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张家从前兴旺,张氏与安乐伯的夫人,也算有些交情。 张氏为祝清萍与徐长陵议亲,倒不奇怪,不过清嘉乍然听见,竟觉得好笑。 您二位天造地设的一对,麻烦锁死好么? 但徐长陵对祝清萍似无爱意,显得不耐:“我不与你议亲,是因为我只把你当作妹妹,再说呢,那时清嘉都未到京城,你不要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诋毁于她。” “你还袒护她!”祝清萍双眸发赤,横眉竖目道:“她就是个狐狸精,长陵哥哥,你不要被她故作可怜的模样骗了!” 又扯着徐长陵的衣袖:“我才不要做什么妹妹,我们自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分明般配!” 徐长陵皱着眉,护着清嘉,深深地望了一眼祝清萍,了然道:“我原先不解你为何冷淡,原来是因为她。” 他叹气道:“你也莫要拿信国公做筏子了。” “……” 怎么徐长陵的想法这般清奇? 清嘉没想到祝清萍闹了一场,竟又让徐长陵想左了,正苦恼着如何解释,祝清萍一挥袖,猛地将台上碗筷掀翻,发出乒呤乓啷的巨响,怒道:“狐狸精!” 清嘉见她发疯,将苗头对准自己,忙躲在徐长陵身后,场面一片混乱。 此处吵闹,宋星然自然也听得分明。 长亭楼本就是宋星然暗中搜集情报只用,只消动一动机关,便能将旁侧发生之事听得一清二楚,但窃听一事从来也无需劳宋星然大驾。 他今日破天荒有了雅兴,却是为了偷听人家那点小情小爱,才引得李炎一副看戏的姿态,笃定他与清嘉关系匪浅,调侃道:“你这风流韵事,还真是……复杂。” 宋星然垂着眼睫,神色很平静,似乎隔壁的狼藉与他并无关系,但李炎与他相交多年,自然晓得他已心不在焉。 忽然隔壁的喧嚣更甚,有癫狂的声音在骂: “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 “不过小地方来的乡巴佬。” “祝清嘉,你出身微贱,以为卖几滴眼泪便能配得上伯府世子了么?” “……” 一声声愈发难听。 宋星然平湖似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他眉头微皱,抬了抬下巴:“吵得厉害,去解决一下。” 李炎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宋星然点头。 李炎抱着双臂,顿了几秒,十分不解:“隔壁,你认识?为何要多管闲事,诚然不是你的作风。” 宋星然表情淡淡的,和风霁月的清朗。 他饮了一口茶,才说:“吵。” “我也觉得。”李炎将碗筷放下,淡笑着注视着眼前优雅品茶的公子:“那咱们换个地方吧。” “……”宋星然挑眉,终于道:“我妹妹的女师傅,也算认识,举手之劳,能帮便帮了。” 宋星然调查过清嘉,也知道容城郡主的邀约,故此模糊说道。 “嗤。”李炎对他的说辞分明不满:“我倒是不知,几日不见,信国公竟成了大善人。” 他摸了摸下巴,又说:“我去帮她,杀鸡焉用宰牛刀,叫小顺子去便好了。”他顿了一顿,又调侃道:“你既与她相熟,你自去帮她好了,叫我作什么。” “啧。”宋星然终于露出几分不耐,有些气急败坏地将手边的空杯掷向李炎:“叫你去便去。” 宋星然原想着,李炎身份贵重,帮一帮清嘉,也算替她撑腰,她那妹妹多少有所顾忌,往后也不敢这样过分地欺负她。 但李炎左右追问,自己竟罕见生了烦躁。 李炎唇角微勾,妥协道:“罢了。” 他觉得今日的宋星然分外有趣呢。 巴巴地听人壁角,见人被欺负了,还叫他去解围,也不肯露面,委实古怪。 小顺子推着李炎出去,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转淡,变成一副高不可攀、冷若霜雪的模样。 情绪崩溃的祝清萍显然没有注意到第三者的到来,拿起桌面上的葡萄向清嘉扔去,又被徐长陵屈臂拦住,他一挥袖,成串的葡萄便反弹飞走,落在了李炎身上。 葡萄的汁液迸裂,甜甜腻腻落在脖颈、腰腹,将矜贵公子的天青色的丝缎染成深紫,李炎看戏的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他面色铁青,身后内官声音尖锐地骂了一句放肆,继而慌乱地去掸李炎身上的葡萄残渣。 徐长陵表情一瞬间呆滞,很快便恭敬屈身,行礼道:“四殿下。”
第9章 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周身都冒着寒气的贵公子,原是当朝皇四子,李炎。 清嘉便也错愕,怎么也想不到一场闹剧还能引来皇室公子的围观。 从前也听说,四皇子不良于行,性情怪异阴鸷,如今他被糊了一身水果渣滓,额角青筋乍现,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清嘉也吓了一跳,低头下跪行礼。 余光瞥见李炎推着轮椅缓缓迫近,行至祝清萍面前,眼神冷飕飕的:“你甚聒噪,再吵,便将你的舌头拔掉。” 祝清萍浑身一抖,应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求饶:“四皇子、饶命、饶命,民女知、知错了。” 李炎神色仍冰,毫不留情道:“小顺子,掌嘴三十。” 那位小公公应了一声,然后便抬起祝清萍下颌,毫不留情、劈里啪啦地扇在祝清萍脸上。 那清脆之声落在空旷的大厅,听得清嘉也觉得瘆人。 不过少顷,祝清萍白皙的面颊便高高肿起,她不敢放声哭,呜呜咽咽地卡在喉管,又被李炎斥道:“吵死了。” 祝清萍呜了一声,惊恐地捂着嘴,扶跪于地,再也不见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 徐长陵终觉不忍,求情道:“殿下,清萍年纪还小……您饶过她罢。” “啧。”李炎不耐眼神在她与祝清萍身上横跳,反问:“你究竟是护着她,还是护着她?” 清嘉心道,这位四皇子管得真多。 大约徐长陵也这般觉得,愣了愣,没有回答。 “罢了。”李炎拂了拂仍觉粘腻的衣摆,挑眉望向清嘉,口气却很平和的:“你跪着做什么,起来罢。” 又突然和煦起来了。 清嘉十分莫名,但也乖乖听话。 李炎眼角下垂,不耐地扫了一眼祝清萍,皱着眉峰:“再不滚,便把你舌头拔下来。” 祝清萍瘦弱的身躯剧烈一抖,也不敢直起身子,半弓着背,缩在包厢边缘,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悻悻而走。 至门边,毒怨地剜了清嘉一眼。 这眼神可复杂。 明明是两个人一块的闹剧,从天而降一个四皇子,逮着祝清萍掌嘴,言行恶劣,而清嘉却被好言相对,换了谁心中能平衡? 这下祝清萍要更恨她了。 但清嘉也不理解,为何李炎对她们二人态度天差地别,直至他推着轮椅缓缓离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在李炎走后,徐长陵也急忙离去,大约还是不放心祝清萍。 清嘉在一室狼藉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听雪,咱们回去吧。” 才走到门边,店小二便堆着笑上前,清嘉心中一顿,莫不是徐长陵走得匆忙,未曾付饭钱?还是打砸了店中碗筷椅凳,要赔款呢? 据说长亭楼用的都是好东西,十分贵重…… 该死的徐长陵,好好地为何叫她吃饭,来了又不付账,还招惹了祝清萍! 小二:“客……” “方才那位公子,你认得罢?”清嘉先发制人道:“那是安乐伯府的世子,将账先算在他名下。” 店小二张了张嘴,好似想要反驳,清嘉忙解释:“他有钱,不会赖账的。” 小二挠了挠头,望向清嘉的眼神有几分莫名:“姑娘的帐,已结了,咱们是上来收拾收拾,一会好上菜。” 结账了?还记得重新上菜? 清嘉松下一口气,是头一回觉得徐长陵干了件人事。 瞧着鱼贯而入的侍者将房内又收拾一新,麻利地捧上香喷喷的菜肴,翡翠烧卖、蟹黄汤包、文思豆腐等淮扬菜,更呈上了两樽葡萄酒,色泽艳丽,瑰紫流溢,甚是迷人。 小二介绍:“这是咱们长亭楼酿的葡萄酒,酸酸甜甜,又不醉人,最适合小娘子喝。” 葡萄本就是舶来品,十分贵重,寻常人家连吃都吃不上,何况大费周章用于酒酿,这小小两樽,怕是价值不菲。 孟家是做酒坊生意的,她在孟家学塾时,便常与孟家表兄偷酒喝,后来年岁渐大,才不做这些顽劣之举,到了京城后,更是日日提心吊胆过日子,如今见了眼前的佳肴美酒,倒真生了一醉解千愁的想法。 也罢,方才和祝清萍闹了一场,又饿又累的,如今有人做东,不吃白不吃,于是带着听雪,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酒足饭饱,才带着微醺,着推门而出。 她的酒量素来不错,但葡萄酒口感实在甘甜,饮起来便像果汁一般,四五樽下肚,虽仍清醒,走起路来却晕晕乎乎。 听雪在后忧心忡忡地护着,也没能让清嘉七零八乱的步伐规整起来,她足下一软,整个人歪斜着,不甚将隔壁“抱月居”的房门破开。 “小姐!” 听雪着急着将她扶了起来,清嘉从不曾这般失态过,垂着头、赤着双腮说了句抱歉,酒都醒了大半。 余光瞥见屋内之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冉星。 更为奇异的是,还有一人,举着酒杯笑得开心的,居然是方才大发雷霆、将祝清萍狠狠治了一顿的四皇子,李炎。 这两个人,怎会有交集? 李炎已换了一身衣裳,银蓝色的杭绸,矜贵迫人。 冉星与李炎相对而坐,玉树清风,隽永清雅,一身气势竟丝毫不输,怎么看也不像普通商贾。 清嘉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暗自思量。 这位冉公子,不久前还被人追杀,满身落魄,如今却和皇朝公子同台共饮,交情甚笃的模样,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若真与雅南居有联系,是富,如今又与李炎相识,是贵,这样一号人物,怎么自己从未听说? 清嘉心中百转千折,最后落于一点:冉星有权有钱,势力或许非凡。 得亏当日清许出事,她不曾为了几两碎银便动用了救他一命的恩情,只怕日后大有用处。 这般想着,表情变得和缓起来,她盈盈行礼,关切道:“冉公子,多日不见,你身上的伤可恢复了么?” 冉星不曾说话,便被李炎抢过话头,他眸中闪烁着兴味:“冉……公子?” 宋星然掩唇咳了一声,眼睑轻轻上挑,瞥了李炎一眼,才将视线集中在清嘉身上,黑瞳幽深,随意道:“多谢关心,已大好了。” 李炎又道:“既是熟人,坐下叙旧罢?” 清嘉愣,长睫无措地颤了颤。 怎么这位四皇子,浑似变了个人,如今好生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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