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呆了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她几乎闭着眼都能重复一遍,但要紧的是,她当着正主儿的面说了。 韩祎踱步出去,在一旁落座。 郁桃脑袋一股子热气上头。 韩祎示意七宿将押宝放进盘中,淡淡道:“不押闫韩家。” 郁桃瞥他一眼,心里冒起一阵别扭的情绪,拿起墨笔将纸上‘头彩’下的闫韩家涂得一团黑。 她正盯着纸面,左手在袖中掐个不停,右手却突然一轻,苏合子的冷香袭来。 墨黑的笔尖挨着那团黢黑下笔,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彩写三皇子,次之选国公府,最后是晏家。” 苏柯迁眼瞧着,忍不住‘唷’了声,“这可不算数,没见过徇私舞弊也行的。要这样我就和小郡主做搭子,把郁姑娘那只镯子替她赢过来。” 郁桃感觉到韩祎直起身,原本罩着一团阴影的纸面兀然明朗,只留下两行遒劲有力的字。 听见头顶,男人要笑不笑的回了苏柯迁一句“随你”,便自然而然的坐在近旁。 他的椅子离得很近,若是再坐出去些,脚伸出裙衫,不定会和他挨到。 反正到最后,那十几条龙舟在江面上到底是哪一条扑腾的最快,压根没有看清楚。只因为从她这个方向望向江面,一半是碧水连天,一半是韩祎的侧脸。 从舫檐下遗漏的光线带着斑驳的纹理,他向右偏头,静静望着江面。 薄薄的眼褶倒上阴影,与棱角分明的下颚弧线相比,眉目轻柔,唇角收敛。 这一处其实坐不住的人很多,像坐在对侧的苏柯迁,不住和韩姯舒低声耳语。李敬然坐着看不清,已经站起来来回走了两趟。 郁桃瞟了韩祎一眼,这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比他看的还要认真的人了。 她手交错着,顺着他侧面那一半江面的空隙,无声的望出去。 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面,船早已被滑向了不知何处。 直到木桌上那一只香燃出一截子香灰,落在桌面上。 李敬然突然从船艄跃身往回一跳,语气掩不住兴奋。 “赢了赢了!国公府第二!” 苏柯迁打开扇子晃了晃,笑道:“值得庆贺,比去年进了一位,明年让你大哥加把劲儿,不定头彩就是国公府的了。” 李敬然笑了下,摇摇手:“不敢不敢,头彩可是三皇子。” 郁桃竖着的耳朵跟着一动,眼睛往跟前的纸上扫去,眼见头彩和国公府都猜对了,她‘唰’抬起头,眼睛莹亮,问:“那排第三的是谁?” 苏柯迁看她一眼,笑了声,“晏家,怎么全对上了?” 郁桃眉眼笑弯,脸上的笑容差点抑制不住。 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韩祎,韩祎靠在椅背上,将把茶杯放回手边的案几。 他的神情有些闲散平淡,郁桃一句话到嘴边,看到他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怎么?”他看向她。 郁桃憋着话,嗯了一声,“你写的三个都对了。” 韩祎看了眼纸面,点点头:“正常。” 正常? 正常吗? 郁桃腹诽,但凡你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惊喜,也比现在正常。 “方才押宝的漆盘拿上来,给这中了头彩的先挑。” 苏柯迁瞧着两人好笑,紧着满肚子话都写在脸上的郁桃道:“见怪不怪了,那年殿试被钦点成状元,他也不过是这副样子。” “噢......” 郁桃了然,随后看向递到自己跟前的漆盘。 除去她,韩姯舒也猜对了两个,她望着漆盘上摆着的五样玩意儿,无从下手,便拉着韩姯舒一齐挑。 韩姯舒明确的很,伸手就是郁桃放在盘中的手镯,咧着嘴笑:“我就要这个,阿桃姐姐往里头放的时候我就看准了。” 剩下的四样,一只麒麟镇纸,画了桃花的扇面,莲纹墨玉环佩,还有一柄金线缝制的金棕革软鞭。 其实郁桃心里有个底,虽说七宿往盘中放东西时她并未注意,但寥寥数人里,猜中韩祎的东西不过轻而易举。 唯独难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好意思拿走。 僵持片刻,郁桃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如今的脸皮反而不如从前厚,拿个皮鞭也不好意思。 “欸......”苏柯迁突然站起来,挑起桃花眼一声笑,“郁姑娘难以抉择,不如让我们先挑,剩下的那一样给你便是。” 他手上带着李敬然一并起身,两人从盘中拿走了环佩和扇面,没甚么讲究的背过身直接往腰上系。 莲纹的墨玉环佩出自韩姯舒之手,看见苏柯迁手法粗鲁,小姑娘急的凑过去,把环佩的正面翻过来,绷着小脸一脸严肃的指挥。 留着的两样孤零零驻在对岸,大眼瞪小眼。郁桃揪着袖子转过头,干巴巴道:“那韩世子......” 韩祎看向她,显然在状况之外。 郁桃:“剩下两样,你先挑?” 韩祎似是才想起,顿了下,伸手拿起最近的那只圆润的麒麟镇纸。 然后,再起身,又拿起软鞭。 郁桃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手抬起到半空中,结结巴巴:“你你你、软鞭、镇纸两个只能拿......” 下一刻,软鞭塞进了她手中。 韩祎坐下,靠在椅背上,目光闲散的望着她。 “怎么?” “......” 郁桃摸着软凉的革质,胡乱的摇了摇头。 她摇完头,韩祎的视线却仍旧落在她脸上,直到她捏在手心的软鞭渐渐起了一层温热的触感甚至慢慢的从某处点燃,引烧到她的心口处。 郁桃低头看着柄上那块精巧的玉石,在脸颊的绯色无可控制的蔓延之前,她抱着东西站起身。 “有些晕,我去船边吹吹风。” 下午的日光比早晨更刺眼,虽有沁凉的风拂面,但一会儿郁桃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闫韩侯府的丫鬟体贴人意的领她向阴凉处去,两三步却撞见一道玄色衣袍的背影,原本应当在船头处的韩祎,现在却不知怎么一瞬间腾挪到后悬处的位置,正在和谁说着话。 要紧的是,这点儿功夫他竟然还去换了件外袍? 她一激灵正要躲开,谁知那道身影兀的转过身来,和郁桃四目相对。 是郁桃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像极了韩祎的一张脸,但也只是略微的形似。 男子看见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展颜一笑:“敢问姑娘是......” 郁桃没说话,侧身避了避,隐在三个丫鬟身后。 男子瞧见她的动作,有些意外,虽说现下风气比之前朝开放许多,但是不乏诸多旧臣遵守旧礼。 因此,他主动退后两步,微微揖手道,“姑娘可是家妹的客人?平阳城郁家郁姑娘?昨日恰好听她说起。” 见他自称是小郡主的哥哥,而模样又与韩祎相似,郁桃想起先前韩祎与韩姯舒说话时,提起到的韩家二公子,应当便是此人。 郁桃露出点客气的笑来,朝他还了一礼。 “二公子客气。” 他二人说话,先前引路的丫鬟站的极远,韩二公子自请替她引路,离开船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郁桃又走回了原处。 这位韩二公子的性子与世子大相径庭,生来一双笑眼,不仅脾气亲和,还十分善言。 郁桃挺纳闷同在一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两副脾气,耳朵听着韩二讲到“......京都浣春园里种了三百来株梅花,冬日里白梅似雪,眼睛瞧不见花在哪,十里之外的香气已经沁......” 她垂眼听着,行至转角的窄口处,韩二公子请她先行。 郁桃一步迈出,抬起头,突然僵立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爷来了,掉马不远了TVT
第四十章 原先做在一起的人早已散开, 三三两两聚在各处。因此船头中央空缺出来的一段位置,除去储红色的木椅外,伫立的两人格外扎眼。 郁桃的眼睛能把男人的背影透过外袍瞧出一个洞来, 先前从她手里拿过墨笔写字,在她耳边低语, 还有她手上这一柄由他亲手递过来的软鞭, 都历历在目的由脑中走了一遭。 人去茶凉的空下来的木桌上, 那一炷香正好燃尽,周围散了一圈儿烟灰。就是这么一眨眼功夫, 韩祎对面便站了一个身着黛色宫装的女子,两人面对面的讲着话。 女子一身宫装的制式繁复华妙, 织金牡丹衔翠色烟纱逶迤曳地, 齐安黛色的披帛挂在臂腕。斜鬓叉嵌珍珠点翠簪, 最让人瞩目应当是那一尾凤钗步摇。 见她停下来, 韩二公子诧异的探过身,看见前面二人时, 开口道:“三公主怎么跟过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郁桃也猜得出这是三公主, 就像能猜到他是韩祎的弟弟那般,这女子富丽堂皇的装扮像是穿了一座宫殿在身上, 望着韩祎的眼神两眼放光。 羞涩、倾慕与出生带来的骄纵。 按照以往的脾气, 郁桃多半扭头就走或者是径直冲上去, 与人当面对峙。但如今不行了,三公主不是郁苒,而她和韩祎实质上也无任何干系。 郁桃沉默不语, 韩二站在这处心里也颇为忐忑, 世人对貌美女子比寻常人都要宽容的多, 他这会儿也只疑惑先前还算客气的姑娘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许久,狭隘的窄口处都陷入沉默,人堵在入口,连风吹过都觉得拥挤。 三公主的笑声便如银铃一般在风里悠悠荡着。 郁桃抿了下唇,压住心里一股莫名的烦躁,拎起裙幅,往韩祎那里走去。 十几步路的距离,她已经酝酿了好几种说法。按照一贯的伎俩,应当是柔柔弱弱的喊一声世子哥哥,再问上一句‘这是谁呀?’。 但是,很突然的郁桃不想再这样。 只是三两步,她停下来,看着男人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端午本是家中团聚,今日应了小郡主的邀,实则也是应了他的邀,却看着他和别人谈天说笑,能把公主逗得展颜,与之前和她的那两句相比实在是太敷衍。 但就在呆凝的片刻,原本带着灿烂笑容凝固的三公主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冷下来,随即拔高声音。 “本宫今日特地推开旁人来找你,你就是这样敷衍我?” 郁桃愣愣回过神,差点以为是哪位高人会读心术,把她心底的话给念了出来。 然而并非是。 起初三公主笑的有多灿烂,现下脸上便有多阴沉,手在袖中抖着,颇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无力感。 韩祎站在那儿,却瞧也不瞧一眼,辗转两步一旁坐在椅子上,端茶送客的架势。 虽然心里郁桃觉着韩祎冷漠的样子,着实残忍至极,但却抑制不住另外一种隐隐喜悦的心情,像是嚼到一颗梅子,酸口突然榨出点儿甜,带着点违背良心的欣慰感。 “其实......” 郁桃抬起只手,想着当做和事人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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