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四姑娘深深地低下头去,语调惊恐不安地道:“臣女安排失当,请殿下责罚。” “行了。”三公主不在意这种事,摆摆手:“来都来了。” 许四姑娘连忙谢恩。 薛玉润没说话,瞧着乌篷撞开芦苇荡,外头的柳色露了一点影子。尔后,渐渐从线变成片——的确如许四姑娘所言,堤岸杨柳如浪,是文人墨客喜欢入画的景色。 薛玉润的视线移向两侧。 一叶小舟停在芦苇荡外,乌篷几乎是擦着它而过。渔翁带着蓑笠站在小舟上,听见声响,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坐了下来,继续垂钓。 薛玉润多看了这渔翁几眼,略有些遗憾地道:“前有护卫的竹筏开路,后有我们的乌篷,老翁的鱼怕是要跑光了。” 福秋也跟着看了眼,衡量了一番乌篷和渔舟的距离,不由紧皱起了眉头。 “跑光就跑光了。”三公主兴致缺缺地道,直到她瞧见凌凌波光上一朵朱红淡粉的莲花,她不由惊叹一声:“初春哪来的莲花?” 三公主好奇地走出船舱,俯身想去看仔细些。 福秋一惊,赶忙走到三公主身边,道:“殿下,您小心别跌进水里。” 她说这话时,薛玉润也跟着走了过去,让温柑捞起这朵莲花。 丝绸做花瓣,竹篾做花骨,远看栩栩如生,近看精巧雅致,绸面流光溢彩,好像还有金粉闪闪发光,难怪三公主一看就喜欢。 “是哪家小娘子放的吧。”薛玉润笑问许四姑娘。 许四姑娘僵硬地笑了笑。 薛玉润在心底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许四姑娘,不如许涟漪远矣。 薛玉润优哉游哉地远眺开阔的湖面,她们一艘乌篷穿芦苇荡而出,船前船后紧跟着十数艘竹筏,立时就成为了这片宁静湖面的焦点。 此处自然不比南湖热闹,但也有零零散散的乌篷。 比如,离她们最近的那一艘,乌篷上对坐的郎君,就忍不住投来一瞥。 薛玉润正找这艘乌篷呢,见状,对三公主“诶”了一声:“殿下,那不是你的三位表哥么?” 许鞍、许望、许从登。 薛玉润听闻许望和许从登水火不相容,瞧这架势,难道是在化干戈为玉帛? 三公主对许鞍和许望还是有些好感的,闻言立刻唤道:“大表哥、二表哥。” 只不过,她看着许从登,则丝毫不掩眸中的厌恶。 许从登没敢抬头,紧跟着许鞍和许望走出乌篷,向三公主行礼。 许鞍年长些,彬彬有礼地含笑道:“没想到殿下会和薛姑娘、四娘往北湖来。” 三公主诚实地道:“我也没想到。” “这儿一点都不好看。”三公主皱着眉头埋怨道。不过,当薛玉润把莲花递给她,三公主立刻又得意起来:“不过找到了这个小东西,勉强不错。” 许家兄弟跟着夸了两句。许四姑娘这时是当真要哭了,她压根不敢抬头看哥哥们的脸色。 “那就不在这儿看了。”薛玉润笑盈盈地点头,道:“我们现在就沿着柳堤,一路往南湖去。换艘画舫,听曲赏花,如何?” 三公主眼前一亮:“你难得说个好建议。” 薛玉润笑了笑,跟许家三位郎君行礼告辞。 她坐在乌篷内,视线掠过许家三兄弟,在许四姑娘和福秋身上各停了一会儿,托腮尝了一块茶点。 她们神色各异,倒是三公主很高兴,还自己伸手去勾水中其余漂浮的“莲花”。福秋这一回没有拦着。 薛玉润的心情也无比的闲适。 两岸的青青柳色,叫她想起怀中收拢的碧云春树笺。掉在地上的信笺不是她给楚正则写信用的团花笺,想必是楚正则新写的回信,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先前一路匆匆,她还没来得及看呢。 想必,很快就能有闲情逸致了。 薛玉润感受着春风柳浪、莺啼如歌,笑眯眯地道:“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三公主深以为是地点头。 * 两艘乌篷配十几艘竹筏的架势,饶是闯进南湖,也叫南湖上富丽堂皇的画舫中人俱是一惊。 其中,一艘古朴、典雅的画舫上,薛彦歌倚着窗,一眼就瞧见了乌篷上站着的薛玉润。他一愣:“汤圆儿?” 楚正则正在和中山郡王世子楚鸿兴对弈。薛澄文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乍一听到薛彦歌的话,茫然地“啊?”了一声。 此时楚鸿兴正在苦思冥想棋步,楚正则闻言,看向湖面。 少女俏生生地立在乌篷的船头,风吹拂她的衣袖,恍如御水而来的神女,令人挪不开视线。 这般惬意张扬。 楚正则唇角微勾。 这一次,小狐狸心满意足地得了什么手? 薛澄文后知后觉地看向窗外,震惊地问道:“汤圆儿这是干什么去了?” 楚鸿兴终于落下了一子,稍松了一口气,也看向窗外。 难怪众人都能一眼瞧见她。 这十几艘竹筏,配上气势凶悍的护卫,实在是令人惊疑。 更何况,在绮丽多姿、雕梁画栋的画舫包围之中,她所乘坐的乌篷格格不入。可她神色含笑,无半分不适,倒像是鹤立鸡群,衬得她身边的画舫,都俗不可耐一般。 他神色微怔,就听面前传来三声轻“砰”。 是棋子磕碰棋盘的声音。 楚鸿兴心下一凛,连忙收回了视线。 楚正则唇边依然有温和的笑意,却无端地叫楚鸿兴脊背发凉。 少年帝王没有说话,只抬手落下一子。 一子,定音。
第62章 因为花朝节上三公主的插曲, 薛玉润跟三公主、楚正则一齐入宫。 薛彦歌和薛澄文二话没说,也跟了上来,非得在宫门外等着薛玉润。 薛玉润哪能不知道薛彦歌和薛澄文是为什么, 不就是担心没跟她一起回家, 到时候大哥哥揍起来无人相帮么。踏入宫门之前,她朝两个哥哥“冷若冰霜”地哼了一声。 这声很轻, 三公主没留心, 只有走在前方的楚正则勾了勾唇角。 * 许太后和太皇太后正在畅音阁, 听梨园唱新戏。 楚正则并未久留,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行过礼,就带着德忠等先回御书房。 太皇太后也不留他, 笑着朝薛玉润和三公主招了招手,一手拉着薛玉润、一手拉着三公主, 在自己身边坐下, 先问三公主道:“含娇, 今儿都遇着了什么好玩的?” 三公主立刻让福秋拿出了丝绸竹篾做成的金莲, 献宝似地给太皇太后看:“皇祖母, 你看。我原先还觉得,北湖怪没意思的。瞧见湖上飘了好些金莲, 才觉得好玩。” 太皇太后对哄小姑娘,向来有些耐心, 闻言仔细端详了一番,颔首道:“不错, 不错。” 许太后听到“北湖”二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看向福秋。 福秋便适时将今日三公主和薛玉润、许家姑娘游湖的事娓娓道来, 将几艘乌篷、几艘竹筏说得一清二楚, 只是略去了三公主先前把人扣下的事。 太皇太后一边听,一边笑着拍了拍三公主的手,向薛玉润投去欣慰的目光:“汤圆儿安排得当。” 三公主手上拨弄着金莲的花瓣,没说话。 薛玉润笑道:“毕竟有三殿下在我身边撑腰呢。” 三公主一愣,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去盯着戏台——仿佛散戏之后,戏台上暂时留下来吹拉弹敲的文武场,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皇太后看了眼三公主,悠然地一笑,颔首道:“是这个理,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什么时候都该互相照看。” “母后说得极是。”许太后也笑道:“臣妾原先担心含娇贪玩,特意叮嘱她要跟着汤圆儿。” 许太后的目光扫过三公主身边的“莲花”,道:“如今想来,不是臣妾自夸,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她们方才一齐走来,真真像是一对亲姐妹。” 薛玉润心底“嚯”了一声,微微坐直了些。 许太后在三公主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当然会试着拉合她们的关系。其结果,往往是许太后帮着她,训斥三公主,然后导致三公主更加不喜欢她。 但“亲姐妹”这样的话,许太后只形容过许涟漪和三公主。 薛玉润一时有些拿不准,许太后这是在示好,还是在给她挖坑? ——又或是,许太后想把三公主嫁进薛家? 三公主也懵了,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许太后笑意微僵,轻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糊涂话。你跟汤圆儿,就连圣寿节的时候,不也是一齐当的福女?好事成双,如意吉祥。” 所谓“福女”,其实就是代替天下所有的女眷,在圣寿节时,对太皇太后捧寿桃、念祝寿词。通常由皇室宗亲和大臣之女担任。 自薛玉润入宫以来,太皇太后圣寿节上的福女就一直由她和三公主担任。 但薛玉润很清楚,三公主并不乐意次次都是她,为许涟漪争取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以至于圣寿节前后,三公主总是格外看她不顺眼。 薛玉润喝了口茶,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跟三公主从小关系就很僵硬,不是没有原因的。 三公主撇撇嘴,没说话。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道:“前儿中山王妃入宫,向哀家求一个恩典,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 太皇太后这么说,那也就是还没有应下,否则她就会直接说敲定好的人选。 “臣妾思量着,中山王妃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顶要紧的,是祝您圣寿千秋。二来,她们想必也有私心,想沾沾您的喜气,好让她讨个好彩头,在都城择佳婿。”许太后忙道。 紧接着,她提出了解决之法:“巾帼书院每年都会在圣寿节献礼,长乐县主这些日子在巾帼书院就读。臣妾想,不如就让巾帼书院的献礼以长乐县主为主?中山王妃想来也会欣然应允。” “至于福女,还是由含娇和汤圆儿来当吧。”许太后最终道。 毕竟,巾帼书院献礼是由当年比出的最优秀的女学子载歌载舞、拨弦吹笛,比单纯捧寿桃的福女,要容易出彩多了。 薛玉润不知道长乐县主的底细,但就她在登高宴上跟长乐县主的相处来说,薛玉润可不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 到时候,名义上是巾帼书院女学子的献礼,到头来,恐怕其他的小娘子都会形同虚设。 薛玉润立刻道:“多谢太后厚爱。臣女以为,长乐县主特意为了庆贺太皇太后大寿千秋,远道而来。此次,当恭请三殿下和长乐县主当福女。” 许太后迟疑地道:“这,汤圆儿,待圣寿节过后,你就要准备出嫁了。今年的圣寿节,你诚心祝寿,正好沾沾太皇太后的千秋福气。” 许太后看向太皇太后,道:“不如,让汤圆儿和长乐县主当福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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