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马上顶了顶腮帮子,迎风笑出一声来。 沈毅前来,七宿有些意外,正要进去通禀,却见这位长得人高马大的副指挥卷着马鞭笑道:“不劳你跑一趟,沈某不过一句话带给世子,郑家那位访亲的两炷香前出了城,走南广阳门。” 说完,他一拱手告辞。 七宿还未来得及反应,在口中默念着把那句话过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慌忙迈开步子往书房去。 但人至书房,脚下反而步伐变轻。 他惴惴不安开口:“世子。” 韩祎抬头。 “方才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来报,与姑娘的马车从广阳门出,往南去了。” 七宿揣摩着,“奴才这两日得了点消息,京都城里十来户往郑家递了拜帖,是不是郑家在里头挑中了,所以......” 后头他不大敢说。 烛火下,男人的面色被熏暖却不见分毫暖意,深静的眸中万无古色,浓墨顺着细润的羊毫在纸上凝成一团。 半响,一声沉喑投入。 “让韩兆领人跟着。” 七宿愣了愣,随即应下领命而去。 韩兆......这可是世子近旁亲随的护卫,他啧啧嘴,暗叹当真是了不得。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7800,晚上十二点前会发。 目前正在疯狂码字中。
第四十四章 路上说不上顺畅, 但比之来京都时却快了许多。 她睡得浑浑噩噩,不见天日,除去吃便是睡, 翘楚唤都唤不醒,舟车不停顿。第三日晨早, 日头将露半个脸, 郁桃眨着稀松的睡眼, 把头伸出帘子外,瞅见平阳城的城门, 吓了一大跳。 翘楚收拢厢轿里的东西,“这也太快了些, 夜里我听车轱辘碾在石粒子上, 都怕车辕断在半路上, 好险一路顺畅。” 直至归府, 一切都恍然若梦。 钱妈妈打量着三辆轮子裹着黄泥,幕布蒙着尘土的马车, 暗自在心里皱眉。 直到亲眼看见郁桃落下马车,她上下仔细一瞧, 见姑娘身上还圆润了些,才欢喜的笑出声, “可算回来了, 前些才收到信, 今天就到了,夫人念叨了几日,这会儿正早膳, 东西才端上桌, 听见消息又让人撤下来, 换了姑娘爱吃的。” 郁桃何尝不是,无端端的归心似箭,怕路上下雨耽搁。 “回来的突然,在京都想家的很,前两日还梦见母亲,嶔龄特意写了两篇大字让我带给母亲看,还有外祖的信和礼。” 翘楚点头应是,“节礼都在后头马车装着呢,小公子和老夫人的信在匣子里随身带着。” 钱妈妈笑意盈盈,连连说好,一面吩咐丫鬟婆子跟着马车走角门,将东西搬去大小姐院中,一面忙不迭领着人去夫人院里。 青瓦白墙上夏初生得茂密的木香爬满墙,香气沁心的紧。 郁桃轻着步子往屋内端坐在花厅雕花椅子上的妇人背后绕去,一下跳出来。 “阿娘。” 郑氏懒洋洋的白她一眼,“得了,你那三脚猫功夫吓吓别人就成,别在为娘面前班门弄斧。” 郁桃瘪着嘴,“舟车劳顿的回来,您就这反应。” 丫鬟伺候着净手,郑氏执起筷子往她碗中按了一只春卷,嫌弃道:“快些吃吧,隔着三个座儿都闻到你身上的汗味。” 娘俩的一顿早膳,郑氏就地看过她带回来的书信。 “嶔龄可还习惯?” 郁桃:“您且放心,人又长高了不少,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去书院瞧过两眼,到处都好,外祖和大伯看照着不会有岔子。” 不过,郑氏翻开郑老夫人的书信却沉默了,深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王家那一家的德行,从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隔辈儿传的病如今还未痊愈。” “所以,我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郑氏点点头,将信放回匣子里,“如今我看着,那些个门邸瞧咱们不上,不如作罢,你爹爹前些日子来信,说门下一学生,如今在沧州做州令,不出两年回朝复职,便是四品大员,年纪比你大个十岁,人我瞧过,极不错......” “不可!” 郁桃才从入耳的消息缓过来,立即放下箸子拒绝:“他看得上的人,我也看不上,那门生何况沧州那般远,您舍得我嫁过去吗?” 郑氏蹙着眉,眼角生出些微纹路,无奈道:“阿桃,不要总是任性,这算不得是你父亲看上的,是阿娘无意间见过一面,才与你父亲提起。” 原本三四日的奔波与京中的一桩桩事儿凑到一块儿,心中郁结,郁桃脾气一下上来,红着双眼道:“那您再找个女儿过去好了,我是没这个福气,嫁不了祖母指的段岐生,也受不起这位沧州州令。” “你勿要太过任性!”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是这么任性。” 她咬着唇,站起身,眼睛红的像兔子,“书读的不好被人瞧不起认了,可为什么生的什么模样也要被人指指点点,郁苒嫁的了段家,我却只能远放到沧州做州令之妻,您以为那学生平白无故上门,当真是意外吗?” 郑氏气在心头,听见这句话却是心中猛然一惊,再抬头,郁桃已经带着丫鬟离去。她一下站不稳,差点跌在地上。 钱妈妈使力扶着她,心痛道:“您别急,姑娘一路累着说气话,婆子再去劝劝姑娘。” 郑氏手撑在桌上,沉沉叹一口气,摆手道:“让她先呆着罢。” 郁桃泡在浴桶中,定定看着水面新鲜的花瓣,半响将泪水一擦,‘唰’站起身。 “我要去张家找张锦菱。” “奴婢去给您备马车。”翘楚使了干净的巾子披在她身上,喊来拾已与雀喜给她梳妆打扮。 没成想白跑一趟,张锦菱不在府上,通报的婆子回话说小姐去了郊外庄子。 郁桃躺在窄榻上,吩咐翘楚改道往张家的庄子。 马车行至庄子前,一行人下了马车,不大不小两进院落,依傍农庄而建。拾已捉着木门上的铜环叩响,好几声儿过去却仍旧没见人来迎。 喊车夫使劲敲了好几下,终于听见里面踢踢踏踏的声响,一个黄毛小丫鬟探出半个头,生查查的瞧着她们,“你们是何人啊?” 翘楚从缝隙往里看,诧异道:“这不是张家的宅子吗?” 小丫鬟反应许久,才点点头:“是哩,怎么了?” 翘楚:“你家姑娘不在?” 小丫鬟没接话,反而问:“你们是何人?” 郁桃听她们一来一往,困倦的打了个呵欠,“我是你家小姐打小的好友,你通报一声,别让人等久了。” 小丫鬟又问了府邸姓氏,才慢吞吞往里去,不一会儿回来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划开门栓的手脱了好几次,才将两扇门打开。也不知道是里头人说了什么,半大的小丫头连规矩礼性都规整许多,屈身请她们进去。 从前郁桃来过这里,随口问小丫鬟:“你家姑娘呢?在钓鱼吗?” 小丫鬟道:“姑娘昨日里中了暑气,人不精神,这会儿在屋里睡觉呢。” 郁桃心里直摇头,她还不懂张锦菱,身子骨好的淋上三天三夜的雨也不会病着,若真要病着多半是因为张夫人在府上立了规矩,人找地儿躲着呢。 走到内院,才跨过院门,就听到里头掀翻房顶似的笑声,瞅见郁桃,张锦菱挪都未挪挪身,人靠在迎枕上,欢快的招呼:“唷,稀奇,京城过来的贵客,来陪我玩两把?” 郁桃坐上对榻,看着案几上的雕玉骰子,瘪嘴:“你都不问问我为何突然回来吗?” 张锦菱掀了掀眼皮子,腕骨利落两甩,掀开骰筒,定睛一瞧,指着下头一个丫鬟大笑:“本小姐说了是小,你不信,快喝!” 丫鬟笑嘻嘻将酒喝下,眼看张锦菱兴头上正要开第二把,郁桃眉心跳了跳,伸手按住骰筒。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听了啊。”张锦菱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看她,“先玩两把?” “......” 当真是有眼不识姐妹清,一片丹心付错人,亏她眼巴巴从京中回来,和母亲闹了脾气不成,饭都没吃两口便三顾张家。 “得得得。”张锦菱抚了抚袖子下被她怨念重重的目光激的乍起来的手臂,挥挥手屏退了屋内的丫鬟。 “说罢,怎么了?” 郁桃手指抠着袖子,叹一口气。 张锦菱斟茶的手一抖,茶杯外溢出两滴茶水。她无可奈何的放下瓷壶,道:“且说吧,你那日寄给我的书信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唉声叹气。” “我好像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 郁桃可怜兮兮的睁着眼,瞧住她,“郁苒那幅画你记得吗?” 张锦菱点头:“记得啊,怎么了?那画的不是韩世子吗?” 郁桃一双眼中现出一丝丝绝望,濒临绝境似的,“咱们都猜错了,那不是韩世子。” 不等张锦菱说话,她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应当先问问韩世子的名讳才对,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不过就是一个字,却是千差万别,要是真给人知道了,握着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下。” 张锦菱糊里糊涂,打断她:“不是,你能说清楚些吗?” 郁桃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方鼓足了士气,“我是说,郁苒那副画上可能不是韩世子。” 张锦菱:“......” “你怎么知道?” “哦?我能不知道”郁桃面无表情掏出那张纸片,“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称呼韩世子为韩祎,你觉得是那个人喊错了名字,还是这上头写错了名字?” 张锦菱将一张纸翻过看又翻过去看,最后道:“其实你可以往好处想想,毕竟韩世子尚且不知道这事呢?” “他能不知道?”郁桃一掌按平画像,挤出笑容:“你觉着我这荷包被他要走之后,我再要回来,发现画像上的褶皱都被压平了,是哪个好心人半夜做得好事吗?” 张锦菱彻底呆住,身子往前探,震惊道:“他竟然主动找你要荷包?你是给他下什么苗疆情蛊了吗?” 郁桃极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无力的瘫倒在软枕上,一手将软枕上的苏绣抠出毛边来,自怨自艾:“果真是指望不上你,我千里迢迢从京中返回平阳城,想着此难也只有你可解,错付了。” 这事情够棘手,张锦菱想破脑瓜子,抓耳挠腮最后也只是从嘴里干巴巴挤出一句:“其实你还可以往另一个地头想想,不定是郁苒小时候不仔细,将这‘祎’和‘伟’写错了。” “不过......”她望着窗外一阵,认真思索过后,兀自打了个冷战,再转过头,望着郁桃的一双眼饱含怜悯。 “我觉着你此番返回,好比虎口逃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必要好好想想你在韩世子身上种下的情蛊深不深,够不够他在紧要关头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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