郁桃正要说话,却被一阵喧天阵仗的锣鼓鞭炮唢呐声打断,鞭炮与锣鼓唢呐齐鸣,好不热闹! “阿弥陀佛。”知客僧眉目慈祥,“今日是郁府小姐出嫁之日。” 氏族出嫁,迎鞭放炮,敲锣打鼓绕城一圈是习俗。 初阳当头,柔光万道,这段奏的《百鸟朝凤》,无一不昭示着出嫁人喜气洋洋,万事祥瑞。 热闹是旁人的,山寺清寂孤苦,郁桃的眼睛生生被刚升起的日头扎疼,她胸喉梗着一口梗不下去的气. 好一对狗男女! 她可没忘了,昨日从郁苒匣子里搜到那副小画上的名字,和主持写的分明一模一样!正是叫做‘韩伟’! 果然,能入郁苒眼里的绝非凡品。 郁桃磋了磋牙,远远盯着石阶上下来渐渐走远的男子,容貌清隽隽永,姿态似云霞飞鹤。 一刹那,恶念顿起。 你既抢走我的未婚夫,休怪我薅走你的白月光! ‘韩伟’的方向是向山寺正门外,郁桃跟了十来步,眼见着人出了山门,她攒了脑袋想法子。 “翘楚,马车可还歇在外头?” “装了箱笼铺盖的已经赶去后院了,婆子正在置换,咱们那一架应当是还在外头。” “你去。”郁桃将二人拉近,小声道:“让人将咱们马车卸下来,快去!你家小姐我的终身大事就在此定下成败了。” “欸,欸欸?”翘楚想不明白,但显然这并不重要,她的腿脚显然比脑子更快,人已经跑了出去。 郁桃立在红墙下,拢了拢头发,站直了,朝拾已抛出一个笑,“看看我,这身打扮瞧着怎么样?” 拾已严谨的上下打量,从头上的点翠的珠花,到微施薄粉,烟霞绯然的双颊、眉目精致的面容,还有身上清甜的桃子味儿。 最后拾已蹲下去为她捋直了裙边每一道褶皱,方才认真的点点头:“姑娘难得素净,却也十分漂亮。” “不错。”郁桃满意了,捏着从袖子掏出的手帕顺着青石板一路往下。 百来步,山路渐开,道左的马车窗牖挂着轻袅绉纱,云母镶嵌,翘楚立在一旁不住地眨眼,远远瞧着像是脸部有什么疾病。 郁桃会意,望向另一边,幕黑帷幔的轿厢,十数仆从跟随,看似普通,实则深藏玄机,这就是闫韩侯府世子的马车。 她走近自家车马,看着那截子硬生生被拗断的车辕,看了眼翘楚。 翘楚比了个手指向自己:奴婢干的。 屈才了......为翘楚如此努力的做法,郁桃心中激荡,脑瓜子被烤的发热,那些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被强烈的刺激着: “不过是三月余,就让你的未婚夫对我死心塌地。” “日后你见我,是不是应当拜下来,叫我一声段夫人。” “怎么也要压他们一头,让段家上上下下给咱们姑娘三叩几拜,后悔的不行。” 段夫人?段夫人算个狗屁! 我既要压你一头,那至少也要是个嫁入侯府! 飞黄腾达的机遇就在眼前,十年寒窗中状元夫人,要中就中个世子夫人。 郁桃由丫鬟搀扶着,一步一步向那辆马车走去,带着坚毅的目光,立在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 她眼带着泪,手帕掩着半张脸,呜咽一声,“敢问车内可是韩伟公子?” 美人嗓音柔软,含羞带泪,风情无限,然而韩家一众侍卫仆从却沉默着。 沉默蔓延,山鸟飞鸣,着实有些尴尬。 几欲在郁桃要绷不住的时候,马车帘子掀起,探出个她们几分熟悉,几分陌生的脸来。 作者有话说: . -伟的繁体是:韓偉 -祎的繁体是:韓禕 咱不用太纠结这个,简单设想下男主这个名字确实还是欺骗力max,娱乐为主。
第五章 这是个小厮,头戴兜帽,灰布衫子,一双小眼睛滴溜的从郁桃三人的面门上转过去,最后定在翘楚身上。 但凡不是脑子被踢过,她们都会记得这个小厮在几日前见过一面。 不只是见过,甚至还毫不留情的会了会。 是由翘楚进行的单方面奚落嘲讽,而郁桃就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主谋。 小厮眼中的意味太过明显,郁桃几乎快要撑不住,脸上的颜色千变万化之际,帷幕帘子被缓缓打起,现出厢轿内男子的真容来。 男子并不曾看她们,视线落在手边的书上,周身气场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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