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韩祎移向一旁的韩姯舒。 他起身,淡道:“出去透透气。” 尔后,弯身出去,袖袍从郁桃面前拂过,若有若无的苏合子冷香擦过鼻尖。 郁桃有一瞬的清醒,但同时,空洞一点点的渗入心头,像是被一只手彻底的挖去。 韩姯舒不曾察觉,看着自家哥哥出去的背影,嘟囔着:“真不知道将来的嫂子如何受得了他,成日里闷闷的不肯说一句话。我说来找阿桃姐姐玩,哥哥也不准,这月里,阿娘快要为他的亲事头疼坏了,连皇奶奶都说了话,若是哥哥再无消息,她便要亲自赐婚......” 无意识的,她手心抓紧。 韩姯舒惊道:“哎呀,阿桃姐姐你把点心捏碎了。” 郁桃低头看,果然手里的酥饼不知何时捏碎了一手,碎渣子漏在裙幅上。 韩姯舒招来丫鬟,丫鬟使干净的帕子伺候她清理干净。 郁桃坐在软垫上,任人摆布,脑中却自过着小郡主那一句‘我说来找你玩,哥哥也不准’, 这应当是避嫌之意,只是小郡主不知。 她也不是那般不懂分寸的人,从前也只是一时的兴起才做出那些有失脸面的事情,让人瞧着莫名其妙不成样子。 何况,这一切都是她冒失的过错罢。 既如此,现下确实也不应当在厚着脸皮坐在这里。 郁桃心不在此处,唤道:“郡主。” 韩姯舒:“如何了,阿桃姐姐?” 郁桃挤出点不大好看的笑,“今日天色不早,若是郡主有空,不妨明日过郁府来玩。” 韩姯舒有些遗憾,依依不舍道:“啊......我还想着一同玩一会儿。” 郁桃扯着身上的衣裳,道:“阿桃也想陪着郡主久些,只是这身衣裳着实不便,等明日我吩咐府上的马车来接郡主可好?” 韩姯舒听见明日能一起,又高兴起来,抱着郁桃的胳膊合计,“明日我定是有空的,只是还要与哥哥说一声,若是能行,今晚我吩咐七宿递信过来,阿桃姐姐可要等着我。” 郁桃点点头,“必然等着郡主的消息。” 然后起身施一礼,下了马车,望着天色,缓缓舒出一口气。 七宿见人下来,一眼过去,郁姑娘脸色却不大好。 这能是为了什么?得罪人可不成,想起世子近来的脾气,一怒为红颜也不为过...... 他搓搓手,讪笑道:“倒不是小的话不实,原是小郡主撂下世子就要走,世子放心不下,便跟着来了。” “况且......” 七宿顿了下,继续道:“咱们郡主原本合计着下马车同您说话,您就上去了,小的没来得及说话呢。” 郁桃乏到不欲讲话,随意应了声。 事情算交代了,七宿笑笑又道:“张家姑娘将才出来,到处寻您,小的便过去说了声,那马车停在柳树下,正好带您过去。” 郁桃点点头,七宿做出请的姿势,在前头领路。 本就是几十来步的距离,郁桃眼瞅着脚底下,走的格外安静。 约莫转过马车,听见七宿唤了声“世子” “小的正领郁姑娘到张家马车跟前去。” 郁桃低着头,跟着屈膝施礼。 无甚么动静后,她自起身继续往前。 然而没两步,眼跟前不是七宿灰色的布衫子,反而出现一对黑色的鞋履。 郁桃蓦然抬起头,只见韩祎立在柳树下,恰巧挡住去路。 他面色沉静瞧着郁桃,“郁小姐当真是多变,让人琢磨不透。” 郁桃脚下停住,愣了愣,等听清这句话,一时酸涩涌上鼻尖,眼睛也酸楚的厉害。 是什么意思? 站在这,就为嘲讽她吗? 若是这样能使他解气,她也消除心里的那点愧疚和煎熬,那也便罢。 郁桃微垂着头,抑制住眼眶中的涨痛:“若是世子说完了,便让我过去。” 抚地的柳梢轻摆,而韩祎却一动不动,自嘲似的。 “郁小姐当真是无话可说。” 郁桃心头微紧,刚才那点尚且消去的愧疚和悔意再一次涌上来。 她手指捏在袖间,声音几不可闻:“从前是我莽撞......冒犯世子。” 是她一时糊涂,连纸上的字都未认清楚,便兴冲冲的奔着韩祎而去。 等到后来发现时,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局面,自欺者,人诚可欺之,天必弃之,何况是她这样的谎言。以韩祎的身份,若是当时她稍微清醒些,也知道...... 思及此,话在喉间哽了又哽,未说出来,反而是眼眶无端红了一大截。 韩祎袖间的手微动,看见她轻颤的眼睫,渐红的眼眶,心中却更加拥塞烦闷。 郁桃忍着泪意,“世子这样的身份,哪里是郁桃能够...” “嗯。” 韩祎转过身,面上无甚么表情,应道,“闫韩侯府不成,宣成侯府正好合适。”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带着满缸子陈醋走来了。 不定时更新,勿等,大概频率是2天一更。
第五十四章 郁桃忘记自己是如何登上张家的轿撵。 一上马车, 就看间张锦菱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嘴。 “阿桃,韩世子刚才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啊......”郁桃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也不明白韩祎是何意思。 若是寻常人说‘闫韩侯府不合适, 宣成侯府正好?’ 郁桃怕是要诚诚恳恳点个头,但是话从韩祎嘴里出, 就忍不住质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点像在梦中, 她需要缓缓。 方才她问韩世子‘是何意思’的时候, 韩祎是如何回应的? 哦,是拿无言的眼神看着她, 还有点讽刺的意思,“你觉得呢?” 连那几个句句不离口的‘郁姑娘’都换成了‘你’做称呼。 郁桃并不如何觉得, 除去有种被天雷劈到的感觉之外的震惊, 脑中空空白白。 她老老实实朝韩祎摇头, 回了‘我没怎么觉得。’ 之后, 韩祎沉默了许久,留下句‘那你回去好生想想’, 便离去。 所以,他是让她想什么? 郁桃满脸疑惑, 转头问张锦菱:“他是让我想什么?” 张锦菱满脸茫然,跟一个连书都未读熟就被推上场子应试的书生差不多, 她不过是竖起耳朵听了那么几句话, 如何知道怎么作答。 两人面面相对, 双双陷入沉默。 郁桃呆了片刻,扭过头,“算了, 不如想想今日晚膳吃些什么。” 张锦菱:“......”这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她不禁为韩世子叹气。 郁桃回去时, 天色已经半歇半沉。 她跟在张锦菱身边,脑袋混混沌沌,闫韩侯府与宣成侯府的字眼打成死结,如何都解不开。 张锦菱在屏风外喝茶,一面和郁桃说话:“晚膳用些什么?上次我过来那一味松鼠桂花鱼还不错,这个时候小厨房还有新鲜的桂花鱼吗?” 屏风里头却是很沉默,郁桃由着丫鬟伺候去系衣间的带子,许久才慢吞吞道:“韩世子说那句宣成侯府和闫韩侯府,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张锦菱呛了口茶,无言道:“我在与你说松鼠桂花鱼,你又跟我讲韩世子,方才在马车上,你怎么不说呢?” 郁桃从里间出来,整个人透着无精打采,一副神色恹恹的模样。 张锦菱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思忖道:“若不是韩世子觉得宣成侯府与闫韩侯府差距甚大,因此奚落你一番?” 郁桃半倚在软垫上,闻言眼皮子掀了掀,去接手边的茶碗,“晚间就吃松鼠桂花鱼吧。” 张锦菱:“......” 丫鬟领命而去,顺便添了两样常用的小菜。 这一夜,郁桃没睡好。 不知怎么梦见郁府门口张灯结彩,红绸子从门口的槐树上铺到极远的地方。 她一身火红的嫁衣,扶着丫鬟的手从府中出来,便听见喜娘高声喊‘新娘子出门’。 郁桃到门口,却发现穿着嫁衣的不止她一人。 那极大的风吹起盖头,露出郁苒一张娇娇怯怯的脸,朝她嫣然一笑,说的正是,姐姐,我会好生替你照顾段家哥哥。 郁桃顿时惊醒,坐起身,才发现春末的被褥还没换下,捂出一身热汗。 这个时节蚊蝇居多,拔步床的幔帐落了两层。郁桃拨开薄纱外头的绫罗,听见床跟头拾已轻微的呼吸声。 她放下帘子,卧回铺中,但是翻来覆去已经睡不着了。 于是坐起来,等到了天亮,从软枕下摸出一本书,慢慢翻来看,看着看着却突然记起件要紧事。 昨日小郡主说要到府中来玩,忘记按照原先说好的递请帖过去。 她撩开帘子,睡在脚榻上的拾已一下惊醒来,揉揉眼睛,伸手来扶她。 “姑娘何时醒的,怎么不喊奴婢起来伺候。” 郁桃趿拉上软鞋,往桌几边去,说:“备好笔纸,我给小郡主回封帖子。” 拾已却去了窗边的小几,在雕花抽匣里翻出一张信纸,道:“昨夜里门房婆子送信过来,奴婢看了信封上写了个舒字,猜是小郡主,这不瞧您睡着了,就收起来了。” 郁桃拆开看,上头寥寥几个字,大抵是问,阿桃姐姐明日可方便,若是可行,便让哥哥送她过来。 郡主的身份摆在那,小姑娘生的天真活泼不拿性子,但礼仪怎可废。 拾已拿了请帖来,郁桃端端正正写了一份,让拾已找个伶俐的小厮送去白府。 . 夏节里,偏生雨水多,从檐上潺潺流下,落在院中两口大缸中。 院角两处洞子久不清理,积了不少水,翘楚喊着院里的粗实婆子去掏那两个洞子,才把水放出去。 眼看雨势越大,郁桃反而有些担心,这样的天里来回跑,小郡主可别受了凉。 正这么想着,廊庑上婆子便来报,说外头来了马车,说是应大姑娘的邀约,不曾报上姓名。 郁桃知道闫韩家那位韩世子在平阳城行事颇为低调,于是吩咐拾已和雀喜撑了油纸伞和自己一同去影壁处迎接,顺便让翘楚到母亲那里说一声,莫要慢怠了客人。 闫韩家的郡主上门,着实在郑氏意料之外。 她留下翘楚多问了两句:“阿桃如何认识闫韩侯府的和婉郡主?” 翘楚自然不敢说普化寺那一段渊源,只讲了先前在府中铺子里看首饰,正巧遇见和婉郡主和二小姐在一起,因此便熟络了。 郑氏倒是忍不住多想,先前郁桃三番五次提及闫韩侯府的韩世子,怕不是小姑娘家芳心暗许也无不可。 她在心底叹口气,若是旁的人家就算了,只是这闫韩侯府着实门第有些高,让人心里忐忑的很。 思及此,郑氏换了身衣裳,吩咐丫鬟婆子打伞,跟着往影壁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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