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只小短腿没跟上,不小心在薛玉润脚边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它身后的兄弟姐妹还不知道避让,齐齐摔在了它身上。它嘤嘤叫着,乱蹬着小短腿,试图爬起来。 薛玉润想到了芝麻小时候,心都要化了。她伸手,从狗群里将它抱了起来——它是个小姑娘。薛玉润笑着将它抱进怀里,任由它亲昵地凑到面前来舔她的脸。她低头一看,还有小狗扑上来抱她的腿,哼哼唧唧地要往她身上跳。 这只也好可爱!那只也好可爱! “嗷。”薛玉润看向珑缠,珑缠无奈地道:“姑娘,您可不能再养七只了。” 薛玉润小时候,最多的时候曾养过七只狗,想想就是她很美好而楚正则不堪回首的回忆。 薛玉润叹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怀中的小狗,把它交给驯兽师,道:“那就它吧,劳烦替我系上项圈和牵引绳。” “姑娘慧眼如炬,这只是性子最温顺的,洗澡和检查的时候从来不乱动。”驯兽师一边恭维,一边给西瓜系上皮质的项圈和牵引绳,然后将西瓜交给珑缠。因为幼犬体质弱,御兽苑奇珍野兽繁杂,幼犬在地上走容易生病,得抱着它出御兽苑才行。 “我来吧。”薛玉润伸手接住狗:“我抱着它上步輦。” * 只是,还没等薛玉润坐上步輦,便恰巧遇见了来御兽苑看珍奇鸟兽的三公主和许涟漪。 三公主瞥了眼薛玉润怀里拱出来的一团,狐疑地问道:“薛妹妹,你怀里抱着什么呢?御兽苑进什么好东西了?” 薛玉润跟她们见完礼,稍稍露出了西瓜的头。幼犬容易困,西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蜷在她的臂弯里,只浅浅地睁开了一下眼皮子,又沉沉地睡去。 “好可爱的小狗。”许涟漪面露笑意,伸手就想摸西瓜的头,却被三公主一把拉住了。三公主皱紧眉头,往后退了几步,道:“畜生终归是畜生,你小心它发狂伤人。” “御兽苑精挑细选的幼犬,总是温顺至极的。”许涟漪连忙柔声道:“更何况要养在太清殿,更是万般小心。” 三公主先前还没想到,被许涟漪一提醒,她脸色微沉,又像是抓住了薛玉润什么把柄似的,微微昂首:“是啊,你如今跟陛下同住,怎么还敢在太清殿养狗?” 薛玉润理所当然地道:“那得去问陛下,这事儿,陛下允了的。” * 薛玉润跟三公主不欢而散之后,一回太清殿便沐浴更衣,让宫女替她梳上隆重些的发髻。待珑缠最后替她簪上点翠祥云镶金的串珠凤尾簪,果然有宫侍来通禀:“薛姑娘,太后娘娘召见。” 一入许太后的宫殿,薛玉润还未及行礼,便先听三公主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换身干净衣裳再来。” 许太后原本慈霭的面容微变,不容置疑地道:“含娇,你不是还要去跟涟漪请教刺绣么?快去吧。” 三公主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薛玉润什么话也没说,只端庄地行礼。 许太后免了她的礼,招她来身边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哀家一心挂念着陛下,没成想将含娇这性子,养得太骄纵了些。” 这话薛玉润不好接,许太后也没想着让她接话,转而叹道:“只是,她今儿来跟哀家说的事,却也有些道理。太皇太后高寿,哀家不欲先惊扰她老人家,这才先招了你来。” “汤圆儿,你是要做皇后的,需得知道有些事,便是陛下纵容,以你的身份也做不得。”许太后语重心长地道:“你若是独住琼珠殿,养狗便罢了。如今你跟陛下同住太清殿,若是狗发狂伤了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您说得对。”薛玉润点了点头:“所以臣女做了这些准备。” 她说着,展开了几张简略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处道:“两只小狗歇在这儿,与臣女的寝居隔开,陛下不会去。臣女还让宫侍在后院用栅栏围起了一片空地,供它们嬉闹。北殿的后院不与外界相通,西施犬小,越不过栅栏更越不过围墙,不会突然跑出来惊吓陛下。” “您若是担心遛狗时会撞见人,臣女也做了些准备。您知道的,臣女的小狗一直戴着皮圈,遛弯时牵狗的绳子从不离手。” 她说着,卷起图纸,另换一张,道:“这是臣女暂时想好的遛狗的路,皆选的偏僻地。等各家小娘子们来了,臣女会遣宫婢再走一遍,看有什么需要调整之处。在太清殿时,小狗会一直被人抱着,不会有近陛下身的机会。” “太后,您觉得还有什么差漏吗?”薛玉润十分诚恳地询问许太后的意见。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许太后看不出什么差漏来,她也压根没打算看,她抿了口茶,深叹一声:“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汤圆儿,你可不好一力担待呀。” 她话音方落,外头便传来唱迎声:“陛下驾到!” 许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薛玉润一眼,却见薛玉润利落地站起身来,但脸上不见丝毫的诧异之色。她微微蹙眉,抬起杯盏,掩下了眸中的情绪。 * 楚正则阔步而来,示意宫侍提两个云龙纹竹鸟笼上前:“御兽苑新得了一对五色鹦鹉,儿子想,这等珍贵难寻的吉祥鸟,当敬献母后。” 宫侍稍稍拨弄了五色鹦鹉几下,便听这两只鹦鹉此起彼伏地唤道:“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陛下有心了,哀家很喜欢。”许太后大喜过望,忙让宫女挂到房中显眼处,又让宫女给楚正则斟上清茶。 “母后喜欢就好。”楚正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今日穿着竹青绣墨竹的长袍,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只是,薛玉润的视线却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也是奇怪,这个银丝线绣莲花的荷包分明是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挂在他的腰间,竟半点不显得小家子气。他挺拔修长地站在堂中,便让人觉得,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莲花,仿佛天生就该缀在他这茂林修竹之上。 直到楚正则端坐下来,荷包隐在衣褶间,薛玉润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莫名其妙给出去的零嘴感到心痛。 楚正则这时才好像留意到了薛玉润,他看了眼薛玉润手边的图纸,慢饮一口茶,问道:“这些图纸倒是有些意思,母后方才在同汤圆儿聊什么呢?” 因为这话是问的许太后,许太后便将方才的事大致重复了一遍,温声问道:“陛下,你看这……” 楚正则苦笑一声,道:“原是儿子学艺不精。儿子跟汤圆儿赌了一局棋,养狗的事,是她应得的奖赏。汤圆儿想得很周到,儿子也会亲自派人守着这几处。”他点了点北殿关键的几处隘口:“若是再有纰漏,宫中就该整肃内务了。” 他压低了些声音,似是恳求道:“还请母后看在儿子的面子上。” 许太后先因他那句“若是再有纰漏,宫中就该整肃内务了。”而无端地心头一跳,可听到后半句略带亲近的话,她便露出了松缓的笑意:“陛下思虑周全,哀家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便是允了。 * 薛玉润一点都不意外养芝麻和西瓜的事儿能顺利进行。楚正则向来一言九鼎,他轻易不会许诺,一旦答应了这个赌局,就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阻碍——哪怕阻碍的是他不喜欢的事。 只是,薛玉润跟他走进太清殿,身边只有亲信,她看着他腰间的荷包,终于忍不住嘟囔道:“陛下,你怎么总是能料先一步……”她想到两个月前德忠就吩咐御兽苑挑西施犬的事,改口道:“哦不,是料先好多步。” 这一对五色鹦鹉,用芝麻的脑袋都能想明白,肯定不是今日突然送来的,必定是早就准备着了,只等今日。 楚正则瞥了她一眼:“你当朕跟你一样,只笃定自己会赢,从不想旁的后果吗?” 他的心思惯来缜密,这听起来很合理,薛玉润点了点头,然后一顿:“不对呀,两个月前,我们还没开始下一盘棋呢。你怎么知道我要挑一只新的西施犬?还是你是为别人挑的?” “除了你,还有谁会在朕耳边成日里念叨想要狗?”楚正则看上去四平八稳,神色无异,眼神里仿佛还透着一点嫌弃。 “陛下,我觉得你十有八九在诓我。”薛玉润不怎么信,扭头去问珑缠:“我怎么不记得在陛下面前念叨过这件事?” 珑缠低着头,诚实地道:“奴婢不记得了。” 薛玉润一噎,微微鼓起了腮帮子。 楚正则低笑一声。这笑意沉进了眼底,将先前在许太后跟前的假面一点点淹没,显露出少年人的疏朗与顽心,他修长的手指轻叩门框,直望着薛玉润:“想这么多,菡萏宴的午膳,还吃吗?”
第6章 那当然是要吃的。 尤其是这一次,还有一道御厨新创的翠盖八宝肉。 咬一口柳叶片般精肥各半的肉,肉肥不腻、肉精不柴,口中满是嫩茶的清香。再舀一勺荷叶托底的清汤——笋片、香蕈和火腿,再配上小淡菜和花海蜇,裹着荷香,一口便是融汇着山珍海味的极鲜。就算是带着清苦的胡桃肉,在这淋了一勺麻油的汤里,也别有一番风味。 薛玉润吃得心满意足:“多谢陛下,这是我今天最快乐的事之一!” 楚正则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唇边也不由得泛起笑意,下意识地低声问道:“只是‘之一’吗?” 薛玉润转过头来看他,狐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今天接来了西瓜,一会儿芝麻还会来诶。” 楚正则闭了闭眼,只当自己什么话也没说。 * 等宫女送来芝麻,薛玉润比吃到翠盖八宝肉还要心花怒放。 楚正则不在,她得以抱着芝麻在床上左右翻滚:“谁是我最可爱的小狗狗呀?”她殷殷切切地说着,举起芝麻猛亲了好几口:“是我们芝麻呀!” 芝麻的尾巴几乎要摇出幻影来,它呜咽着,双腿扒着她的前襟,疯狂地舔她的嘴唇。 薛玉润被舔得咯咯直笑,她抱着芝麻坐起身来。芝麻翻了个身,露出它的肚皮来。薛玉润揉着它的小肚皮,神色温柔似水:“好好好,知道你想我啦。我也很想你呀。” 芝麻像是听懂了她语调里的亲昵,翻个身,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住地往薛玉润的脸上拱,直惹得薛玉润一边笑一边躲:“哎呀仔细你的毛!” 珑缠指挥宫女在庭中铺上绒毯,遥遥地看了薛玉润和芝麻一眼,笑道:“姑娘,您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薛大夫人故去后,她生前最喜欢的西施犬“芝麻”便养在了独女薛玉润身边。后来,这条名叫“芝麻”的西施犬也过世了,薛玉润便从它的后代中又抱养了一条西施犬,仍取名为“芝麻”。 芝麻已经五岁了,这是头一次,薛玉润萌生出养第二条狗的心思,并且取了个“芝麻”以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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