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您请个恩典。”薛玉润亲昵地对太皇太后道:“还让我和二殿下、三殿下住在您身边。”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她知道薛玉润这话不是为自己请的恩典,其实是为二公主请的。 二公主的生母是许太后宫里一个只受了一次临幸的洗脚婢,身份卑微,连带着二公主也从不受宠。她三年前出嫁,也三年都未曾来过行宫,也没有固定的住处。不过,二公主很照顾薛玉润,所以她们的关系一向不错。 三公主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许太后笑容不变,道:“臣妾想着,含芷和驸马会一齐来,住在您身边不如住在翠篠轩。虽是旧殿,胜在安静不受打搅,最适宜夫妻。” 许太后见太皇太后没有立刻出声反驳,又道:“至于请来的几家小娘子,不如让她们跟含娇和汤圆儿作伴,也好切磋功课。新修的荷风院明堂广阔,花香怡人,是个好地方,您说呢?” 含芷是二公主的闺名,含娇是三公主的闺名。 “含娇是天潢贵胄,小娘子们要跟她朝夕相处地住一处,难免拘束不自在。含娇,你另挑一处荷风院旁边新修的宫殿住。”太皇太后缓缓地用茶盖拨了拨茶水。 许太后笑接道:“还是您思虑周全。新修的还有青摇殿和琼珠殿,皆有宜人风景。汤圆儿素爱珍珠,她住琼珠殿,含娇住青摇殿,可好?” 三公主自然不会反驳许太后的意思,薛玉润也想应下来,只是,太皇太后抿了口茶,道:“汤圆儿么……” 薛玉润看向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看向了楚正则,徐徐地笑道:“太清殿北殿还空着。” 楚正则本置身事外,一直沉默地看邸报。闻言,翻阅的手不由一顿。 太清殿,是他住的宫殿。
第3章 太皇太后说这话时,薛玉润正欲喝茶,闻言手一抖,连忙压着茶盖放下了茶盏:“只怕太叨扰陛下了。” 她要是赢了棋,可是要养两只狗在身边的,她不信楚正则能忍受这样的事。就算楚正则笃定他必胜无疑,可她住在太皇太后的偏殿承珠殿的时候,遇到楚正则也十有八九会出点幺蛾子。 楚正则总不至于天真地认为,他们同住太清殿,会相安无事吧? 再说,她住太清殿,皇上见其他小娘子不会不好意思吗? 她先看向楚正则,这个时候楚正则只要表露出一点儿不乐意的情绪,她就能顺势而为。但不知楚正则是不是不想驳太皇太后的面子,他的手伸向了一旁的茶杯,居然没有反驳。 薛玉润只能满含期待地看向许太后和三公主,她们一帮腔,她也好顺势礼貌地拒绝太皇太后的提议。 三公主果然皱起眉头,蠢蠢欲动。然而,楚正则端着茶放到嘴边,先淡声说了一句“不会。” 楚正则声音清冽,没什么波澜起伏,甚至在说话时还翻过了一折邸报。 三公主所有的话都被堵回了口中。 薛玉润一噎,狐疑地看向他——他不说话便罢了,这两个字,不就等同于说“可以”么? 太皇太后笑应了一声:“那便是了。你们的棋局不是也还没有下完么?住在一处,省得来回奔忙。” “就这么办吧,让汤圆儿搬去太清殿北殿。”太皇太后声音随和,一锤定音:“你们车马劳顿,也都累了,且去休息吧。今日各自用膳,不必到哀家跟前来了。” 太皇太后既已敲定,又开始赶客,许太后等人自然不会再驳,陆续地行礼告退。薛玉润留到了最后,楚正则离开前瞥了她一眼,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众人离去,薛玉润贴着太皇太后坐着,替太皇太后斟了一杯茶,道:“姑祖母……” 她才唤了一声,太皇太后就接过茶,笑道:“你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总不能成亲了还留在承珠殿吧?宫中暂时不好挪动,在静寄山庄先适应适应也是好事。” 薛玉润亲昵地抱着太皇太后的胳膊撒娇:“姑祖母,我搬到太清殿去,就没法天天陪您打叶子牌、给您捏背捶腰了,我会想您的。” 太皇太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惯会撒娇卖乖。哀家可不要你陪着见天地打叶子牌,等见过了来的小娘子,哀家要去礼佛,寻常见不着你的面。” 薛玉润眨了眨眼。 “别打量着哀家不看着你,你就能贪玩耍滑。”太皇太后拿下了护甲,轻轻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等乞巧节要拿出些手艺的时候,你的先生也会来,可不是你撒娇卖乖就能蒙混的。” 太皇太后慈爱地拍了拍薛玉润的手:“太后已经跟哀家提了乞巧节的事,说想要等小娘子们到齐了,商量些新花样。今年的乞巧节,恐怕不是你一盘巧果能交差的。哀家不能驳了她们的庆贺之心,你心里也要有个数。” 薛玉润伏在太皇太后的腿上,神色清明:“您放心吧。” * 薛玉润回太清殿后,发现北殿已经收拾妥当。每一处都比照着她在承珠殿时来布置,只余几个装着她贴身物事的箱笼,等着她的人来收拾。 薛玉润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换了条藕粉色香软缎的宫裙常服。等她从浴房回到闺中,宫女已收拾好了她的箱笼。 珑缠抱了几枝娇艳欲滴的蔷薇走了进来,问道:“姑娘,床已经铺好了,您要小睡一会儿么? 薛玉润眷念地看了眼她的架子床,摇了摇头:“算了,带上玉围棋,我去给陛下请安。” 但薛玉润没有去南殿找楚正则,而是径直拐去了他读书习字的镜香斋。 楚正则果然在镜香斋里。 隔着蝉翼纱窗,薛玉润一眼就看见了端坐着的楚正则。他换了一件玄衣箭袖,衣服上暗绣着银丝祥云,胸口的的金龙怒张六爪,庞大又凶悍。可他身姿挺拔,目光澄净地坐在书堆之中,沉沉地压住了这条凶恶的龙。 薛玉润的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声。 在马车上颠簸、坐立难安了三四个时辰,其他人大概不是想躺着,便是想去园子里走一走,只有他,还能如一尊石佛安坐着看书习字。 这也才更让她心生警惕。 她对自己在楚正则心里的印象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样一个严于律己、恨不能歇在书房的楚正则,突然主动同意让她这个“大麻烦”住进他的太清殿,都没有挣扎一下,十分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她很好奇,楚正则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赢下这盘棋。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乞巧节进退有余——所以,她才带上会给她带来好运的玉围棋。 * “陛下,薛姑娘来了。” 宫人的通禀让楚正则抬起头来。 薛玉润摘了繁复华丽的珠翠,梳起家常的丱发,发髻上系着樱粉缎带的蝴蝶结,正中各簪着一颗浑圆白净的沧溟海珠。她福身行礼时,看起来十分乖巧。 楚正则放下笔,免了她的礼,揶揄道:“怎么,因为朕让你同住太清殿,寝食难安,连午睡都不肯了?” 薛玉润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道:“瞎说,分明是因为我更想跟陛下下棋。” “朕还不知道你?朕让你住太清殿,不过是像皇祖母所言,这盘棋不知要下到何时去,你与朕都少闲暇,不必浪费在路上。”楚正则面上不为所动。 薛玉润颔首道:“我知道呀,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楚正则顿了顿,惯来清冷的语调忽地添上了些许温度:“你就算这么想跟朕下棋,也不急这一时。我们来日方长。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毕竟他们同住太清殿,除了休沐日,平日里也会见面。 薛玉润微微睁大了眼睛。楚正则的声音是罕见的温柔,让她心下微凛。 今天不分出个胜负,等许太后请的小娘子们来了,楚正则之后的休沐日还有没有空隙,就不好说了。至于平时,楚正则多半忙得懒怠见她。今日不下完,这一盘要是拖到了猴年马月,那她要接来芝麻、挑新的小狗,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薛玉润果断地谢绝了楚正则的提议:“芝麻该想我了。”她顿了顿,虽然心中有把握,但仍旧问道:“还是说,陛下现在很忙?” “不。”楚正则紧咬了一下牙,站起身走到窗台下的棋桌前,铺开棋盘,冷哼一声,道:“你一会儿困得落错了子,可别哭着要悔棋。” “才不会呢。”这语调薛玉润熟悉,她想都没想便回击道:“我要是困了,一定是对面下的棋太臭了。” 待挪到了棋桌旁,她终于想起来另一件事,抬头就换上了乖巧的神色,问道:“皇帝哥哥英明神武,一定不会介意我换一套围棋吧?” 楚正则手一顿。 薛玉润这称呼、音调、语气,他再熟悉不过。楚正则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套围棋——只有他输给她的那一套玉围棋,才值得她这般乖巧。若是其他的围棋,她才不会问,直接便要换了。 他伸手按着自己的眉骨,到底还是冷声道:“换吧。” 果然,薛玉润利落地从珑缠手中接过装着玉围棋的箱笼,放到了棋桌上。她打开箱笼,将两个棋盒拿出来,积极地道:“我来摆棋局。” 尽管楚正则输的时候会黑脸,但他其实向来输得磊落大方,对她炫耀从他那儿赢来的珍宝也从不计较。薛玉润虽是疑问,实则当她开口之时,便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她此时已经忘了,当初赢下这玉围棋时,并不太敏锐的直觉还曾告诉过她,这玉围棋对楚正则来说,似乎不太一样。 楚正则看着薛玉润推到他眼前的一对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呼吸微滞。 枝蔓交缠的缠枝莲纹啊…… “皇帝哥哥?”薛玉润有些困惑,出声唤道。 楚正则下意识地伸手覆在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上,短促地回应:“嗯。” 薛玉润看看棋盒又看看他,迟疑地道:“皇帝哥哥,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套玉围棋么?”她眨了眨眼,商量道:“要不这样,我们把这局棋的赌注改成:如果我输了,就把这套玉围棋还给你,怎么样?” 要小狗和不绣荷包,她总得占一样嘛。 楚正则已经缓过神来,闻言瞥了她一眼。 薛玉润正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棋盒,不舍地款款道:“为了皇帝哥哥,我愿意忍痛割爱。”只是她发髻上垂落的缎带飘飘晃晃,像极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在期待地一摇一摆。 “不必了。”楚正则轻“呵”了一声:“朕什么时候让你忍痛割爱过?” 更何况,他完全不想拥有这套玉围棋。 薛玉润想了想,还真的确实如此。楚正则每次的赌注其实很好猜。小时候是让她练大字,长大了就是绣荷包——总而言之就是她讨厌学什么,他的赌注就是什么,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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