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之中,祝清萍那狐皮围脖松开,坠在地上,她脖子上的青紫痕迹便毫无遮掩地坦露在众人面前。 深浅不一,粗细不同,布满在祝清萍纤细的脖子上,最显的一道,还泛着红肿,隐约可见干涸的血渍,十分狰狞。 祝清萍低吼一声悲鸣,她双眸通红,眼泪滚了出来,恍若是从心底呕出来,泣血一般,额角青筋都迸出,双手发颤,哆哆嗦嗦地将围脖缠了回取,堪堪将那些狰狞的痕迹掩盖。 清嘉瞧得心里难受,摇了摇头,神思都恍惚:“爹,我不大舒服,先回了。” 这话说出时,她才发现自己一把嗓音又干又涩。 祝满神色讷讷,他捏着衣角愣在原地,没想闹成这副场面,眼神复杂。 对女儿,他确实不上心。 但早年,张家还能提携他时,为了讨好张兰修,他其实对祝清萍宽纵了许多年,便是装模作样的疼爱,日久经年,也养出了几分真感情。 只是他终究是个心冷自私之人,女儿与经济仕途相比,那点微末的父女之情随时都能舍弃。 但真实见到祝清萍身上的伤口,总归还是有些震撼与愧疚。 谁都知道,那些痕迹只怕是冰山一角,祝清萍所受的折辱远非于此。 他既心疼祝清萍,又忍不住埋怨她——受了委屈,关起门来哭便好了嘛,又为何非在宋星然面前闹。 祝满一时也不知如何收场,只道:“好……”又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宋星然,讨好道:“贤婿,你看这——实在不好意思。” 清嘉一听祝满说话,便满心烦厌,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她有些难受地捂着额头,无奈地扫了一眼祝满。 都什么时候了?亲生女儿那般滔天的委屈,不该先去安抚一二么?还有心关注宋星然心情如何。 但随即涌起一阵清楚的悲哀。 也是,若祝满晓得疼惜女儿,大约她前半生不必如此磕绊艰难。 宋星然搂在她身后,表情担忧:“你还好么?” 清嘉脱力一般,将整幅身体的重量压在宋星然身上,嘴角扯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宋星然早后悔了,就不该让她回来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低声宽慰,捏了捏她冷得发僵的手:“我与你回家。” 他半抱着清嘉往外走去,连个嫌弃的眼神都吝啬给祝满。 祝清许早爬了起来,跟在姐姐姐夫身后,一道离开。 上了马车,清嘉的脸色都还惨白着。 宋星然微蹙着眉,心中略有担心,还记得关心问一嘴小舅子:“清许,你还好么?” 清许摇了摇头,脸色也是灰白凝重。 他与清嘉心情是一样的——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还是清嘉先回过神来,声线仍是飘虚的:“清许,你与我们一道回公府,叫明大夫与你看看手上的伤。” 方才她看得清楚,清许右半边身子都撞在桌子上,一路上左臂都扶在右手上,似在强忍疼痛——往后还要提笔写字呢。 清许点点头,小心问:“姐——你说祝清萍,是怎么回事啊?赵严,难不成还虐打她么?” 清嘉与宋星然对视一眼,眼神为难。 宋星然的耳目,遍京城都是,他手下也有青楼的生意,更早知道赵严就是个老变态,尤其喜欢年青小姑娘,花样百出地折磨人。 这些年,光是他名下的青楼,死在赵严手中的姑娘,一个手都数不过来。 宋星然曾大略见过一眼尸体,身上都是青紫遍布,红肿溃烂,简直不堪入目。 清嘉在梦境中,也见识过赵严的手段,且故事的主人公、遭受□□的人更是她自己,以至于今日见了祝清萍身上的伤口,那逼真的梦便排山倒还地灌入她的识海,分外明晰恐怖。 清许还小,十二岁的少年郎,一片清澈明朗,清嘉都不知如何解释这些污秽之事。 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还是宋星然,他清了清嗓子,口气平淡道:“赵府自然规矩森严,你那二姐,一副发疯情状,惹恼了赵首辅,当然吃不了兜着走。” 清许眉头倒蹙,仍满脸不解:“可那些伤口,太——” “呕——” 清嘉捂着唇,发出阵阵干呕。 “姐!” 清许才止住讨论。 清嘉双眼包着一泡眼泪,湿漉漉的,她吐出口浊气,贴在宋星然身上,双手软趴趴地摆了摆:“没事,都是刚才太闹了。” 她哭丧着脸,突然道:“过几日便是小皇孙的周岁宴,想来还要再见到祝清萍,真是……” 清嘉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祝清萍。 从前,清嘉是不喜欢,甚至讨厌祝清萍的——她嗓门又大又吵,每次见了面必然要出言讽刺;又满肚子坏水,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负自己。 如今见祝清萍饱受折磨,清嘉又生出不忍来,好似祝清萍是代替她受难一般——但原来嫁给赵严,也不是自己便要乖乖承受的命运啊。 只能叹两个人都倒霉,都撞上了祝满这个黑心肝的爹。 宋星然脸色阴沉,修长的十指碰在她腮边,将掉落的碎发拂至耳后,略有烦躁:“不想见,便不要去了,本来大皇子在我这也没几分面子。” 这话其实假。 宋星然于朝堂之上,可谓滑不溜手,从来春风和煦,谁也不得罪,与谁面子上都很过得去,但清嘉一不舒服,他便耐不住地烦躁,将真话都吐露出来——哪个都好,哪个他都瞧不上,他若心情不好,宣明帝的面子他也扫得,何况是大皇子那个蠢材。 是了,好巧不巧,宣明帝与赵严乃是儿女亲家,大皇子如今的正妃,正是赵严的嫡长孙女,如今又诞下了皇孙,所以赵严才日日嚷着要立储立储,江山稳固。 虽赵严是司马昭之心,但话术却寻不出错漏——如今中宫空悬,无嫡立长。 清嘉素手拂上他冷凝的俊脸,轻轻拍了拍:“没那么娇气。我歇一歇便好了,省的旁人嚼我家夫君的闲话,说娶了个气性大的小官女儿。” 宣明帝乃是头一回做祖父,不管对几个已经长成的儿子如何防备,隔辈总是亲的,故此小皇孙的周岁宴办得十分隆重,是由太后亲自操持,在交泰殿设宴,四品以上的大臣命妇悉数受邀。 清嘉才回京,便已收到宫中下来的帖子,这样大的阵仗,她怎好不去? 但宋星然分明生了气,清嘉只好耐心哄了。 她另一只手摸在自己肚皮上,口气温和:“小皇孙的周岁宴,是喜事,我去沾沾喜气,总归是好的。” 宋星然见清嘉面色稍润,回了些血色,又提起孩子来,宋星然才顺下口气,捏着她的手,轻声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祝清许坐在一旁,将姐姐姐夫的恩爱情状看在眼里,一颗心也才安定下来。 宋星然从前名声难听,是个风流浪荡、眠花宿柳的主儿,新婚次日便为了个花魁大闹顺天府,叫全京城的人都看清嘉的笑话。 但自从江南回来,真是不同了,宋星然望着清嘉的眼神,全是关切爱护。 反而是清嘉,常常不自觉流露出不耐烦躁的表情。 二人的关系仿佛调转了。 清许想,或许是姐姐怀孕了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好的。 —— 腊月廿三,小年,小皇孙周岁宴。 清嘉晨早,便与宋星然、容城郡主一道入了皇城,这是她头一回入宫,也是头一回穿起诰命夫人的衣裳。 皆因十年前,先皇后病逝,后位便空悬至今,皇帝又醉心道学,后宫也没几个嫔妃,便一直由太后打理后宫诸事,所以很少叫年青一辈的命妇入宫谈话,清嘉由此逃过一桩麻烦事。 宴席未正式开始,前朝后宫是分开的,清嘉便由容城郡主带着,先去慈宁宫与太后请安。 宋星然还老不放心,扯着清嘉絮絮叨叨交代许久,最后被容城郡主赶走了。
第52章 慈宁宫中,许多女眷都已到了。 于清嘉而言,皆是陌生面孔,偶或几个蹭在容城郡主所办的花朝宴上见过,却早都对不上名号。 她虽与宋星然成亲大半年,但皆不在京城,便也从未参与过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宴会,担心出差错,只小心翼翼地跟在容城郡主身后。 清嘉是认不得人,但这些贵妇女眷却久闻清嘉大名,清嘉一踏入慈宁宫,便感受到许多或大胆直白,或小心窥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那三五成群的,已用宽大的袖子掩着面,窃窃议论起来。 “那便是信国公夫人?” “生得一张好面皮。” “一股子狐媚之气,上不得台面。” “……” 诸如此类的声音传入婆媳二人耳中,容城郡主站定,在清嘉手背上拍了拍,小声道:“人多嘈杂,你不要介意。” 清嘉笑着摇摇头。 她是最心宽的了,旁人说什么都影响不得她的好日子,何况她非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算是半路杀出来、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却嫁了京城中的风流贵公子。 虽然宋星然从前名声不大好,但权势地位总是惹眼呀,旁人议论一两句,也很正常,既是议论,又能有几句好话。 放在心上的才是傻瓜。 清嘉落落大方道:“诸位夫人与我都不熟悉,自然多有猜测。” 容城郡主放下心来,才要说话,便有眼尖嬷嬷迎了上来,恭敬道:“是郡主与信国公夫人来了,快请到内殿来。” 此次宴会邀请人数甚众,只要是女眷,都少不得要到太后跟前请个安,露个脸。 但人数一多,难免喧嚣吵闹,太后金尊玉贵的一个老太太,才不耐烦听这些叽叽喳喳,那些身份、辈分低的,于殿内请安磕头后,便被人引了出来,在外头花厅等候开席。 容城郡主身份贵重,自然要入内殿与太后叙话的。 与外头的富丽规整不大一样,内殿要稍小一些,也家常许多,上首一张罗汉塌,太后姿态轻松地坐着,旁侧摆了十来张圈椅与小几,俱坐着面生的贵太太,清嘉略扫一眼,都是有些年纪的,其中一位她见过,是徐长陵的母亲,安乐伯夫人。 太后娘娘鬓发如银,面颊丰腴,天庭饱满,一看便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大约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她老人家面带红光,瞧着精神十分不错。 但清嘉转念一想:小皇孙又非太后亲生,太后的欢喜有几分真假呢? 太后笑呵呵地冲容城郡主招手:“诗言,快来。” 清嘉乍一听这称呼,都有些怔住,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李诗言,是容城郡主的名讳。 先帝中年丧子,后继无人,迫于无奈,才于宗室子弟中选了如今的宣明帝做嗣子,故此宣明帝与太后是半路母子,情分不算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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