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他隐约记得的那些并非梦境,倘若当时瑶瑶来看过他, 哄过他喝药, 也被他紧拥在怀…… 只消那些全都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眼前种种便有了解释。 楚景玄静静凝视这个叫“昭儿”的孩子。 一想到这是他和虞瑶的孩子,想到这个孩子会叫娘亲也会叫爹爹, 他便舍不得移开眼。 然廊下有脚步声响起。 收起夜明珠,将帐幔放下, 楚景玄如进来时那样又从窗户敏捷一跃而出。 隐在暗处待这座院子重新归于沉寂, 他暂收敛心思,回去客栈。 而他甫一回到客栈, 便将常禄喊至跟前问话。 冷宫走水那夜, 虞瑶有没有去过宣执殿, 旁人或不清楚, 作为近侍的常禄却必然十分清楚。 当常禄跪伏在地请罪,楚景玄已明白自己被隐瞒至今。 “常禄,朕当真是小看你了!” 他太过着恼,又觉得荒谬,怒指常禄, “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朕这么多年!朕看你是活腻了!” 光想一想虞瑶独自承受怀孕生产的辛苦, 楚景玄便难受得厉害。 女子生产由来不易, 他的母妃当年艰难产下他, 血崩而亡,他甚至没有机会见上母妃一面。 瑶瑶怀孕生产,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若早些晓得那一夜的事情,他自能觉察出其中的异样,怎么可能会放任她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的时间? 楚景玄深想几分又是后怕。 在宫里,有最好的御医和稳婆,在这座小县城,能有什么? 她受过伤、中过毒,身体本便比常人虚弱些。 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楚景玄怒气难消。 恨不得立刻将常禄打入慎刑司去拷问,偏偏他们在灵河县。 常禄觉出楚景玄出去之后定撞破过什么。 否则,不至于忽然间觉察出三年之前那天夜里的异样。 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白日瞧见娘娘抱着个孩子时想过的那种情况。 只怕,娘娘当真和陛下有个孩子呢。 “奴才死罪难逃,不敢求饶。”常禄脑海中诸般念头飞快转动着,他埋首跪伏在地,一磕头道,“唯望陛下让奴才临死之前道上一声喜,祝贺陛下喜得龙嗣。” 楚景玄呵笑。 常禄却知自己小命保住了,对于这些年的隐瞒,不画蛇添足去辩解。 楚景玄觑得他两眼,沉着脸至窗边,遥望虞瑶那座院子的方向。 常禄跟着略调转个方向,仍面朝他跪着。 “朕想接他们母子回宫。” 跪伏于地的常禄听见楚景玄的声音朝他头顶飘过来,“不能让他们继续在外面吃苦受罪。”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把人接回去,无疑像是强抢了。 也是下下策。 母子…… 那娘娘乃是生下了大皇子。 知楚景玄乃关心则乱,常禄斟酌着委婉规劝:“娘娘而今失忆,或以为自己本该过这样的生活,不以为苦。” “娘娘既为陛下诞下大皇子,可见是惦记与陛下的夫妻情分。” “奴才听闻,普通老百姓之间有夫妻吵架的时候,若妻子赌气跑回娘家,往往是靠哄把人给哄回去的。” 楚景玄侧眸:“哄回去?” “是。”常禄低着头答,“据说寻常夫妻大多如此。” 楚景玄回想虞瑶方才哄昭儿入睡时的语声温柔,以及昨日寺庙偶遇,她对待他的态度。看起来,她的确很满意在这小县城的生活…… “她当真不认得朕?” 想起那个眉眼与他相像、属于他们的孩子,楚景玄语气低落,“那个孩子分明像极了朕,她看见朕的时候当真什么想法也没有吗?” 未免皇帝钻牛角尖,常禄又劝:“兴许娘娘在和陛下赌气呢?” “陛下尚未与娘娘正经见面也未说得几句话,才不大明白娘娘的想法。” 赌气的说辞,楚景玄没信。 但常禄后面的话提醒他,他和虞瑶昨日单单那么一个照面,论起来确实谈不上正儿八经的重逢。 他们如今有孩子。 他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把瑶瑶哄回来…… 楚景玄正思忖着究竟该怎么哄,客栈外响起暗卫的声音,是自成州又有新的密函送到。 成州那边,因须得讲究时机和策略,围剿山匪之事已刻不容缓。 此前他传令要亲去成州,诸事本便有些紧迫,今日忽在灵河县多停留一日,时间愈发紧张。 但,他得去成州才行。 “你留下。” 看过成州来的密函,楚景玄很快做出决断,“朕会留下两个暗卫,务必保护好皇后。” “不要惊扰她也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顺便将如今时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一一摸查清楚。” 这便是将功折罪的意思了。 常禄当即叩首:“奴才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信任将事情办得妥当。” 楚景玄又遥看一眼虞瑶那座院子的方向。 他离开窗边,交待过些事宜,继而连夜离开灵河县,出发去往成州。 …… 成州的初夏雨水繁多。 一个雨夜,山林之中夜色愈发浓稠,雨持续不休淅淅沥沥下着,呼啸而过的山风带出阵阵凉意。 朝廷的军队已将这座山团团围住,封堵所有可以进出此山的路。 一场厮杀历经一天一夜至翌日天光大亮才休。 盘踞在山林深处、被朝廷军队攻破的一座悍匪山寨,到得此时,早已遍地横尸,血流成河。 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披甲戴盔的楚景玄手中执着一柄染血长剑,面色肃杀冷然。 他朝山寨中一处屋舍走去。 有士兵正守在门外,见楚景玄过来当即行礼,复在他的示意下打开房门。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坐在房中唯一的那张木桌旁。 此刻的她双目空洞,眼神涣散。 哪怕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也似反应迟钝,过得许久才转过脸。 楚景玄从前对虞瑶这个妹妹不甚关心,对虞敏的印象也停留在数年之前。 眼前的人若不仔细分辨,甚至有些与记忆里那个虞敏联系不起来,细细看却也能瞧出她和虞瑶眉眼两分相似。 在门口时已收剑入鞘的楚景玄缓步走上前,沉声喊呆坐在木桌旁的小娘子一声:“虞敏。” 面容清癯、身形单薄的小娘子听见这个名字时,搭在膝上的手颤抖了下。 抬眼望向眼前的人,虞敏瞳孔微缩。 她霍然起身,似乎想要行礼,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无碍。” 楚景玄出声道,“这座山的山匪今日已被剿灭,你现下平安无事。” 虞敏仿佛找回一丝理智,没头没脑问:“那个人呢?” 楚景玄问她:“什么人?” “那个头目……” 虞敏声音颤抖,一双眸子反而浮现出坚定之色,“他死了吗?” 楚景玄侧眸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祁寒川。 祁寒川回:“山寨头目已活捉。” 今年二十岁的祁寒川是楚景玄前两年从御林军中选拔出的一名小将。 楚景玄提拔他为越骑校尉,有意历练,这两年便将多地剿匪事宜交由他来处理,成州也是其一。 在成州发现虞敏踪迹的也是祁寒川。 当初虞敏不见,楚景玄派御林军出去搜寻她下落,祁寒川在被派出去的御林军之列,曾见过虞敏的画像。 “我要见他。” 虞敏一瞬不瞬看着祁寒川,低声说道,“我想见他。” 楚景玄稍微沉吟了下,令祁寒川去押人过来。 不多时,那名年轻的山寨首领被士兵五花大绑押到虞敏的面前。 他没有被蒙眼堵嘴,一见到虞敏,眸光微闪,面上莫名显出两分不可置信:“敏敏,这些年,是我待你不够好吗?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虞敏身体颤一颤,眼底闪过似恶心似厌恶的神色:“谁稀罕!” “不得不委身于你的每一天都让我度日如年,若不是知道姐姐会挂心我,我恨不得一死了之。” “这些年,每个日日夜夜,我最想做的事便是要你的命!”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虞敏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呼吸略微急促,胸膛起伏,面上惨惨淡淡。 余光瞥见祁寒川腰间那柄长剑,她咬牙上前,将长剑抽出,便一剑捅在那山匪头目的心口。 鲜血沾染了剑身。 虞敏眼眶泛红,没有收回手,而是抽出长剑又一剑捅过去。 被抢走长剑的祁寒川眉心微拢。 他肃然望向一旁的楚景玄,向他请示,却见楚景玄眉目森然盯住虞敏手中的剑,眸光晦暗不明。 未得到拦下虞敏的命令,祁寒川当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便看着虞敏发泄般拼尽全身力气,一剑又一剑捅在那山匪头目身上。 “虞二小姐。” 直到那山匪头目倒下,祁寒川上前探过他脉搏,抬眸对虞敏道,“此人已经断气了。” 一句话让游走在失控边缘的虞敏略寻回理智。 被握在她手中的长剑“哐当”落地,她也浑身瘫软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后开始干呕。 楚景玄始终神色冷峻。 过得许久,他转身往外走去,吩咐找两名娘子来扶着虞敏下山。 一行人下山后,楚景玄令祁寒川亲自护送虞敏去阙州,把人送到阙州城瑞王府交由瑞王妃照顾。 祁寒川垂首抱拳领命。 “若她向你问起皇后的事,无须多提。” 楚景玄眉眼沉沉,“待她到得瑞王府以后,瑞王妃自会告诉她所有的事。” “末将遵旨。” 祁寒川又一次应下楚景玄的话。 除去虞敏身份特殊之外,其他一应的事情该怎么安排自有章程。 是以,安排好虞敏的这些事情,楚景玄先行离开成州。 …… 阙州,灵河县。 被楚景玄命暗卫抓去寺庙问过一通话后,流萤心里终归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很担心这位皇帝陛下变卦,做出伤害自家小姐的事。 即便三年过去,流萤依旧清楚记得当初在沈碧珠的筹谋与帮助下,她和虞瑶从冷宫逃出来。 那种惊险与刺激也很难叫人忘记。 从宫里逃出来以后,她们一起来到阙州,来到灵河县。 而在楚景玄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没有半句作假。 仅有一桩事情…… 那时告诉皇帝说,宁宁是在她们来灵河县的路上收养的,此事千真万确。 但,在收养宁宁后没多久,她家小姐也被大夫诊断出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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