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虞瑶这些话, 虞敏便感觉自己总纠结那些事才叫添麻烦呢。她顺势抱住虞瑶的胳膊往姐姐身边凑, 却沉默过良久,方轻道:“姐姐,我不想嫁人了。” 如此一句话说得不容易,尾音也带着颤。 甚至低头将脸埋在虞瑶的身侧。 虞瑶朝虞敏看去,视线落在妹妹发顶:“那便不嫁。”虞敏抓着她胳膊的手颤一颤,又感受手掌落在发顶轻抚,听她温声说,“倘若遇不到良人,不嫁的好。” “可以吗?”虞敏抬眼,有些怯生生看虞瑶。 虞瑶回望她道:“当然可以!” 虞敏看着虞瑶毫不犹豫给出这样的答案,继而听虞瑶说:“当年我自己身陷囹圄时,我便想过了,你的婚姻大事绝不能潦草糊涂,不能让你受同样的苦楚。只没有来得及,你先遭了他们的毒手。” “故而在这件事上,敏敏,你不用担心也不用顾虑。” “你若不想,那便不做。” 虞瑶当然知道妹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从未细细过问,也不会去揭开妹妹心底的伤疤,但她知道妹妹心中所想。 “我们女子于这世间本便艰难。从前许多事,我们没有办法自己选择,如今既然有机会,自然可以认真的选一选。这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勾当。” 虞敏怔怔看得虞瑶半晌,扑向她怀中,呜咽出声:“可我还是怕,怕拖累姐姐,怕变成姐姐的负担,怕自己自己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前些日子,不是幸亏有你帮我照顾宁宁和昭儿吗?” 虞瑶微笑着轻拍虞敏后背,“且若有这种顾虑,方才所说更该好好考虑。” “我们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 “虽无法考取功名,但做一些别的事情总归做得到。” 虞敏一面点头一面哭。 哭到最后,窝在虞瑶身侧睡着过去。 如此又过得片刻。 待到虞敏睡熟,虞瑶悄悄下得床榻去拧帕子来小心翼翼帮虞敏擦脸。 重新躺下之后便也有几分释然。 前些日子恢复记忆,再到楚景玄醒来,最开始,她确实没有想清楚往后要怎么对待他。 冷静下来慢慢重新捋一捋,便一样想得明白。 倘若没有荣王、崔方旭这些事横插一脚,她原也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同楚景玄说清楚一些话的。而那些想说的话,在心底重新反复咂摸一遍又一遍,又觉得与她有没有旧时记忆并无太大关联。 她与楚景玄,在冷宫的那一场大火过后合该彻底断了。 如今这般纠缠不清,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收手?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拖泥带水,叫大家都难受。 不知不觉,隐隐约约有梆子声传入耳中。 虞瑶枕着这点响动也沉沉睡去。 翌日,用过早膳,虞瑶见了崔方旭一面。 这也算是自蚀心散一事发生以后,她与崔方旭头一回正经见面。 崔方旭在虞瑶面前依旧局促不安。 他深深埋首,不敢靠得太近,主动同她保持几步距离。 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话。 不远处,祁寒川与暗卫们严阵以待,几双眼睛盯着虞瑶和崔方旭的动向。 崔方旭面容有些消瘦,往日在他脸上温煦的笑容已是瞧不见了。 虞瑶看着他,默一默出声道:“崔大夫……” 才喊得一声便见崔方旭抬起头看她一眼。 那眼神里闪烁着不可置信与惊喜,似未曾想她当真依然愿意理会他。 虞瑶微抿唇角,继续说:“冤冤相报,难有穷尽之时。起初醒来得知真相,我也因你之举而心中介怀,但后来想一想,你我立场本不相同,自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你身上背负着那样的伤痛,说怨与恨都显得轻飘飘了。且他们不曾注意到昭儿,是崔大夫始终不曾透露与昭儿有关的事吧?” 崔方旭瞠目,重又低下头。 虞瑶说:“无论如何,此事当谢过崔大夫。” 她身边一直有楚景玄的人暗中护着,荣王倘若不想打草惊蛇,便不会派出陌生面孔接近她。 但崔方旭谈不上陌路。 在此之外,崔方旭见过昭儿,也见过楚景玄,在与荣王有所接触以后,知晓她与楚景玄真实身份,也免不了想到昭儿这个孩子又是什么身份。倘若荣王知晓这件事,不会不拿来做文章,□□王俨然不知,自是崔方旭不曾透露过口风。想清楚这一点,方才有那样一句话。 崔方旭听言心中愈发羞愧懊悔。 眼见虞瑶与他福身道谢,崔方旭忙避开两步慌张道:“万万不可!” 他背过身去,不敢再看虞瑶:“分明相识三载,知你与人为善,却仍利用你的信任谋害你。分明晓得那时你尚年幼,不可能参与其中,却仍迁怒于你。分明幼时学医是想治病救人,却以此害人……我愧对父母,愧对你,愧对天地良心……”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自责。 正因相识在先方才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有些话却是不必反反复复多言。 虞家已不再。 始作俑者早便人死如灯灭,多少的怨与恨不过一场空。 崔方旭的歉疚亦由此而来。 纵然他心有悲愤,想为父母报仇,也不该冲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 何况,那日楚景玄的话点醒他。 倘若亲生父母希望他报仇雪恨,如何会叮嘱养父母不向他透露分毫? 他便知自己不过被人利用。 莽撞糊涂以致险些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虞瑶看着崔方旭背影,静默片刻道:“中秋之后,我们会离开灵河县。” 崔方旭身形一僵。 到得如今是不必畏惧什么。 这样的计划与安排告诉崔方旭便也无妨。 虞瑶慢慢说:“大抵从此山水不相逢,崔大夫珍重。” 听着告别之语,崔方旭回过身,对上她平静的双眸,终于仍是低下头,喃喃说:“珍重。” 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家族仇恨。 往后确实不见面为好,免得一见又勾起那些痛苦回忆。 太阳静静高悬于天幕之上。 秋日暖阳洒落,却照得崔方旭的一颗心滚烫。 他朝院门的方向走得几步又回过头。 看着虞瑶往廊下去的背影,他忽而开口喊她一声:“瑶姐姐。” 虞瑶只停下脚步,未回首。 崔方旭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道:“那个时候,我原本想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但他怕你醒来知晓真相要自责懊悔,并不允……他应是极爱护你的。” 虞瑶立在原地许久,终侧眸对崔方旭说:“我知道。” 崔方旭愣住,话音落下的虞瑶已抬脚继续往前,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虞瑶同崔方旭见过一面之后便将此事放下了。 其余那些自有楚景玄会吩咐人去办。 既然决定离开灵河县,要料理的琐事繁多,她也转眼忙碌起来。 趁着中秋未至,虞瑶将原本在酒楼里做事的小二、厨娘们悉数喊来,各自给些银钱遣散了。 预感到离别,几名和虞瑶亲近一些的厨娘纷纷落泪,几多不舍。 连带着阿福也在旁边呜咽。 虞瑶温声安抚过他们几句,微笑道:“明日便是中秋,想来你们家中有许多事,我也不多留你们,都回吧。”复与流萤一道分送些给事先给他们准备的月饼,算是祝贺佳节,继而送他们离开酒楼。 人一遣散,要离开灵河县的实感也愈发强烈。 生活过三年的地方,总归有感情。 虞瑶心中轻叹,正要同流萤回后院,又见一辆马车缓缓在酒楼门口停下。 楚景玄轻裘缓带从马车上下来,气色瞧着很不错,几步至虞瑶面前,语声温柔喊她:“瑶瑶。” 虞瑶一点头,没有同他客客气气寒暄,只转身进酒楼。 流萤连忙跟上去。 楚景玄望向虞瑶的背影,眼中落寞一闪而过。 这种疏离的感觉于他已不陌生,但越印证他心中猜测,便越发叫他刺痛。 太像了。 像极了当年她一面抗拒他一面在暗中筹谋离开他身边。 然而那个时候,他从不曾想过她会离开。 如今却能感知到她会不要他…… 来时精神几分振作的楚景玄,同虞瑶一个照面过后已陷入颓唐。 又忽听虞瑶的声音传来:“不进来吗?” 楚景玄抬眸。 虞瑶平静道:“酒楼今日不开张,若不进来,我们便关门了。” “我帮你。” 顾不上再想那些的楚景玄立时重新振作,两步入得酒楼,连忙挽起衣袖,乖乖帮虞瑶干活。 酒楼大门关上,流萤悄悄先一步回后院。 大堂里只虞瑶和楚景玄在。 因为这会儿门窗紧闭,酒楼大堂的光线难免昏暗,大堂里桌椅又多,楚景玄体贴朝虞瑶递过手去,温声说:“略扶着我些,免得小心磕了碰了。” 虞瑶径自往前走,含笑道:“陛下对这儿不熟悉,确实该小心些。” 楚景玄微怔,复见虞瑶轻车熟路穿过大堂走到往后院去的门边,哪里像是有可能磕了碰了? 发觉自己弄巧成拙,他讪讪收回手。 楚景玄看一看站在门边的虞瑶,不无低落说:“瑶瑶,你如今是不是觉得我其实很没用?” 虞瑶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怎么会无用?” 楚景玄朝她走过去:“除此之外呢?倘若在你眼前的只是一个……” “陛下说笑了。”虞瑶觉出楚景玄的话不对,强行截断,她看着楚景玄,正色道,“陛下肩负着天下安定的责任,若无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焉有百姓安居乐业?单说这些年我能在灵河县过得安稳和乐,便必然有陛下的功劳。” 她一本正经,落在楚景玄眼中说不出的可爱。 待虞瑶的几句话说罢,楚景玄轻叹一声道:“瑶瑶,你不知,你不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什么也不想了。” “唯一记得你似曾在我耳边说,让我要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的明君。” “我日日夜夜莫不敢忘。” 楚景玄卖起乖,虞瑶倒是不戳穿,甚至附和道:“陛下确实做得很好。” 虞瑶附和,楚景玄反而变得不安。 “瑶瑶,你是在夸我吗?”他不禁小心确认。 其实楚景玄更想问虞瑶,为什么今天突然夸他,又感觉不妥才换一种问法。 虞瑶只无声一笑,越过那一扇门,走向后院。 楚景玄被她的笑容闹得愈忐忑,却唯有沉默随她一道回去。 原本雇来照顾宁宁和昭儿的那个奶娘,在更早些的时候便被辞退了。 这会儿是虞敏带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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